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8.19政變到蘇聯解體_風聞
guan_15689637682586-2019-12-25 12:18
摘自“亡國之路——看他們如何搞垮一個統一的多民族國家”
送走了美國總統,戈爾巴喬夫開始為下一步正式簽約而努力。要讓各加盟國和民間輿論都擁護這個劇烈改變蘇聯國體的新條約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戈爾巴喬夫走一步看一步,企圖温水煮青蛙。為了避免條約內容爭議過大造成輿論反彈,戈爾巴喬夫一直含糊其辭,始終沒有向社會公佈條約草案文本內容。
8月2日,戈爾巴喬夫發表電視講話,宣佈新聯盟條約即將“開放簽字”,首批簽字的俄羅斯、哈薩克斯坦和烏茲別克斯坦將於8月20日簽署,其他加盟國的簽字日期將在晚些時候確定。他聲稱蘇聯正在發生的法律戰將因此得以結束,體現全國人民勞動和意志的聯盟國家政權將會保留,蘇聯作為偉大的世界大國將會存在下去。
8月3日,戈爾巴喬夫向社會公佈,自己將於次日開始今年的休假,直到19日返回莫斯科。返回的日期正是俄羅斯、哈薩克斯坦和烏茲別克斯坦簽署條約的前一天。正是8月3日的這次公開講話,為蘇聯八一九政變埋下隱患。
8月4日,戈爾巴喬夫飛離莫斯科前往克里米亞休假。專機抵達克裏米亞機場後,受到克里米亞官員和駐紮在附近的陸海軍將領們的迎接。隨後,戈爾巴喬夫前往專供他和他家人休假的“福羅斯別墅”,在那裏住到八一九政變結束。
戈爾巴喬夫離開莫斯科後,蘇聯高層的部分高官也開始了自己的年度休假。一切彷彿又回到了1964年8月至10月的那段日子。留在莫斯科代理戈爾巴喬夫主持工作的是副總統亞納耶夫和總理帕夫洛夫。這兩位對新聯盟條約均持保留態度。於公來説,聯盟中央政府失去實權意味着蘇聯不一定能延續下去;於私來説,他倆的權力很可能淪為橡皮圖章。不過,他倆不是最着急的。
最着急的是克格勃和蘇聯軍方。自1988年政治民主化開始後,克格勃和國防部一直是民主派潑污水的主要對象。在民主派的輿論宣傳下,大部分的蘇聯人都認為人民辛辛苦苦創造出來的財富全被浪費在軍費和秘密警察經費裏了,紛紛要將兩大機構除之而後快。
最關鍵的是,新聯盟條約沒有明確界定克格勃機構和軍隊的分割問題,而這兩大全蘇機構一旦被拆分,現任領導人都難逃被清算的命運。從第比利斯事件到巴庫事件,再到維爾紐斯事件,民主派一直想要揪出直接責任人。三年來的一樁樁、一件件已經足夠充分的顯示出,戈爾巴喬夫不會為自己親手提拔起來的克留奇科夫和亞佐夫講好話,很有可能將他倆推出去背黑鍋。
8月6日晚,也就是戈爾巴喬夫離開莫斯科的第三天,克留奇科夫秘邀國防部長亞佐夫、國防會議副主席巴克拉諾夫(負責軍事工業綜合體,也是民主派一直要清算的對象)和蘇聯總統辦公廳主任、原戈爾巴喬夫秘書博爾金,在克格勃的一個秘密據點碰面,商討制定實施緊急狀態的細節問題。
早在6月17日,蘇聯總理帕夫洛夫已經向蘇聯最高蘇維埃申請過一次實施緊急狀態,對此,克格勃主席克留奇科夫、國防部長亞佐夫和內務部長普戈都是帕夫洛夫的支持,副總統亞納耶夫也不反對。這項提案最終因戈爾巴喬夫反對而被最高蘇維埃否決。克留奇科夫等四人之所以敢在8月6日舉行制定實行緊急狀態的秘密會議,正是由此產生的信心。他們相信會得到副總統和總理的支持。
很快,密謀者將草擬緊急狀態草案的事宜通告內務部長普戈,普戈當時也在克里米亞休假。內務部長很快指派了內務部的幹部參與草擬。與此同時,博爾金利用自己在黨和政府高層的影響力邀請蘇共中央書記處書記舍寧參與起草實施緊急狀態的方案。
在8月的第二週,副總統亞納耶夫和總理帕夫洛夫並沒有發動政變的想法,只是贊同克留奇科夫、亞佐夫和普戈起草緊急狀態方案。包括三大強力機關的領導人在內,誰都沒想過要發動政變,僅限草擬一個強硬方案供戈爾巴喬夫參考。面對民主派持續性的輿論攻擊和街頭運動,以及各加盟國領導人的私下串聯。他們只不過在制定一個早已提出的針對性方案。
參與草擬實施緊急狀態方案的幾位都知道,彼此都是戈爾巴喬夫親手破格提拔的幹部,在黨內、國內和軍內的威望和資歷都不夠,離開戈爾巴喬夫的支持,啥事也幹不成。而戈爾巴喬夫一貫反對實施緊急狀態,若想實施緊急狀態,必須經過總統的同意。然而,事情的變化出乎所有人的預料,也改變了所有人的想法。
8月15日,《莫斯科新聞報》刊登了7月23日戈爾巴喬夫和葉利欽、納扎爾巴耶夫在新奧加廖沃商定的新聯盟條約最後稿。一時間,輿論譁然。如果按照這個條約走下去,蘇聯的統一國家地位將岌岌可危。通過這篇報道,人們還知道,俄羅斯、哈薩克斯坦和烏茲別克斯坦將在8月20日簽署新聯盟條約,白俄羅斯和塔吉克斯坦未表態,烏克蘭、土庫曼斯坦、阿塞拜疆和吉爾吉斯斯坦聲稱要等秋天再做決定。而拉脱維亞、立陶宛、愛沙尼亞、亞美尼亞、摩爾多瓦和格魯吉亞則明確表明反對簽約,且不準備參加條約的討論。
這篇報道的內容完全符合當時各加盟國的態度。也就是説,戈爾巴喬夫對各加盟國作出的巨大讓步,只換得俄羅斯、哈薩克斯坦和烏茲別克斯坦三家同意,立陶宛等六個加盟國明確反對,烏克蘭等六個加盟國則不置可否。照此發展下去,1991年的形勢還不足以從法律意義上終結蘇聯。戈爾巴喬夫想把蘇聯聯邦體制改變為邦聯體制成功的成功率非常小。
一時間,輿情憤怒不已。民主化進程已經三年多了,政治家們竟還在採用少數幾個人秘密決定國家前途的決策模式。新奧加廖沃最後協議的始作俑者戈爾巴喬夫和葉利欽、納扎爾巴耶夫一時間成為眾矢之的。正在克里米亞休假的戈爾巴喬夫大發雷霆,揚言要查出是誰泄露了最高機密。葉利欽則不得不避避風頭,於8月17日離開莫斯科,前往阿拉木圖,會晤哈薩克總統納扎爾巴耶夫,商討下一步的對策。
