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家| 《半個喜劇》導演:我不認同我的男主角_風聞
第一导演-第一导演官方账号-导演社群2019-12-25 08:22
**採訪、****撰文/**法蘭西膠片
“電影不是娛樂是什麼呢?我工作那麼辛苦,我買張電影票上課來了?受教育來了?大家誰也不比誰的學歷高,整得我不知道似的,誰教育誰啊……”周申,相貌端正,卻總暗含着一股殺氣。
但他温和起來,也很平常,他會時不時放緩語速,隨性地刷刷貓眼上的《半個喜劇》排片信息。
他説,自己一開始就清楚,《半個喜劇》不是那種最受歡迎的喜劇,可能還會得罪一些觀眾。
因為,現在觀眾流行看的是——流氓無產階級價值觀,即,我弱我有理。其實,三年前的《驢得水》也是這種“不受歡迎”的喜劇,它幾乎諷刺了一切不開智、羣體無意識的中國人,姑且,加個舊中國吧,而兩億票房,已是它當時的受眾極限。
他是有精英批判的本能的,在製造歡樂的過程中,忠言逆耳,笑裏藏刀,一定會有人看完不舒服,不舒服還找不出為什麼,因為它的喜劇性做得無比強勢。
那回過頭來,《半個喜劇》批判的到底是誰?曠世渣男鄭多多嗎?開玩笑,渣男都已經是渣男了,還用得着批判?在大部分對峙裏,渣男鄭多多甚至以“我還是個孩子”的“非完整人格”掌握着強邏輯,幾近形成一種公理式的邏輯。而《半個喜劇》真正要怒批的是,面對“惡與醜”而毫無作為的人,把自己的惰性與貪婪,和自己的“弱小”混合攪拌的人,他可能很老實,很沒有攻擊性,但他活得就是不像人。像另外一種動物,旺財。這就涉及到最通俗的主題——尊嚴是怎麼獲取並且留住的。“你要清楚這是你自己選的,沒有人逼你,也沒有所謂的環境、體制、社會在逼你。”“不要把自己身上的責任推到別人身上去,你自己願意做狗。”採訪中的周申聊久了就現原形,現實的他,一定比電影更鋒利更殘忍,他説,如果憤青是個褒義詞,他承認自己是個憤青。憤青怎麼才能是褒義詞呢?就在於他是否有是非觀,是否拒絕了灰色地帶。這種做人一開始的基本常識,都被加上了情緒帽子。在我眼前,周申是一個通俗至上,但俗得很精確的人;是一個執迷邏輯,但可置時代外殼於不顧的人;是一個堅守公義,卻總是毫不留情地質問弱者的人。
弱裏藏的惡,最容易溜走,好一個奇葩説辯題。
但真的拿弱者開刀,可以想象,殺傷面積得有多大。弱小,自縊,又莫名形成了聲勢。周申會不服。唉,今天平安夜,本來就應該好好吃喝,好好開房的,我們第一導演(ID:diyidy)今晚出這篇採訪,着實給大家添堵了。但我覺得,過了《半個喜劇》“反面教材”男一號孫同這道坎,我們每個人,也都能獲得內心的平安。周申早就獲得了這種平安,就像採訪時見到他正和上海3歲的孩子視頻,我真實地看見他肅穆的臉上泛着一點笑意,而在三天後的一場新片首映觀影上,再與他打招呼,他已經完全認不出我了。
01
故事都來自真實“事故”
真實到片裏兩位男主的原型人物在我家互扔酒瓶子
第一導演:《半個喜劇》的另外“半個”是悲劇吧?
**周申:**應該是正劇。説到底,它是一些生活的壓迫、煩惱,還沒到生死離別。
名字起了兩年多,臨上映之前才定了叫《半個喜劇》。中間有的名字太直白了,一下子把主題説出來了。有的又太文藝(曾用名《如果,我不是我》),好像賣相不太好。偶然間有人提“半個喜劇”,我覺得這倒挺好的,挺中性的。
