法國與中東強國的恩怨情仇:與阿拉伯人有過廝殺,與土耳其人有過蜜月_風聞
瘟疫公司搬砖部-最近在看《宋案重审》2019-12-25 13:35
第一次刀兵相見:普瓦提埃之戰
8世紀中葉,在西歐和中亞發生了兩次伊斯蘭擴張史上的重要戰役。第一次是732年在法國中部盧瓦爾河畔圖爾城(Tours)附近的一場戰役,統治法國的墨洛温王朝的宰相查理•馬特(676-741年)成功阻擋了阿拉伯人的入侵。第二次是751年,唐朝的高麗籍大將高仙芝率兵在怛羅斯(Talas,今哈薩克斯坦江布爾附近)抵禦阿拉伯人的入侵,但以失敗告終。
這兩場戰役分別被稱作普瓦提埃(Poitiers)之戰和怛羅斯之戰,反映的都是阿拉伯人和伊斯蘭帝國的興起。在此100年前,穆罕默德在阿拉伯半島創立了伊斯蘭教,統一了七零八碎的各部落。從632年穆罕默德去世起,進入到四大哈里發時期,開始向外擴張和大征服。此後的倭馬亞王朝時期(661-750年),阿拉伯人更是攜連勝之勇,一鼓作氣征服了整個北非,甚至在711年渡過直布羅陀海峽進入伊比利亞半島。只是這時的征服者,已不是純粹的阿拉伯人,而是倭馬亞王朝埃及總督手下的被阿拉伯化了的摩爾人(北非土著)。這些穆斯林並不滿足佔據伊比利亞半島,進而向北越過比利牛斯山,進入法國境內(當時為法蘭克王國所統治)。
法蘭克王國時期是法國向外擴張的重要時期,對佔領了西班牙的穆斯林來説始終是個威脅。穆斯林將軍阿卜杜勒·拉赫曼帶着一支部隊,於732年10月10日突進到法國中部的盧瓦爾河流域。在圖爾城附近,遭遇了前來救援的法蘭克王國宰相查理·馬特。
盧瓦爾河是法國南北分水嶺,也是巴黎的重要屏障,有着重要的戰略意義。如果穆斯林突破盧瓦爾河,巴黎就危在旦夕了。於是查理·馬特對穆斯林軍隊進行堵截戰,他率領法蘭克軍隊突襲穆斯林,創造了步兵戰勝騎兵的神話。這一役,阻止了穆斯林的北征,在整個西歐都樹立起了法蘭克王國的威名,而查理也由此獲得“馬特”(意為鐵錘)的稱號,為此後改朝換代積累了政治資本。
擴張中的倭馬亞王朝經此挫折,也基本上成為強弩之末,隨着內部矛盾擴大,十餘年後被阿拔斯王朝所取代。阿拔斯王朝繼起後向東擴張,但是到達怛羅斯時也基本上走到擴張的盡頭。此後,整個歐亞大陸的格局就固定下來。
普瓦提埃之戰是法國與穆斯林的第一次接觸,這場戰役一向被歐洲民眾視作挽救了整個西方文明的事件,雖然它的真實規模和戰果究竟如何,在史學界一直爭議重重。
19世紀初浪漫主義畫作,描述了英勇無畏的查理·馬特在普瓦提埃之戰,畫面正中赤裸上身的女子為的是凸顯敵方統帥阿卜杜勒·拉赫曼的野蠻兇狠

法國人初到亞洲:十字軍東征
法國人與穆斯林再次相遇,已是300年後。
1095年,在法國克萊芒召開了宗教大會,教皇烏爾班二世呼籲發動十字軍東征,以援助被新興的塞爾柱帝國不斷壓迫的東羅馬的基督教兄弟。在教皇的感召下,法國的領主和修士做出表率,領導了一次十字軍東征。這支隊伍沒有王室的支持,主要由平民組成,沒有絲毫戰術戰略,很快就被消滅在半路上。
真正的十字軍東征開始於第二年。1096年,法、德、意的領主和騎士領導了第一次東征。法國的一位領主——布永伯爵戈弗雷與他的兄弟鮑德温成為主角。這次東征攻佔耶路撒冷後,建立了耶路撒冷王國。戈弗雷負責留守耶路撒冷,但他沒有自稱國王,而是稱作“聖墓守護者”。他死後,鮑德温稱王。此後的好幾任耶路撒冷國王都由法國人擔任,直到耶路撒冷被薩拉丁奪去。