從8月中旬的綜合形勢來看,新聯盟條約被通過的可能性很小。蘇聯仍然可以苟延殘喘,想維護蘇聯統一國家地位的人們仍然大有可為。畢竟,絕大部分加盟國領導人不贊成簽約,為重新起草新聯盟條約創造了可能性。蘇聯在短期內絕不可能被人為分割,統一派還有充足的時間施展政治角力。偏偏在這個緊要關頭,全心維護蘇聯統一國家地位的人們作出了一個十分愚蠢的決定——發動政變。
8月17日葉利欽飛離莫斯科後,克留奇科夫再次召集部分高官在克格勃的秘密據點開會。與會的有總理帕夫洛夫、國防部長亞佐夫、蘇共中央書記舍寧、國防部副部長瓦連尼科夫。大家決定派出代表團前往福羅斯別墅,採取極端措施向戈爾巴喬夫施壓,請求戈爾巴喬夫實施緊急狀態。若總統不同意,則軟禁總統,再回到莫斯科請求副總統亞納耶夫簽署緊急狀態。
8月18日下午,巴克拉諾夫、舍寧、博爾金和瓦連尼科夫四人在克格勃第九局(克格勃負責國家領導人警衞和高層通訊聯絡的局)局長普列漢諾夫將軍的陪同下,乘坐亞佐夫的國防部長專機,降落在克里米亞。他們進入福羅斯別墅後,別墅對外通訊聯絡被切斷,指揮權由普列漢諾夫將軍接管,禁止人員出入。
在別墅內,戈爾巴喬夫極不情願地接見了不請自來的訪客。訪客的主要發言者是國防委員會副主席巴克拉諾夫,他向總統提出,國家正在危難之中,應實施緊急狀態。戈爾巴喬夫堅決不同意。巴克拉諾夫表現的也很強硬,坦言總統若不願意幹,就讓他們自己幹。
在極端尷尬的氣氛中,談話結束。來訪者返回了莫斯科,戈爾巴喬夫繼續被軟禁。之後,蘇聯史上,甚至是世界史上最莫名其妙的的政變開始了。
巴克拉諾夫等人返回莫斯科後,帕夫洛夫和克留奇科夫將實施緊急狀態的建議向副總統亞納耶夫報告,並告知他巴克拉諾夫等人下午在福羅斯別墅拜見戈爾巴喬夫的情況。在此之前,亞納耶夫並不知道克留奇科夫等人在佈置政變。當他得知戈爾巴喬夫因反對實施緊急狀態而被軟禁後,立即同意了實施緊急狀態。
8月18日晚上9點,政變者在克里姆林宮巴甫洛夫總理的辦公室開會,到會的除了後來的“國家緊急狀態委員會”八名成員外,還包括蘇聯最高蘇維埃主席盧基揚諾夫、總統辦公廳主任博爾金、蘇共中央書記舍寧、莫斯科市委第一書記普羅科菲耶夫。大家一致作出了成立“國家緊急狀態委員會”的決定。其成員包括:
蘇聯副總統亞納耶夫、總理帕夫洛夫、國防會議副主席巴克拉諾夫、克格勃主席克留奇科夫、國防部長亞佐夫、內務部長普戈,以及蘇聯工業、建設、交通、通信國有企業聯盟主席吉茲亞科夫和蘇聯農業聯盟主席斯塔羅杜布採夫。這八個人的職務可理解為國家副主席、國務院總理、中央軍委副主席、國安部長、國防部長、公安部長、國資委主任和農業部長。
大家一致推舉亞納耶夫來領導緊急狀態委員會。亞納耶夫一度認為自己的威望和能力不夠,希望由蘇聯最高蘇維埃主席盧基揚諾夫來領導。盧基揚諾夫稱自己是立法機關領導人,不適合再擔任行政職務,並且拒絕加入緊急狀態委員會。亞納耶夫的不自信和盧基揚諾夫的自留退路在政變伊始就為實施緊急狀態蒙上失敗的陰影。更糟糕的是,在場的所有人都看出了這些,卻沒有人能主動承擔責任,或拿出其他解決辦法。
在不到兩週的準備工作中,政變核心人物非克格勃主席克留奇科夫莫屬,但他拘泥於克格勃的職業特徵,不願露臉前台;國防部長亞佐夫和國防會議副主席巴克拉諾夫在密謀中出場頻率最高,卻因為軍方和國防工業飽受抨擊不敢擔當領導責任;出於同樣的原因,由於貨幣改革失敗而聲名狼藉的帕夫洛夫總理也不敢擔當領導責任;至於吉茲亞科夫和斯塔羅杜布採夫,別説人民不知道他倆是何許人也,連政界高層對這兩位也是知之甚少,政變者拉他倆入夥彷彿是為了撐門面,刻意製造支持面廣泛的假象。
這樣一來,只能選擇上任不到九個月,似乎沒犯過什麼錯誤的亞納耶夫擔任主角。也不知道他們想過沒有,搞政變這種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的活,哪是老好人能幹的?由此觀之,緊急狀態委員會後來的低效率也就不足為奇了。
從18日21時至19日凌晨3時,政變者們討論了整整六個小時,才產生了“國家緊急狀態委員會”1號決議,對外宣佈戈爾巴喬夫因健康原因無力履職,由亞納耶夫出任代總統,在蘇聯局部地區實施緊急狀態的法令。該法令從8月19日4時開始生效,期限為6個月。這效率怎麼説呢?不提也罷。
政變者開會之時,他們的頭號敵人葉利欽終於結束了與納扎爾巴耶夫的會晤,在接近19日零時才返回莫斯科的家中。凌晨4點,克格勃特種部隊“阿爾法”小組悄悄包圍了葉利欽家,也就是他在莫斯科郊區阿爾漢格爾斯克村的私人別墅。克格勃在別墅附近的所有路口布置了崗哨。奇怪的是,克格勃沒有下令逮捕葉利欽,也沒有下令切斷他的通訊聯絡。如此看來,克格勃對敵人還不如對自己的總統下手狠。
凌晨4時30分,國防部長亞佐夫給各軍區、各軍種和國防部所有副部長髮去密碼電報,命令所有部隊進入臨戰狀態。一個小時後,亞佐夫下令坎捷米洛夫卡坦克師、圖馬摩托化步兵師和圖拉空降師派出部分兵力進駐莫斯科。6時許,一個坦克團、一個摩托化步兵團、圖拉空降師一部,以及內務部和克格勃的幾股特種部隊抵達莫斯科的環城公路。
接下來的一幕更加搞笑。軍隊抵達環城公路後,交警們開着警車作嚮導,護送他們到市中心指定位置。(軍人需要警察護送嗎?)軍隊行進的道路沒有實行交通管制,幾百輛坦克、裝甲車、滿載士兵的重型卡車沿途遵守交通規則,遇到紅燈照樣停車。那場面不禁讓人想説:“嚴肅點,我們這兒政變呢!”