**第一導演:**也有多義性在。
**周申:**嗯,讓觀眾自己去填空嘛。叫“半個喜劇”,肯定是沒錯的。
**第一導演:**這裏面哪些段落是完全從你個人生活經驗裏得來的?
**周申:**我的兩個朋友(是情侶),其中一方出軌了。這個事情發生在我和劉露身邊的,當時我和劉露(周申的搭檔導演)就發生爭執,劉露認為不要説,我就認為還是得説。
周申+劉露,一個“狠狠剛”,一個“剛剛好”
最後是我去説了。結果,那個被通知的受害者,TA其實早就知道了,想湊合下去。但最終,兩個人還是分開了。
所以我們想告訴觀眾,長痛不如短痛,一開始就做正確的決定,不要去浪費那兩年的光陰。
還有一條線索,就是要不要為了利益突破自己的底線。孫同是為了工作、為了北京户口,我身上並不是這些,但意思是一樣的。
**第一導演:**孫同他有沒有真的觸犯到良知的最底線呢?
**周申:**最後婚禮上那一下是的。有人説“怎麼人都結婚了,孫同你跑去砸場子”,我覺得這可能他理解上有一點偏差。
如果我在那個婚禮現場,你讓我主動去説(你老公出軌了),我可能也不會説。但如果新娘問我,我一定會説實話。
其實我們的情節是,高璐打電話叫孫同來的,如果這時候孫同還説假話,我認為是破了底線。
孫同之前有機會説,但心軟了,覺得再給對方一次機會。
莫默沒説也是心軟。她跟孫同説“我們這樣做是不對的”。然後在婚禮上也跟高璐道歉了,説“其實我應該早點説”。
其實她跟劉露一樣,劉露當時反對我揭穿,並不是為了保護出軌的人,而是怕傷害到那個被出軌的人。
但這個要由受害者本人自己來判斷。我要把真相告訴你,是我做人的底線,你不想承受真相,那我尊重,我就不往下説了。
全片終極受害者高璐,扮演者湯敏,SNH48一期生
**第一導演:**你怎麼形成這種邏輯性的呢?
**周申:**這是生活當中真實存在的事情,我親眼見到的事情。
劉露的兩個發小,其中一個呢,馬上要結婚了,然後把初戀給睡了。
他以為那個初戀也馬上要結婚,就是一夜情,結果沒想到那個初戀跟他睡完了之後就退婚了!就來北京找他來了!然後他就慌了,他就讓他的發小説“哥們兒,你幫我擋一擋”,因為他們三個本來都是認識的。
**第一導演:**那跟電影一模一樣了?
**周申:**不完全一樣,就是你去勸勸她,跟她説我配不上她,讓她找個更好的。結果過兩天那哥們就跟他説“不用擔心了,她不會來煩你了,我跟她在一起了。”然後(劉露這倆發小)就在我家互相扔酒瓶子。
他們雙方都認為自己有道理。
**第一導演:**這種矛盾的起始點在於階層嗎?
**周申:**不在於階層。説白了我們是哥們兒,這女孩是我初戀,但我不能跟她結婚,她跟別人好都沒關係,就是不能跟你。我覺得這個挺正常的啊,因為我們倆是很好的哥們,我特別能理解。
**第一導演:**這是佔有慾的關係,或者説他會覺得自己被侵犯,被欺騙。
**周申:**對。可能是個陌生人就沒有關係,本來我對她也沒有佔有慾。
**第一導演:**咱們再仔細分析的話,這個其實是一個男性意識的決定吧?
**周申:**我不知道這些東西是否可以拎成一個一個的概念,我只瞭解這是人的真實情況,像這樣的事情我見過兩次。
**第一導演:**這事兒還有第二次?
**周申:**第二次當然沒有那麼激烈,我的一個工作夥伴,跟他的前女友分手了,是他主動提的,覺得兩個人談不來。那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嗎?然後這個女孩沒兩天,就跟他的一個好哥們好了,把他給氣壞了。
我就問他,我説,“你生什麼氣呢?你跟人提的分手,又不是你好哥們把你女朋友撬走了對不對?”