薩拉丁是伊斯蘭世界的中興之主,他力挽狂瀾,團結各方力量致力於將基督徒趕出去。耶路撒冷被圍困使教皇感到有必要再發動一次東征,於是他派法國的西多會修院院長聖伯爾納在歐洲各國遊説宣傳,鼓動法王路易七世和德國皇帝領導新的東征。1147年,第二次十字軍東征開始。但是路易七世由於家事(與阿基坦的埃莉諾離婚)和國事(英國金雀花王朝入侵)交困,匆匆忙忙便鳴金收軍。
1187年的第三次十字軍東征是英法德三國國王共同領導的。但是法王腓力二世因與英王不和,草草收兵回到國內。然而這卻是個假象,腓力二世回國後立即趁英王不在而攻打其在法國的領地,兼併了諾曼底公國的全部領土。
第四次十字軍東征法國國王沒有參加,卻由法國香檳伯爵利奧波德三世領導。然而這場東征走偏了方向,向同盟的拜占庭帝國發動了攻擊。
直到路易九世時,才又着手進行十字軍東征。路易九世在1248年和1270年連續發動了兩次東征。第一次是進攻埃及的阿尤布王朝,這裏也是東方伊斯蘭世界的核心所在地。但不幸的是,路易九世被俘,後來用大筆贖金才得以贖回。20年後,路易九世決定再次東征,率領十字軍進攻北非突尼斯,但是這次征程仍然不幸,剛登陸突尼斯不久,軍隊就被瘟疫感染,路易九世也未能倖免,十字軍被迫撤退,以失敗收場。
至此,教皇發動的以近東地區為目標的十字軍東征終於結束。在十字軍東征的兩百年間,一半以上的法國貴族,以及三任法國國王都參與其中。法國人在十字軍東征的隊伍中所佔比例非常之大,以至於十字軍在近東地區一般都被稱作“法蘭克人”,“弗朗機”作為法國的稱呼也傳遍了從近東到遠東的廣闊世界。
雖然十字軍的最終結局是完敗,但從法蘭西跋涉到伊拉克的十字軍東征展現了法國人強大的長途遠征能力,不遜於13世紀的蒙古人

詭譎的異教盟友:弗朗索瓦一世與蘇萊曼大帝
兩百年的十字軍東征,法國一直充當主力,按理説應當與穆斯林不共戴天了。然而,在特殊的時刻,它居然還與穆斯林結成了聯盟。
東方伊斯蘭世界每次發生重大變動,都會得到法國的積極回應。阿拉伯帝國的崛起和塞爾柱帝國的崛起,法國都以兵戎相向。但是當奧斯曼帝國崛起時,法國卻改變了以往的策略。這與歐洲的政治環境有關聯。
奧斯曼突厥人最初是投靠塞爾柱帝國的一個部落。從14世紀開始,奧斯曼突厥以安納托利亞西北一隅之地,迅速向歐洲和亞洲兩個方向擴張。最有關鍵性意義的一次是1453年的攻佔君士坦丁堡,隨後建立起地跨三大洲的帝國。從16世紀開始,奧斯曼帝國也挾其強大的國力,參與歐洲諸國的外交事務,成為國際舞台上的重要組成部分。
帝國的巔峯是在蘇萊曼大帝(1520-1566年)在位時達到的。他被臣民稱為“立法者”,即使在歐洲他也是公認的“大帝”,他在位時期把奧斯曼帝國推向了無比輝煌的頂峯。蘇萊曼將奧斯曼在歐洲的邊疆不斷向西拓展,甚至先後兩次圍攻哈布斯堡帝國的首都維也納。這兩場圍攻震驚了整個歐洲,他們認識到,奧斯曼帝國作為一個強大的巨人出現在家門口。