鏡頭切換到1800年前的中國。東漢王朝的大將軍何進認為宦官誤國,欲從外地調兵進京誅殺。曹操向他建議:“若欲治罪,當除元惡,但付一獄吏足矣,何必紛紛召外兵乎?”何進不聽曹操的諫言,優柔寡斷等軍隊進城,事敗身死淪為笑柄。1800年後的蘇聯緊急狀態委員會中沒有一個人有曹操的見識,最終淪落到和何進類似的結局。
奉調進入莫斯科的三支部隊中,最特殊的是圖拉空降師。這個師作為蘇聯傘兵的王牌部隊,先後培養出多位蘇軍高級將領。政變期間的蘇聯空降兵司令格拉喬夫和副司令列別德先後擔任過圖拉空降師師長。1991年,這兩位還都跟葉利欽關係不錯。
葉利欽在1991年6月競選俄羅斯總統期間視察過圖拉空降師,當時,已經榮升蘇軍空降兵司令的原圖拉空降師師長格拉喬夫將軍親自趕赴圖拉與葉利欽見面。兩人有一場奇特的對話,葉利欽問:“如果突然出現某種特別的情況,合法選出的俄羅斯總統遭遇危險、叛亂、恐怖,有人企圖將他逮捕,是否可以依靠軍人,依靠你呢?”格拉喬夫回答説:“是的,可以。”
兩人的私下對話或許在當時不為外人所知,但格拉喬夫親自回到老部隊幫葉利欽拉票卻是人所共知的事情。不知道國防部長亞佐夫在此關鍵時刻調動圖拉空降師進入莫斯科是出於何種考慮?是他真的不瞭解格拉喬夫的立場呢?還是他根本沒有把葉利欽視為敵人?
更讓人無法理解的是,對莫斯科實施軍事管制根本不需要那麼多部隊,可亞佐夫偏偏調動三支互不隸屬的部隊。而且,克格勃和內務部也把自己的特種部隊開進了莫斯科。各個部隊同樣是互不隸屬,始終沒有確定統一的指揮官。難不成緊急狀態委員會把政變當成了趕集?在這種情況下,但凡有一位指揮官倒戈,便極易發生軍心動搖的連帶反應。
最奇葩的是,所有的部隊都沒有接到明確的命令。逮捕誰?打擊誰?進攻誰?可否使用武器?武器裝備使用到哪個等級?活捉還是擊斃?官兵們奉命進入莫斯科,彷彿是來參加一場示威遊行,無所適從地等待着進一步的命令。
19日清晨,葉利欽被自己女兒叫醒的。這天的早間電視節目一反常態地播放了天鵝湖芭蕾舞劇,這部劇被安排在早間節目只有最高領導人逝世的時候才播放。緊接着,電視上播發了戈爾巴喬夫因健康原因無法履職,亞納耶夫副總統代行總統職務的新聞。葉利欽的女兒叫醒爸爸:“快起來!發生政變了!”
與緊急狀態委員會慢慢悠悠、毫無章法的表現不同,葉利欽在半小時內將部下們集中到了自己的別墅。他的警衞局長科爾扎科夫第一時間趕到阿爾漢格爾斯克別墅,在別墅周圍佈置了崗哨。與他同時到來的還有俄羅斯最高蘇維埃主席哈斯布拉托夫、政府總理西拉耶夫,葉利欽的法律顧問沙赫賴、新聞顧問波爾托拉寧、國務秘書布爾布利斯。他們與葉利欽迅速草擬好《俄羅斯領導人告俄羅斯公民書》,內容包括緊急召開蘇聯人民代表大會,還政權於戈爾巴喬夫,廢除國家緊急狀態委員會的所有決議,舉行全國無限期大罷工。
葉利欽在上午9點簽署了《俄羅斯領導人告俄羅斯公民書》。令他和他的部下們奇怪的是,葉利欽家的電話和傳真全部通訊正常,俄羅斯聯邦各單位都順利地接受到了文件,紛紛打電話到葉利欽家聲援俄羅斯總統。蘇聯全國各地很快都知道了葉利欽抵制緊急狀態委員會的消息。
葉利欽發聲後,軍方出現第一位倒戈的將軍——格拉喬夫,確切地説,他玩起了兩面派。19日上午,他一面執行緊急狀態委員會的命令,將自己的傘兵部隊開進莫斯科,一面將部隊的行動情況通報葉利欽。通報的內容中,不光有部隊的位置,還有緊急狀態委員會隨時下達的所有命令。
葉利欽拒絕了部下們提出的要他逃回家鄉或逃往其他城市的建議,派出總理西拉耶夫前往俄羅斯聯邦辦公場所白宮,試探市內的戒嚴情況。西拉耶夫順利抵達辦公室,電話報告一路暢通,未遇阻攔。葉利欽隨後出發,前往白宮。克格勃人員沒有接到任何命令,只能放葉利欽離開家,一路跟蹤他來到白宮外,繼續執行監視任務。
葉利欽到達白宮的時候,所有部下和工作人員已先期抵達。白宮內還聚集着一些俄羅斯和蘇聯的人民代表。幾十位新聞記者在這裏等待採訪。所有電話、傳真和專用通訊工具都處於正常狀態,《俄羅斯領導人告俄羅斯公民書》向全國散發出去。哈斯布拉多夫奉命召集正在休假的俄羅斯人民代表回莫斯科,準備組織最高蘇維埃特別會議。
葉利欽在19日上午的表現可以用“文攻武衞”來概括。以對抗緊急狀態委員會為核心內容的《俄羅斯領導人告俄羅斯公民書》被播發,意味着“文攻”行動告一段落,接下來是“武衞”。葉利欽簽署了組建俄羅斯國防部的命令,任命康斯坦丁•伊萬諾維奇•科別茨將軍擔任國防部長。很快,白宮建立起衞戍指揮部。俄羅斯副總統魯茨科伊上校組建了一支小部隊,作為單獨的防禦力量。
俄羅斯聯邦的各位領導人還制定了失敗預案,在葉利欽曾經主政九年、政治基礎最牢的斯維爾德洛夫斯克州首府葉卡捷琳堡秘密建立俄羅斯聯邦的備用指揮部。正在國外訪問的俄羅斯外交部長科濟列夫接到秘密指令:暫時不要回國,如果葉利欽總統和西拉耶夫總理被捕,由他在巴黎組建俄羅斯的流亡政府。