**第一導演:**按邏輯應該是這樣,該幹嘛幹嘛吧。
**周申:**對啊,他説“但是我們倆是朋友啊,你怎麼可以這樣”,又是這種觀點。
**第一導演:**是不是隻有中國才有這種關係?
**周申:**我覺得也不是。要説我,我本人肯定不是這樣的,已經分手,你愛跟誰好跟誰好,但是他們有這種想法,我可能能體會到。
因為咱倆關係太近了,所以不能跟你,如果跟你的話,就侵犯到我們倆朋友之間的關係。
**第一導演:**但電影裏多多和孫同在樓道里的那場戲,我是覺得有階層的壓迫。
**周申:**當然,但這並不是核心,階層壓迫是手段。
**第一導演:**多多自己有沒有意識到階層壓迫?還是説他大部分是無意識的?
**周申:**他像個小孩兒一樣,大部分是無意識的。
我可以明確的説,多多拿這個東西去威脅孫同,肯定是想讓孫同退縮,但如果孫同就不退縮,他也不會付諸於行動,那樣太下作。
就是像兩三歲的孩子,愛媽媽愛媽媽,然後一個東西沒給他吃,他“啪”一巴掌打上來了。
**第一導演:**這也是你親身經歷吧哈哈。
**周申:**小孩不都是(這樣)嗎?多多就是太任性,太自私。
02
男一號才是“反面教材”
孫同條件沒這麼差,這是我故意做出來的,他有這種性格是因為家教
**第一導演:**你會同情孫同這樣的人嗎?
**周申:**能夠理解,也能夠同情,但是我不太認同他。
**第一導演:**不認同的是哪一面?
**周申:**莫默在醫院裏跟他説“你怎麼叫沒辦法?你要凍死了嗎?你要餓死了嗎?”這就是我不認同他的地方。孫同條件差,那都是從孫同自己嘴裏説出來的,但是你覺得他條件真的差嗎?
**第一導演:**一點不差,還能賣老家房子呢。
**周申:**這個是我故意(這麼寫)的,我就是想表現這樣的人,我如果真的去表現一個揭不開鍋的人,那有什麼意義呢?
孫同覺得自己揭不開鍋,這些利益他都放不下,他覺得他自己活的在水坑裏,莫默就跟他説,“我也沒活在天上啊,我也想過更好的日子”。
你説莫默有錢嗎?比她有錢的人多了。莫默在銀行對經理不那麼堅持原則,可能更有錢,對嗎?一樣的,莫默也可以跟行長説,“我生活在水坑裏,行長,你生活在天上”,但她沒有説這種話。
**第一導演:**孫同、多多這些角色的人格從何而來,你好像沒有表現這些前史。
周申:我覺得表現了啊,就是他的家庭教育啊。我沒有從物質上去強調多多、莫默和孫同的貧富差距,但從家教能看出差別。多多的家庭是父母缺位,根本不管。孫同的媽媽就是管得太多。你再看莫默的父母,莫默失戀後回到家在那裏傷心,她父母什麼話都不説,馬上知道怎麼回事了,你自己的事你自己解決就好了,我們陪伴在你身邊,你需要的時候你説。