然而在歐洲內部,法國與哈布斯堡帝國長期處於對立狀態,這導致了奧斯曼帝國同法國的結盟。16世紀初,哈布斯堡王朝如日中天,查理五世(1500-1518年)組織的反法同盟對法國實現了全面包圍,法王弗朗索瓦一世(1494-1547年)屢屢失敗,使他決定同奧斯曼帝國結盟,共同對付強大的哈布斯堡帝國。
同樣,奧斯曼帝國為了和法國在軍事方面進行合作,允諾在其土地上的法國商人不受奧斯曼帝國法律的束縛,併為西方商人提供較多的貿易特權,如自由航行和貿易、低關税乃至治外法權。在這種讓步條約的基礎上,奧斯曼帝國與法國實現了共同對付哈布斯堡帝國的軍事聯盟。
這種聯盟不僅建立在雙方讓渡一定貿易特權的基礎上,還使二者突破了宗教信仰的樊籬。對法國而言,在天主教世界要遭受與異端結盟的輿論壓力,但是在16世紀的政治舞台上,信仰的約束在利益和強權的競爭環境中已經失去了很大的效力。即使是盟友關係,也會隨着不同的政治形勢而出現背叛情況,但是遠交近攻的戰略使法國與奧斯曼帝國長期維持着盟友關係。
《弗朗索瓦一世與蘇萊曼大帝》,意大利人提香作於1530年

神秘後宮:法國畫家筆下的香豔土耳其
法國對東方一直充滿好奇和憧憬。然而,隨着穆斯林帝國的地位變遷,這種態度發生了微妙的變化。而這些變化在一批法國畫家的筆下得到了極力的渲染,他們的共同特點就是對東方有奇特的想象。
19世紀末,拿破崙對埃及進行了一次征服和巡禮,正如羅馬帝國時代的凱撒。他隨軍帶有大量學者,語言學家、考古學家在法國對古埃及文明的考察中派上了很大的用場,甚至形成了法國引以為豪的埃及學。同這些學者一道以及其後遠赴東方的還有一批畫家,他們將對東方的觀察,化成筆下有着濃郁神秘氣息的畫面。
比較早的當屬安格爾(Ingres,1780-1867年)。他少年時即擔任拿破崙的首席畫師。他的一幅《大宮女》引起了軒然大波。畫面上是背對着觀眾的奧斯曼宮女,一絲不掛地斜躺在牀上,背景的藍色窗簾同肉色形成鮮明對比,而宮女的身材結構也被誇張,比例上很不協調。安格爾是從新古典主義向浪漫主義轉型的重要代表人物,他之所以繪製這些充滿東方情調的油畫,正是由於當時法國上層對東方有着極其濃厚的興趣。值得一提的是,奧斯曼帝國的宮女大多不是土耳其人,而是被克里米亞半島的韃靼人賣給土耳其奴隸販子的斯拉夫人。
而最有代表性的當屬熱羅姆(Jean-Léon Gérôme,1824-1904年),他是法蘭西第二帝國時期的首席學院派畫家。他曾到過土耳其和埃及,有眾多東方主義風格的繪畫。其中《奴隸市場》(1866年)和《弄蛇人》(1880年),都顯示了法國人眼中充滿奇異色彩的東方生活,而又不乏肉慾的聯想。
更能反映法國人獵奇心理的是描繪蘇丹後宮的畫面。蘇丹的後宮被稱作“哈萊姆”(Harem),是宮女集中生活的地方,但也不乏算計和陰謀。這些繪畫往往集中在後宮的浴池。如《後宮浴池》(1876年),充滿了情慾和挑逗的暗示。法國畫家布格羅(Bouguereau,1825-1905年)也創作了大量以奧斯曼裸體浴女為主題的油畫。
這些繪畫所反映出來的東方是與性、誘惑、權力密切關聯的,表現了法國對神秘東方的想象。而這些想象所依據的,正是一個衰落中的伊斯蘭帝國。從19世紀開始,奧斯曼帝國就每況愈下,它的廣闊行省逐漸喪失殆盡。在法國人的眼中,它成了東方的符號,蒸蒸日上的法國人開始用蔑視的眼光褻瀆這個曾經的帝國,東西方的關係急劇變化。