相比葉利欽陣營迅速而周密地制定出全面的應對方案,緊急狀態委員會的政變者們依舊毫無作為。他們除了下達缺少清晰目標的電話指令和文件外,沒有任何行動。上午10點,委員會八名成員在克里姆林宮集合,開會研究目前形勢。大家一致認為,局勢很平穩,因為沒有任何一個企業和機關響應葉利欽,採取罷工行動。
上午11時,蘇共中央書記舍寧主持書記處會議,以中央書記處的名義向各地蘇共黨組織發佈命令,要求他們支持緊急狀態委員會。命令沒有説明要求各地黨組織具體做什麼,各地黨委領導人同樣處於無所適從的狀態。事後,這道命令成為葉利欽宣佈蘇共違憲的藉口。
在緊急狀態委員會和蘇共中央書記處各自開會的同時。數以千計的莫斯科市民聚集到白宮周圍,建立起防護欄。在他們設置防護欄的過程中,抵達白宮周圍的坦克、裝甲車和傘兵部隊沒有阻止,只是靜靜地看着。來到白宮的市民不乏拖老帶小,孩子們爬上坦克玩耍,老人和婦女則做起了士兵們的思想工作,告訴他們“槍口不許對準人民”。在市民們的感召下,幾名坦克兵開着坦克脱離部隊,加入白宮守衞者的行列。
中午12時15分,葉利欽做出了他一生最勇敢的舉動。他走出大樓去和支持者見面,受到支持者山呼海嘯般的熱烈歡迎,他在眾人的歡呼聲中登上坦克,向人羣發表講話,正式宣讀早晨簽署並散發全國的《俄羅斯領導人告俄羅斯公民書》。在這一過程中,包圍白宮的蘇軍官兵沒有收到任何命令,聚精會神地聽完了葉利欽的演講。隨後,葉利欽返回自己的辦公室,簽署了著名的第59號總統令,宣佈:以所謂國家緊急狀態委員會名義頒佈的所有決議都是非法的,在俄羅斯聯邦境內一律無效。
隨後,又一個詭異的事情發生了。葉利欽登上坦克發表講話的片斷在蘇聯中央電視台的午間新聞播放了。一時間,全國人民都知道了葉利欽在市民人牆保衞下,對着蘇軍坦克、裝甲車和槍口,發表了抵制緊急狀態委員會的命令。在蘇聯其他城市,首先站出來支持葉利欽的是聖彼得堡市長索布恰克。他發表電視講話,嚴厲譴責國家緊急狀態委員會的行為。繼聖彼得堡表態支持葉利欽後,俄羅斯各地陸續出現支持葉利欽的廣場集會和示威遊行。與之相反的是,只有少數工廠的蘇共黨組織舉行了支持緊急狀態委員會的集會。後一種集會僅在車間內部舉行,外人根本不知道里面在發生什麼。
葉利欽的英勇舉動把緊急狀態委員會的大佬們嚇得驚慌失措,他們原定於中午舉行新聞發佈會被亞納耶夫取消,推遲至下午。代總統對着克格勃主席克留奇科夫咆哮:“我將被槍決。”克留奇科夫仍然強調自己作為克格勃主席,不宜出席下午的新聞發佈會。亞佐夫表達了和克留奇科夫一樣的立場。其他五人同樣六神無主,竟沒有一個人想到要開會研究下步對策。帕夫洛夫總理自行離開,在中午召集了內閣會議,幾十位部長中間僅有五位表態支持緊急狀態委員會。會議開得很壓抑,弄得帕夫洛夫總理高血壓犯了,被人送進醫院治療。
同樣惶惶不可終日的是蘇聯最高蘇維埃主席盧基揚諾夫。自緊急狀態委員會成立後,他沒有離開克里姆林宮,他盡力保持與亞納耶夫和克留奇科夫的距離,把自己與他人的談話和會晤以分鐘為單位記錄下來。所有人都不知道盧基揚諾夫的真實態度。盧基揚諾夫這一明哲保身的舉動並沒有實現自救的願望。政變結束後,他同樣被扔進監獄。
19日下午,格拉喬夫繼續兩面派的立場。他派蘇軍空降兵副司令列別德拉走圖拉空降師一個營,轉向白宮守衞者。列別德將軍迅速把該營的四個連分別部署在白宮外圍的四個方向,並將偵察連作為預備隊。佈置妥當後,列別德進入白宮會見葉利欽。葉利欽問他:“軍隊怎麼看待事變?”列別德回答説:“沒什麼看法,軍隊不瞭解事變的任何情況。”
對於格拉喬夫的叛變和列別德的倒戈,無論是緊急狀態委員會,還是國防部長亞佐夫,誰都沒有反應。大家一致表現出了彷彿事不關己的態度,沒有任何人提出要更換軍隊指揮官。下午5點,緊急狀態委員會在蘇聯外交部新聞中心舉行新聞發佈會,發佈會由亞納耶夫主持,和他一同出席的是巴克拉諾夫、普戈、季賈科夫和斯塔羅杜布採夫。
發佈會上,亞納耶夫的手一直在顫抖,給人留下身體不健康的印象。他説自己堅信戈爾巴喬夫開創的改革事業,並承諾:“我的朋友戈爾巴喬夫病好以後,馬上就返回莫斯科繼續履行他的職責。”亞納耶夫還説,緊急狀態委員會準備和俄羅斯領導人合作,當天已經和葉利欽通了電話。搞笑的是,“國資委主任”季賈科夫當場與代總統唱起了反調,説戈爾巴喬夫的改革失敗了,必須立刻向市場經濟轉變,改善經濟管理水平。
通過下午的新聞發佈會,緊急狀態委員會表現出的左右搖擺、人心不齊、組織渙散與葉利欽所表現出英勇果敢形成鮮明對比。如若要二選一的話,相信任何一個頭腦正常的蘇聯人都會選擇葉利欽。
19日晚上,一些觀點傾向自由派的報紙被宣佈停刊,其中包括《論據與事實》、《莫斯科新聞》、《獨立報》、《共青團真理報》、《自鳴鐘》和《文學報》。在盧基揚諾夫的主持下,蘇聯最高蘇維埃決定在8月26日召開非常會議。狡猾的盧基揚諾夫再次為自己爭取了6天的觀望時間,坐觀成敗。