這就是家教不一樣。
**第一導演:**莫默的家庭算不算你認為的最理想的一個家庭關係?
**周申:**我覺得是。她媽媽是該催你我就催你,該逼你我就逼你,我有想法我就跟你説。然後莫默説,“我不認同,我不同意,我不想去”,也都直説,就什麼話都直説。
但是呢,莫默媽也沒有像孫同的媽媽那樣壓迫莫默,這個家庭允許有分歧存在,並不存在互相控制。
03笑點打哪來****從小學就開始給同學講笑話,都搶着要我陪回家
**第一導演:**你的一切創作都是從生活中提取嗎,會有一些形而上的東西嗎?
**周申:**我打個比方,就像編籃子,它是一個帶把手的籃子,還是一個帶蓋子的籃子,籃子這個設計圖是形而上的,編籃子的材料全部都是從生活中來的。
**第一導演:**那如果這個電影它不用喜劇拍,會不會就沒法成為現在這樣?觀點也會妥協?
**周申:****我喜歡喜劇啊,我拍《雷雨》也能拍成喜劇。**我和劉露的創作就是完全不妥協,《驢得水》是,這部也是,這就是我們最喜歡的樣子。
《驢得水》
**第一導演:**或者説,它一定要用喜劇表達嗎?
**周申:**我創作,首先得讓我自己開心吧,對不對?不能説讓我去拍一個我自己都不看的東西。
**第一導演:**為什麼你會喜歡喜劇?咱們從最初的地方追溯,它是在你人生當中的哪個時刻對你有影響?
**周申:**我小學就喜歡給同學講笑話,然後把他們逗樂,我就覺得很有成就感。
**第一導演:**是從書上看了個笑話,給大家講一講?
**周申:**對,從書上看的笑話,或者家裏親戚講的笑話,我覺得特有意思,到學校去就講給同學聽。
那個時候還有同學搶着要我陪他們回家呢,説“周申陪我回家,我送你個冰棍”,然後那個説“那我送你果丹皮,你陪我回家”。
一路給他們講笑話聽,就是個樂趣。
**第一導演:**什麼時候覺得要把這個當成一個主要的事情去幹呢?
**周申:**後來就是講故事,表達欲。就喜歡講、喜歡編。
**第一導演:**那春晚的小品,周星弛的電影,這些也是你喜歡的嗎?
**周申:**喜歡啊,趙本山的小品、周星弛的電影我特別喜歡。但是我更擅長現實主義的東西。
我是理科生,原本大學考上的建築學,但也沒去學。上中戲學導演是個意外,因為可以請半天假。
我上海人嘛,當時高三,中戲在上海有招生點,我看別人請假,就問他們“你們為什麼請假?有什麼理由請假?”他們説“我去考中戲”,我説“那我也請假,我也去”。
**第一導演:**但對中戲沒有任何認知是吧?
**周申:**完全沒有認知。去了之後,我就想什麼系都報,小孩嘛,都愛出風頭,先報表演系,一看有跳舞,那拉倒吧。
然後再一看,哎呦,編導系,電視藝術系,我覺得這個挺新鮮的,後來一看説要寫散文,我不會,因為九年制義務教育也沒教到散文。
結果一看導演系特簡單,考朗誦,誰都會啊,考影評,高三學的是議論文嘛,我判斷影評就是寫議論文。
**第一導演:**你寫了一個什麼影評?
周申:《談談情,跳跳舞》。然後三試是編故事,我從小就編故事,怕什麼,就考導演繫了。高考完了之後,上海的考試院給我們家打電話,説浙江大學調不到你兒子的檔案。
**第一導演:**什麼意思?
**周申:**因為浙江大學是一志願,但中戲算零志願,中戲先把我的檔案調走了。後來家裏就開會,等於説我可以去浙江大學建築系,我也可以去中戲學導演,選一個,就去了中戲。
04憤青VS流氓無產階級價值觀****我知道我的價值觀可能不是最受歡迎的,因為現在流行“我弱我有理”
**第一導演:**關於講笑話這件事,從小到大一直到中戲,有受過挫嗎?還是説你的信心是一直遞增的?
**周申:**不存在什麼受挫不受挫,因為本來我就沒有要幹嗎,無非就是個愛好。
**第一導演:**那世界觀方面呢,比方説上了中學大家都開始慢慢有自己的主觀意識,當你發現這個世界有很多謊言,很多虛偽的東西,你對社會的看法有什麼變化嗎?
**周申:**我們那個中學是一個很烏托邦的地方,對,就是很純潔,西南位育中學。
**第一導演:**為什麼這麼形容它?
**周申:**首先大家都特別正,其次沒有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真的,真的沒有。
**第一導演:**那你自己主觀上有懷疑的萌生嗎?
**周申:**沒有啊。你當時在一個烏托邦裏,我本身也是比較天真一些。
**第一導演:**什麼時候意識到人與人之間相處的矛盾還有階層這些問題,上大學之後?
**周申:**慢慢的慢慢的。
**第一導演:**你覺得自己算是一個憤青嗎?
**周申:**我不明白什麼叫“憤青”,這個詞你要準確定義一下,我才能回答。我覺得憤青就是對一切不對的事情要表達態度。
首先憤青他是要有是非觀的,那些沒是非觀的,我認為不是憤青。他認為社會上大部分東西是灰色的,那他肯定不是憤青。
所以在我的理解上,“憤青”是個褒義詞,證明這個人是有是非觀的,他是勇敢的,他是純真的。
**第一導演:**那按照這個褒義詞的方向,你覺得你會為這樣的事情勇敢地做出來嗎?
**周申:**會啊。拍話劇拍電影也是一種表達嘛,從某種意義上來説也算。其實我跟劉露都知道,我們想表達的這種價值觀可能不是最受歡迎的,現在比較受歡迎的是流氓無產階級價值觀。
**第一導演:**開心麻花另一波?
**周申:**開心麻花另一波不是流氓物無產階級價值觀,我實話實説。
第一導演:《夏洛特煩惱》?