《弄蛇人》,熱羅姆繪

情與債:阿爾及利亞的“黑腳”與法國本土的北非裔
法國從近代起不斷向外擴張,到19世紀達到頂峯,先後兩次建立了殖民帝國。1830年,法國征服了阿爾及利亞。此後,法國在北非的擴展更是不遺餘力,而這些地方相當大一部分都是穆斯林國家。
阿爾及利亞對法國控制地中海有着非常重要的戰略地位,對法國在二戰的光復也起到了關鍵性的作用,這裏還是法國的重要移民地,到20世紀中葉有幾十萬法國人在這裏生活。
第二次世界大戰以後,法國的殖民地阿爾及利亞掀起了民族解放的鬥爭。作為阿拉伯民族和伊斯蘭教信仰的地區,阿爾及利亞與法國始終有着齟齬和隔閡。1954年底,阿爾及利亞組建了民族解放陣線,開始以武力反抗法國統治。阿爾及利亞的軍事武裝發展非常迅速,僅僅3年就發展起了數萬人的部隊,廣泛分佈在本土和周邊鄰國如摩洛哥和突尼斯,主要以游擊戰的形式進行鬥爭。
面對殖民地的叛亂,法國在阿爾及利亞投入了數十萬軍力,主要由精鋭的步兵空降軍和外籍軍團組成,還有十幾萬的阿爾及利亞穆斯林。除了靠軍隊鎮壓,法國還將200多萬生活在山區的阿爾及利亞人強行遷到平原地區,以防止他們支援游擊隊。
同時,法國還不斷與阿爾及利亞進行談判,但是面對堅決要求獨立的阿爾及利亞,談判毫無進展,戰爭的傷亡和耗費不斷地拖垮法蘭西第四共和國。對於政府的無能,法國軍方要求建立一個強有力的政權。戴高樂不失時機地組建了新內閣,完成了向第五共和國的過渡。但他上台後並沒有按照殖民主義者們所希望的那樣採取軍事行動鎮壓殖民地鬥爭,而是向阿爾及利亞的獨立邁進了一大步,在1959年宣佈給予阿爾及利亞自決權。這遭到了殖民主義者的瘋狂反對,他們認為被戴高樂出賣了,因此策劃了叛亂、暴動乃至暗殺,但這些都無法阻止阿爾及利亞走向獨立。
1962年3月,法國終於與阿爾及利亞民族解放陣線簽署了停戰協議,同意阿爾及利亞舉行公民投票決定是否留在法國。投票結果卻是絕對性地支持獨立,近8年的戰爭結束。超過法國本土面積四倍的阿爾及利亞殖民地終於掙脱了法國的控制,成為一個獨立國家,阿爾及利亞的上百萬法裔移民(俗稱“黑腳”)被迫遷回法國,法國的殖民體系也隨之瓦解。
這個時期法國正處在戰後“輝煌的三十年”(Les Trente Glorieuses),國內經濟快速增長與勞動力短缺構成嚴重的矛盾,於是從北非前殖民地大量招徠勞動移民,除了北非各國獨立後回遷法國本土的“黑腳”,還有很多北非當地的阿拉伯人和柏柏爾人來到法國本土當工人、做小販。很多移民先是進入法國,等到站穩腳跟後,就把自己的家屬親戚以“家庭團聚移民”的方式帶到法國。這樣就大大增加了穆斯林移民數量。
法國向來以“自由、平等、博愛”的價值觀而自豪,他們認為移民享有更好的生活方式是天賦人權,因此積極幫助穆斯林移民到本國。這種既增加勞動力又可以宣傳自己價值觀的做法,一直都沒有危害,況且又可以償還法國人殖民時期欠下的情債。直到20世紀後半葉第二、第三代穆斯林移民成長起來之後,與法國的主流價值觀產生了激烈的碰撞,形成尖鋭的矛盾。
建造於1926年的巴黎大清真寺,彼時還不存在所謂“白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