8月20日,政變進入第二天。《真理報》、《蘇維埃俄羅斯報》、《紅星報》和《莫斯科真理報》等報紙刊登了國家緊急狀態委員會的文件:《蘇聯領導聲明》、《對蘇聯人民的呼籲書》、《對國家和政府領導的呼籲書》,國家緊急狀態委員會的第1號和第2號聲明,以及亞納耶夫簽署的《關於在莫斯科實施緊急狀態的主席令》。
奇怪的是,受緊急狀態委員會控制的《真理報》還刊登了葉利欽聲明的一段節選,標題很有意思——俄羅斯領導人的立場。在蘇聯各地方報紙中,接近一半的報社不僅刊登了“國家緊急狀態委員會”的聲明,而且刊載了俄羅斯領導人的呼籲和決定。總體而言,政變期間的媒體輿論同樣表現出了兩邊都不得罪的騎牆態度。
20日早晨,聚集在白宮周圍保衞葉利欽的市民達到五萬人規模。俄羅斯國防部長科別茨將軍組建起一支上千人的衞隊,與白宮外的蘇軍對峙。對於白宮周圍的形勢,蘇軍高層在8月20日發生重大分歧。
陸軍司令瓦連尼科夫將軍建議亞佐夫儘快逮捕葉利欽,空軍司令沙波什尼科夫將軍公開發表“不用武力反對人民”的聲明,海軍司令切爾納温元帥公開譴責緊急狀態委員會。和格拉喬夫與列別德一樣,空軍和海軍司令的言行沒有受到任何處分。
烏拉爾-伏爾加軍區司令馬卡紹夫將軍也在同一天向亞佐夫發去電報,要求對葉利欽採取“嚴厲措施”。馬卡紹夫將軍在1991年6月的俄羅斯總統大選中是葉利欽的競爭對手,得票率在所有候選人中倒數第二。他的轄區正好管着葉利欽深耕經營多年的斯維爾德洛夫斯克州。馬卡紹夫將軍要求,在烏拉爾地區和伏爾加流域的各個城市也實施緊急狀態。
20日清晨,緊急狀態委員會開會研究經濟問題和宣傳問題,照舊沒有形成清晰的政策措施。無奈之下,緊急狀態委員會只好請求盧基揚諾夫在兩天之內作一個“戰略性的講話”,對人民分析時局,從意識形態的高度對所有關鍵問題進行全面闡述。委員會給盧基揚諾夫列了一個很長的問題清單,讓他就這些問題向人民發表講話。
關鍵時刻,不想着依靠自己,寄希望於他人,豈是政治家的擔當?緊急狀態委員會的大佬們也不想想,老奸巨猾的盧基揚諾夫會答應嗎?
20日上午,盧基揚諾夫拒絕了緊急狀態委員會請他對人民發表公開講話的要求,反而邀請俄羅斯最高蘇維埃代理主席哈斯布拉托夫來自己位於克里姆林宮的辦公室討論局勢。要知道,克里姆林宮可是緊急狀態委員會的大本營,而哈斯布拉托夫是葉利欽陣營的人。他若應邀前往,極有可能被逮捕。
哈斯布拉托夫懷着極大的勇氣立即前往克里姆林宮。與他一同前來的還有俄羅斯副總統魯茨科伊和俄羅斯總理西拉耶夫。這三位明確告訴盧基揚諾夫,俄羅斯聯邦領導人不會與緊急狀態委員會妥協。
盧基揚諾夫聽完趕緊劃清界限,他聲稱,自己沒有參與緊急狀態委員會的行動,會爭取説服政變者將部署在白宮附近的部隊撤走。盧基揚諾夫承諾,他將確保出席8月26日蘇聯最高蘇維埃非常會議的人民代表們能夠暢行無阻。
參與保衞白宮的莫斯科市民十分擔心三位領導的安全。人們自發組成遊行隊伍停留在他們返回白宮路途中的加里寧格勒大街,等待三人歸來。當看到哈斯布拉托夫等人的汽車安全返回時,人羣熱烈歡呼慶祝。所謂得民心者得天下,莫斯科市民的表現再一次證明,他們不是盲目崇拜或熱烈擁護葉利欽個人,而是擁護有勇氣、有擔當、具有明確目標而又敢於為人民隻身赴險的執政團隊。只有這樣的團隊才能帶給人民希望。
戈爾巴喬夫不屬於有勇氣、有擔當、具有明確目標而又敢於為人民隻身赴險的人,戈爾巴喬夫親手提拔的組成緊急狀態委員會的八位同志也不是這樣的人。他們必將被人民拋棄,他們的失敗只是時間問題。
就在盧基揚諾夫會見哈斯布拉托夫等人的20日上午,緊急狀態委員會終於作出了佔領白宮、逮捕葉利欽的決定。攻佔白宮的準備工作由克格勃的阿爾法特戰隊的卡爾普欣將軍總負責。他制定出的強攻方案是,由軍方的空降兵和內務部的特種部隊先上,克格勃的阿爾法特戰隊緊隨其後。發起強攻的時間定於21日凌晨3時。
卡爾普欣將軍參與過12年前進攻阿富汗總統府的特別軍事行動。按理説,他在這方面經驗豐富,拿下白宮不費吹灰之力。然而,12年後的情況大不一樣。當年打敵人,手段再殘忍也是為國盡忠;現在打自己人,他根本下不去手。12年前,克格勃特種部隊和蘇軍同時發起進攻,12年後,克格勃將軍制定的方案卻是讓軍隊和內務部隊先上,克格勃部隊後上。由此看來,卡爾普欣將軍明顯沒有下定決心。
克格勃的這點小心思瞞不過軍隊和內務部。20日下午至晚間,無論是國防部,還是內務部,還是克格勃,下屬各部隊沒有一個人執行進攻準備工作。空降兵、內務部隊、阿爾法特戰隊全都沒有按照準備工作要求,進入攻佔白宮的有利位置。格拉喬夫第一時間將強攻方案通報葉利欽,並承諾自己的空降兵部隊不會執行緊急狀態委員會的命令。
看到軍警憲特各部隊裹足不前,代總統亞納耶夫慌了,一個人喝得醉醺醺的,一會兒找克留奇科夫説話,一會兒找盧基揚諾夫説話,一會兒又找亞佐夫説話。亞納耶夫反覆唸叨着一句話:“要是死一個人,我也沒法活了。”