周申:《夏洛特煩惱》不是流氓無產階級價值觀,它講的還是一個情感的事。
**什麼叫流氓無產階級價值觀?就是我弱我有理。**有的人窮,但並不弱小。不在於窮富,而在於內心的強弱。所以《夏洛特煩惱》真的不是,他不是説夏洛弱,他就有理,他是説“夏洛你弱你沒理,因為你的心思不在你老婆身上”,對嗎?
**第一導演:**孫同有這樣的一個層面嗎?
**周申:**他倒沒有到流氓無產階級價值觀這麼流氓,所以,但我們這個戲的價值觀其實不是太那麼⋯⋯讓大部分人能夠欣然接受。
比如説,孫同説“哎呀,你看我活的多苦”,但是我偏偏不把你寫那麼苦。他這麼喊的目的就是我要得到更多,我要得到更多,我要得到更多。
**第一導演:**你這一點我認同。
**周申:**然後我們想表達的就是孫同你窮,你就有理由不堅持你的底線了?你就有理由不要你的人格了?
**第一導演:**他寄居在多多家,這個事情有對錯嗎?
**周申:**沒有對錯,朋友嘛,朋友願意幫你,你也願意幫朋友,你們倆是真心的朋友,有什麼不可以?
**第一導演:**但矛盾其實也就從這裏開始了。
**周申:**對,朋友突然要拿這個威脅你,那你損害到我的尊嚴了,你觸碰到我的底線了,你要拿這個威脅我,讓我去幫你做錯的事情,那拜拜,他是這麼個邏輯。
**第一導演:**但是他在第一時間還沒喊拜拜,又繼續下去了,所以問題就產生了。對吧?
**周申:**對。孫同的想法是,這個世界有很多地方是灰色的,我要在灰色的裏面輾轉騰挪,如魚得水。然後莫默説,你要帶上我的話,我受不了,我要在白的地方待着。
孫同最後想了想,行,那我也在白的地方待着。
所以媽媽那句話一下子把孫同點醒了,就是説,這是你自己選擇,你不要怪別人。
**第一導演:**這麼一個普遍的現狀,但很多電影裏沒有去戳破這件事。
**周申:**我不知道,我不討論別人,可能有很多種原因,比如説創作者自己他就認同灰色地帶,他怎麼想,他就怎麼表達嘛,這也沒什麼問題對吧?有的可能因為創作者就沒想明白。
當然,也有一種可能是我也有觀點,我也有這個能力,但我怕説明白了會得罪觀眾。
05與文藝導演不是同行****電影就是娛樂,不然呢,我花錢看個電影是聽你們教育我嗎?
**第一導演:**你覺得一個觀眾看你的電影,看完嘻嘻哈哈笑完出來,你的內心是真的滿足嗎?
**周申:**滿足啊。
**第一導演:**真的滿足?
**周申:**滿足啊。
**第一導演:**這些人就是在這灰色地帶游來游去的人,看完一笑就出來了。
**周申:**滿足啊,很滿足啊。喜劇的笑,它其實是一種諷刺,很有力量,比説教有力量得多。
為什麼我説我喜歡趙本山呢?他的小品是很高級的。
比如《不差錢》,諷刺了一種擺闊,那麼多人都笑崩潰了,我當時笑的也是從沙發上掉下來。
那下次當我自己面臨這樣事情的時候,是不是我就會想我可別像他那樣?因為那樣挺好笑的。其實引導了社會走向正確的方向。
**第一導演:**會不會太理想化,你是有自覺意識的,其他人沒有自覺意識。
**周申:**沒有就沒有唄,**我不是大夫,一個個開刀,把他腦子裏的瘤拿走。**所有的東西都有轉換率。
**第一導演:**所以我之前問,如果你不拍喜劇,這些批評就很難表達出來,因為喜劇它能適當抵擋住鋒利的刀子的恐懼,如果你要不拍喜劇,直接拍正劇,直接拍你這個主題,估計夠嗆。
**周申:**對,其實本來就是這樣的,電影藝術的實質是娛樂。
**第一導演:**真的是這樣嗎?
**周申:**一定是。不是娛樂是什麼呢?我工作那麼辛苦,我買張電影票上課來了?受教育來了?大家誰也不比誰的學歷高,整得我不知道似的,誰教育誰啊!
問題不在於此,問題在於電影本身就是一種娛樂。電影從業者真正的技術是他能夠娛樂大眾,然後他在娛樂大眾的過程中,把一些即使是大眾熟知的東西,強化給你。
**第一導演:**那這樣的話,你就會牴觸一大批文藝電影作者。
**周申:**文藝片有文藝片的受眾,但很遺憾我不是。
**第一導演:**那些經過時間檢驗過的文藝電影大師,開創過一個流派的,開創一個表達體系的,可他們做的內容就是晦澀,也沒有敍事,也完全沒有娛樂。
**周申:**我跟他們是兩個行業的人。
**第一導演:**為什麼?都是電影工作者,都是導演啊。
**周申:**那你説的士司機跟賽車手都是開車,他們是同行嗎?不是同行。我不是去貶義,我沒法評論他們,隔行如隔山。
其實我不分文藝片商業片,我看電影好看就行。
比如《芳芳》,大家基本上都説它是藝術電影,但我覺得《芳芳》拍的很精彩,很好看啊,為什麼它不是商業電影呢?