不得不説,亞納耶夫在政變期間下達的所有命令基本上都沒人搭理,反倒是這句酒後咆哮一語成讖。20日晚,第四支蘇軍進入莫斯科。塔曼師的一個團奉命來到市中心組織巡邏檢查,防止有人將炸藥、武器等危險品帶入市中心。當晚23時左右,該團一個營數十輛裝甲車在加里寧格勒大街附近的隧道入口處被市民放置的充當障礙物的有軌電車阻擋了去路。在電車旁邊,聚集了大量情緒激動的市民,企圖阻攔裝甲車前行。
裝甲車隊從右面繞過障礙物,進入隧道。當裝甲車從隧道出來的時候,發現另一些無軌電車堵死了出口。與此同時,隧道入口也被市民用其他障礙物徹底堵死。一時間,堂堂蘇軍王牌師的裝甲部隊被市民弄得進不能進退不能退。就在這時,有人向出口處的幾輛裝甲車投擲石塊和簡易燃燒瓶。
石塊不可怕,但燃燒瓶的火苗極易引爆裝甲車上的燃料和彈藥。率隊的營長立即命令部隊闖過障礙物,繼續前進。看到裝甲車繼續前進,有市民拿着帆布試圖跳上裝甲車堵塞裝甲車的瞭望孔,結果,有兩人被裝甲車軋死,一人被流彈擊中死亡,多人受傷。
軍隊入城的時候死了人,問題就大了。
加里寧格勒大街的死亡事件傳到克里姆林宮,緊急狀態委員會陷入一片混亂。國防部長亞佐夫由此決定將部隊撤出莫斯科。接近21日凌晨1點的時候,卡爾普欣將軍給格拉喬夫將軍打電話,告訴他克格勃的部隊拒絕執行進攻白宮的命令。格拉喬夫回覆道:“謝謝你!我的人也不上。我不會再往前邁出一步了。”
眼瞅着代總統亞納耶夫酩酊大醉,總理帕夫洛夫住院未出,國防部長亞佐夫瀕臨崩潰,白宮外圍部隊拒絕執行命令,克格勃主席克留奇科夫不得不親自出面,在1點多的時候召集緊急狀態委員會成員開會。亞佐夫抵制了這次會議,他派國防部副部長阿恰洛夫參會,交代他:“告訴他(克留奇科夫),軍隊不再玩兒這個遊戲了!”會上,大家一致決定取消進攻白宮的行動。
21日凌晨的葉利欽並不知道緊急狀態委員會已經取消了進攻行動。他和部下們堅守白宮,等待着白宮外隨時可能發起的進攻。直到天亮,進攻也沒有發生。葉利欽這才意識到,自己已經勝利了。
21日拂曉,蘇聯國防部正式下達從莫斯科撤出軍隊的命令。獲悉這一消息,克留奇科夫在早上8點試圖再次召集緊急狀態委員會成員開會。亞納耶夫尚未醒酒,帕夫洛夫還在住院,繼亞佐夫拒絕參會後,國防會議副主席也拒絕參會。無奈之下,克留奇科夫只好和其他幾位成員一起來到國防部找亞佐夫商量下步對策。
大家商量後決定,由亞佐夫、克留奇科夫、巴克拉諾夫、季賈科夫四名緊急狀態委員會成員會同蘇聯最高蘇維埃主席盧基揚諾夫、蘇共中央副總書記伊瓦什科和克格勃第九局局長普列漢諾夫將軍,於當天下午去福羅斯別墅拜見戈爾巴喬夫,請他回莫斯科收拾殘局。
政變期間,採取騎牆態度坐觀成敗、明哲保身的不僅有盧基揚諾夫、蘇共黨媒和蘇軍將領,還有福羅斯別墅的克格勃警衞人員。儘管負責國家領導人保衞工作的克格勃第九局局長普列漢諾夫已經對別墅警衞部隊下達了“監護”戈爾巴喬夫的命令,警衞人員以莫斯科形勢的變化來決定自己的行動。
8月19日是普列漢諾夫將軍離開的第一天,警衞人員得知莫斯科市民自發保衞白宮和俄羅斯總統葉利欽,便為戈爾巴喬夫開通信號收聽境外廣播。20日,福羅斯通訊機關又給戈爾巴喬夫開通了一台電視。21日一早,看到緊急狀態委員會敗局已定,福羅斯警衞部隊集體倒戈,不再接受普列漢諾夫將軍的命令,直接聽命於戈爾巴喬夫。
21日下午15時,七位同志乘坐專機抵達克裏米亞,在進入福羅斯別墅的路上被攔了下來。戈爾巴喬夫放了話,在沒有徹底恢復別墅對外通訊的情況下,他拒絕見任何人。緊急狀態委員會的人反對他,他不想見。普列漢諾夫將軍執行緊急狀態委員會的命令軟禁他,他也不想見。至於沒有參與政變的盧基揚諾夫和伊瓦什科就比較冤枉了,僅僅由於他們和克留奇科夫等人一起來,戈爾巴喬夫就認定他倆也參與了政變,也不想見。
隨着電話通訊開通,葉利欽先後給葉利欽、克拉夫丘克和納扎爾巴耶夫等各加盟國領導人打電話,瞭解情況、報平安。葉利欽告訴他,俄羅斯聯邦派出了代表團去福羅斯拜見總統。在等待俄羅斯代表團的過程中,戈爾巴喬夫繼續打電話給莫斯科,先是命令克里姆林宮衞戍司令將克里姆林宮置於自己的控制之下,不得以任何理由放走參與政變的任何人,然後給政府通訊局局長和郵電部部長打電話,將政變參與者的所有通訊聯繫全部關閉。
在這之後,戈爾巴喬夫又給美國總統布什打了電話。眾叛親離之際,他能想起打電話的人全是過去一段時期亦敵亦友的角色。在他親手破格提拔的眾多部下集體背叛他時,這些人都表示了對他的支持。然而,這種支持沒有任何實際意義。
21日下午晚些時候,俄羅斯領導人的專機到了。俄羅斯副總統魯茨科伊、總理西拉耶夫和巴卡京等人帶着葉利欽的問候抵達福羅斯。與前來認錯的政變者不同,他們受到戈爾巴喬夫的熱情接待。21日晚上23時,戈爾巴喬夫在他們的陪同下,乘機返回莫斯科。為防不測,戈爾巴喬夫讓克格勃主席克留奇科夫與自己同乘一架飛機。航程途中,克留奇科夫被單獨隔離在一個艙室。22日凌晨兩點,戈爾巴喬夫一行安全抵達莫斯科機場。蘇聯總統在下飛機時説了一句很奇怪的話:“我似乎回到了另外一個國家。”