《芳芳》,中國70、80後的經典
那你説《這個殺手不太冷》、《教父》,你説這是商業電影嗎?典型的商業電影,但你説它是藝術電影嗎?它也是藝術電影,怎麼不是藝術電影?
**第一導演:**我不知道你有沒有關注這個新聞,就是之前馬丁·斯科塞斯批評漫威,我也不知道他算不算你認知的行業,你怎麼看?
**周申:**馬丁·斯科塞斯是我非常喜歡的導演,我非常非常喜歡。
我知道他對漫威有些態度,我特別理解。漫威電影有幾部我都挺愛看的,但是漫威創造了一種商業模式,這種商業模式對於故事片來説殺傷力挺大的,因為它會把資金大量的從編劇那邊抽走。
**好故事的誕生就越來越難了,因為資本流向哪裏,哪裏就會更加旺盛。**我覺得馬丁發出這樣的疾呼,即使有一點偏激,我也能夠理解他。
但是我並不認為他真的覺得漫威的電影都不是電影,他從心裏真的這麼覺得嗎?我覺得未必,只是他需要這樣出來疾呼一下。06重申終極觀點別把責任推到別人身上,你自己願意做狗,沒人逼你
**第一導演:**最後我們再回過頭問下《半個喜劇》,你覺得孫同這類人羣的價值底線會有集體崩塌的時候嗎?
**周申:**不是崩塌,我就是看不上他們那些找藉口的人。有的人就想更好的物質生活,那麼他甘願不要尊嚴,不要人格。那你就要清楚這是你自己選的,沒有人逼你,也沒有所謂的環境、體制、社會在逼你,就是你自己選的。
因為在同樣的環境、體制、社會下,也有人堅守尊嚴和人格。不要把自己身上的責任推到別人身上去,你自己願意做狗,沒人逼你。
**第一導演:**那《小丑》你看了嗎?你怎麼理解它如此受歡迎?
**周申:**看了。我覺得大家期待它是一個那樣的片,然後它拍出來就是這種感覺,比較嚴肅,完成度又比較高,就一下子受到了追捧。
**第一導演:**你覺得《小丑》結局裏,哥譚市民和孫同的選擇有關聯性嗎?
**周申:**不太一樣,因為小丑是心理有疾病的人,本來就不正常,他媽媽也不正常,對吧?沒有任何所謂的社會性的東西。
**第一導演:**但整個社會那麼多人,不可能人人都得病。
**周申:**所以我不相信小丑在地鐵裏殺了幾個華爾街人之後,能夠掀起整個的美國社會的仇富。怎麼可能呢?仇富仇成那樣了!
當然那三個人挺欠揍的,但是從這個故事本身來説,人們看到的新聞是,三個華爾街精英在地鐵無緣無故的被槍殺。
**第一導演:**大眾有了快感。
**周申:**大眾居然會有快感!這我完全不相信。
**第一導演:**我其實也不相信,但是你有沒有想過,它的受眾可能在相信。
**周申:**對啊,因為它把責任都推到了病態,推向了社會,那觀眾當然心裏就舒服了,不是我的問題那我當然就舒服了。
**那我和劉露就説,這就是我們自己的問題。**孫同你就是這樣的人,你以後別再因為這個事怪媽,這不就是我們的表達嗎?
社會是由人構成的,你自己決定,你不要去怪社會,社會不好,你就是其中的那個“不好”。每個人先要求自己吧。
**第一導演:**我不知道你會不會同時也覺得“人善被人欺”是個藉口,是個模糊的道理?
**周申:**我覺得你自己想明白就行,有人想得很開,就覺得吃虧是福。這樣的人也挺好。
但是你別自己在那兒糾結,“哎呀,他們又欺負我”,你要糾結的話,那你就剛起來唄,全是你自己的選擇。
説到底還是那句話,別人怎麼對你是你自己造成的。
**第一導演:**你是不是也特別討厭韓寒那句話,“小孩分對錯,大人看利弊”?
**周申:**我不知道他説這句話的語境,這句話本身我是非常不認同的,但是韓寒説出這句話未必就代表他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