是的,他回到了另一個國家。從他下飛機的那一刻起,他説了算的那個國家不再存在。他父親浴血奮戰保衞的那個國家也不再存在了。
8月22日凌晨,從克里米亞返回莫斯科的亞佐夫、克留奇科夫、巴克拉諾夫、季賈科夫一下飛機就因叛國罪名被逮捕,簽署逮捕令的是俄羅斯聯邦檢察院。隨後,緊急狀態委員會的亞納耶夫、帕夫洛夫、斯塔羅杜布採夫和參與政變的瓦連尼科夫、舍寧和博爾金因同樣罪名被俄羅斯聯邦檢察院逮捕。在22日唯一沒有被逮捕的是內務部長普戈,他在當天上午和夫人一起舉槍自殺。8月29日,盧基揚諾夫也被逮捕。
內務部長因工作性質是配槍的,用槍結束自己生命的時候,普戈年僅54歲。普戈的父親是老布爾什維克,十月革命後在拉脱維亞軍隊中從事地下活動,後轉入蘇聯國籍,進入蘇聯內務人民委員會(內務部和克格勃的共同前身)工作。受父親的影響,普戈一生忠於蘇聯,忠於自己的職業。而受普戈的影響,普戈的兒子也在克格勃工作,服務崗位在克格勃第一總局,也就是對外情報局,負責對外間諜工作。
普戈大學畢業後在共青團系統工作了十餘年,先後擔任拉脱維亞團中央第一書記和蘇聯共青團中央書記,後來又在拉脱維亞克格勃工作了六年,其中有四年擔任職拉脱維亞克格勃主席。在這之後,普戈擔任了四年拉脱維亞第一書記、兩年蘇共中央監察委員會主席。1990年12月,他被戈爾巴喬夫任命為內務部長,參加政變時正是他擔任內務部長的第八個月。
普戈身上有兩個標籤,一是拉脱維亞人,在獨立氛圍最濃郁的波羅的海三國有一位如此忠於蘇聯的少數民族幹部好似鳳毛麟角;二是秘密警察,普戈是克格勃子弟,在克格勃工作數年且擔任過高級幹部,又領導了內務部,成為蘇聯後期秘密警察的代表人物之一。
8月22日上午,俄羅斯聯邦特工來到普戈家執行逮捕,事前已對他作出電話通知。普戈不甘心淪為階下囚,舉槍自殺。當時輿論普遍認為,內務部長的死屬於畏罪自殺。得出這種結論並不為怪。因為總體輿情一直對普戈持負面評價,拉脱維亞人視他為民族的叛徒,民主派視他為舊制度的鷹犬。
普戈的死顯示出他對個人和國家前途的絕望,他想不到在不久的將來,緊急狀態委員會的某些人竟能成為克里姆林宮的座上賓。臨死之前,他唯一獲得的是妻子對他和他信念的信賴與忠誠。無論哪個時代、哪個國家,並不是所有女人都願意在丈夫聲名狼藉之時隨他赴死。兩天之後,夫婦倆的遺體在莫斯科被草草埋葬,僅有幾位老同事來醫院太平間和他們告別,連抬棺木的人都沒有,更不用説什麼官方慰問和祭文了。
由於普戈自殺、其他政變者在8月22日被逮捕,蘇聯內閣集體辭職,蘇聯克格勃、總檢察院、最高法院和其他中央機關的工作全部陷入停滯狀態。戈爾巴喬夫連忙啓動人事,發佈蘇聯總統令,任命原總參謀長莫伊謝夫大將為國防部長、原克格勃第一總局局長舍巴爾申中將為克格勃主席、時任俄羅斯總理西拉耶夫為蘇聯代總理。
戈爾巴喬夫的一系列總統令沒有穩定住政局。首先陷入癱瘓的蘇共中央委員會。從8月22日開始,莫斯科紅場舉行了聲勢浩大的示威遊行,蘇共中央大樓和克格勃總部大樓前也聚集着與日俱增的示威者。另外,在俄羅斯聯邦行政機關所在地白宮附近則舉行了規模宏大的“勝利者”集會。葉利欽成為所有這一切勝利狂歡的主角。
正當葉利欽的威望空前上升之際,戈爾巴喬夫在22日下午舉行了電視新聞發佈會。在答記者問的過程中,他表示自己並不準備改變信念,仍然是社會主義的堅定擁護者。他激烈地抨擊了緊急狀態委員會的領導人,對蘇共採取的行動則盡力維護。此外,戈爾巴喬夫還對已經在8月16日政變前夕宣佈脱離蘇共的雅科夫列夫表示不滿。而此刻的雅科夫列夫,正跟着葉利欽充當邊緣陪襯,出席保衞白宮市民們的羣眾大會,慶祝勝利。
狂歡的示威者們最終全部彙集到了克格勃總部所在地——盧比揚卡廣場。17時過後,示威羣眾試圖用鋼索拉倒捷爾任斯基的鐵製雕像,這一舉動引起莫斯科市政府的恐慌。莫斯科副市長急忙來到現場,解釋道,如果幾噸重的雕像倒塌下來,不僅會阻塞交通,而且會影響到地鐵隧道。他向人們承諾市政府今晚就會拆除雕像。
對於副市長的表態,示威者仍然不滿意,紛紛呼喊着:“現在就幹,馬上!”當晚21時,三輛起重車和一輛牽引車抵達了廣場,雕像隨後被起吊、放倒。午夜時分,塑像被運走,示威者的集會仍在繼續,彷彿一場無政府主義的狂歡。
剛剛上任的克格勃主席舍巴爾申親眼看完了這一切,他在自己的回憶錄中寫道:“我強迫自己看下去,這杯苦酒一定要吞下去。我感受到痛苦了嗎?沒有,發生的一切是理所當然的:我們為領袖們的目光短淺、至高無上和自私自利而付出了代價,為我們的愚蠢和輕率而付出了代價……捷爾任斯基早就入土為安了,難道人死之後還要為子孫後代的罪過負責嗎?”
不知道舍巴爾申罵的是斯大林還是戈爾巴喬夫,只知道他的克格勃主席只幹了一天。他的這個位置坐不長了。因為,葉利欽想羞辱戈爾巴喬夫,後者蘇聯總統的位置也坐不長了。
8月23日凌晨,正當示威者們在克格勃總部前的廣場慶祝新的勝利——拆除克格勃創始人捷爾仁斯基的雕像時,葉利欽撥通了戈爾巴喬夫的電話,要求他取消對國防部長莫伊謝夫和克格勃主席舍巴爾申的任命,理由是莫伊謝夫參加過政變,舍巴爾申與克留奇科夫過從甚密。戈爾巴喬夫表示拒絕,他説,兩人的任命已經由電視新聞播出,第二天的報紙將會發布消息。
23日一大早,葉利欽氣急敗壞地走進戈爾巴喬夫的辦公室,正告戈爾巴喬夫,以後進行人事任命必須與俄羅斯總統先行協商。隨後,葉利欽拿出一份高官任免名單要戈爾巴喬夫簽字同意,內容包括,由政變期間明確反對緊急狀態委員會的空軍司令沙波什尼科夫擔任國防部長;由有同樣表現的原內務部長巴卡京擔任克格勃主席;由俄羅斯內務部部長巴蘭尼科夫接任內務部長;罷免上任僅七個月的外交部長別斯梅爾特內赫,由駐外使節中唯一抵制緊急狀態委員會命令的駐捷克斯洛伐克大使潘金接任蘇聯外長。
葉利欽表示,如果不答應取消對莫伊謝夫和舍巴爾申的任命,他就不離開戈爾巴喬夫辦公室。在葉利欽最後通牒式地要求下,戈爾巴喬夫全部答應。就這樣,蘇聯政權各部門領導全部換上了支持葉利欽的人。談完人事問題,葉利欽以俄羅斯聯邦最高蘇維埃的名義,邀請戈爾巴喬夫出席馬上在上午舉行的俄羅斯聯邦最高蘇維埃非常會議。
戈爾巴喬夫與葉利欽一同來到白宮,當他走進大門的時候,圍觀的羣眾高喊:“辭職!辭職!”戈爾巴喬夫加快步伐迴避着尷尬,趕緊進門。會上,戈爾巴喬夫發表了時斷時續的講話。他的講話不時被俄羅斯人民代表們的喧鬧聲、口哨聲、尖叫聲和嘲笑聲,以及葉利欽帶有侮辱性的質詢打斷。
葉利欽要求戈爾巴喬夫立即批准俄羅斯總統在8月19至21日簽署的所有命令。戈爾巴喬夫進行了委婉地拒絕:“我們還沒有商量好要馬上公開這些命令,這些都還是秘密。”葉利欽反駁道:“這並不是什麼秘密,這件事是嚴肅的,這些命令是由整個集體專門起草的,我們稱之為‘在被困圍的蘇維埃大廈中通過的命令和決議’。我們現在把它們交給您!”
葉利欽話音剛落,會場便響起對戈爾巴喬夫的口哨聲和嘲笑聲。葉利欽又交給戈爾巴喬夫一份某位蘇聯部長在19日蘇聯內閣會議上私下作的會議筆記,稱這是蘇聯部長會議宣佈支持緊急狀態委員會的會議記錄。戈爾巴喬夫念着念着,葉利欽突然打斷,自顧自地對代表們説:“同志們,為了緩和局勢,請允許我審議簽署關於停止俄共活動的命令。”隨後,大廳裏又響起了歡呼聲和叫喊聲——“太好了!”,“萬歲!”。
這時,戈爾巴喬夫幾乎是用央求的語氣呼籲葉利欽不要這樣做。葉利欽假裝沒聽見,大聲宣佈:“我正在簽字,命令已經簽署完了。”大廳裏再次響起“萬歲!”和“太好了!”的叫喊聲。戈爾巴喬夫頂着會場上對他掀起的此起彼伏的尖叫聲和嘲笑聲,反覆央求葉利欽收回命令,葉利欽仍然不為所動。最後,戈爾巴喬夫只好表示同意。
8月23日的俄羅斯聯邦最高蘇維埃非常會議讓戈爾巴喬夫遭受了自上台以來乃至有生以來最大的侮辱,更為不幸的是,這次會議被電視直播。蘇聯全國人民在第一時間看到了葉利欽像老貓耍弄垂死的老鼠一樣用言語戲弄戈爾巴喬夫。想當年,葉利欽在1987年10月下旬的那次政治局會議上被戈爾巴喬夫肆意批評。僅僅四年不到,葉利欽就當着全國人民的面報了這一箭之仇。
在這次會議上,戈爾巴喬夫不僅受到了葉利欽的侮辱,還受到葉利欽的幕僚布爾布利斯的脅迫。布爾布利斯遞給他一張紙條要求他簽字同意,上面寫着:“蘇共中央正在加緊銷燬文件,總書記應立即下令暫停蘇共中央委員會的活動。盧日科夫(莫斯科副市長)已經切斷了電力供應。將有人奉命執行蘇聯總統、蘇共中央總書記以及盧日科夫的指令。”
這時的戈爾巴喬夫不僅沒了對抗葉利欽的勇氣,就連對抗葉利欽幕僚的勇氣也沒有了。他看完後在紙條上潦草地寫下批示:“同意。戈爾巴喬夫。1991年8月23日。”
蘇共的末日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