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錢人朱一旦的枯燥冬天_風聞
观察者网用户_270212-2019-12-25 10:29
本文轉自:極晝工作室
朱亙沒想到,視頻上傳“抖音”後,點擊量很快超過10萬,第一條,第二條…… “為什麼繼續拍?那你看到希望了呀。” 6月上線,7月底廣告就找上門,商單越來越多,視頻單價也在逐月漲,現在都漲到30萬了。他再沒有理由拒絕成為朱一旦。
這是搜狐新聞年終策劃“無名之輩”第三篇
**文|**汪婷婷
**編輯|**陶若谷
無聊的週一,朱一旦翻開“集團”名下雜誌,隨便指了一名“十佳員工”,吩咐人事經理把他辭退。辦公室磨砂玻璃門後,朱一旦露出神秘微笑,內心獨白浮現:也許他一輩子都不會知道,自己的人生是被我這樣隨意改寫的。想到這裏,我充實而欣慰。哎,有錢人的快樂就是這麼樸實無華,且枯燥。
這是短視頻系列《朱一旦的枯燥生活》第一期裏的橋段。2019年,一個土味富豪橫空出世,面無表情的的臉上戴一副黑框眼鏡,每天穿不同顏色的polo衫,再配上那塊祖傳的勞力士,富到可以用錢解決一切問題。短短六個月,朱一旦已在全網擁有超過800萬粉絲。
視頻走紅後,觀眾意外發現朱一旦在現實中真的是老闆,在山東淄博有7家公司,貿易、煤炭、化工、廣告什麼都有。企業查詢網站的搜索榜上,他的名字一度成為和王思聰、羅永浩、李國慶一樣的熱門關鍵詞。
朱亙今年36,又抽煙又喝酒,不是在談生意,就是在談生意的路上。掛在嘴邊的不是那句“樸實無華且枯燥”,而是“好吧”,“行吧”,“這一天天的,幹啥玩意兒”。
他從小家境優渥,同齡人還住平房呢,他就住進商品房,還帶個小院兒。看到全自動洗衣機,同學非常驚訝,他也驚訝:“這種東西不是很平常嗎?左鄰右舍都有。”
這事他印象很深,很平常的東西在別人看來很稀缺。多年後突然走紅,他有種感覺,昨日重現。
朱亙正在工作。受訪者供圖。
直播夜
“你把美顏關了!” 朱一旦對着手機喊,白色耳機線從胸前垂下來。他在跟王布斯(真名王星越)連麥直播,磨皮之後,王布斯的光頭更亮了,愣説沒開美顏,朱一旦才不信:“得了吧你,我這邊能看到你開沒開,你趕緊關了!”
朱一旦從不開美顏。女員工濾鏡開得高,下巴瞬間削了一半,朱一旦勸她:自信一點,觀眾更喜歡你真實的樣子。他面前擺着手機支架、話筒、專業聲卡和一台電腦,補光燈打在臉上——還是那副黑框眼鏡,噴了髮膠,頭髮朝後梳着,黑色高領毛衣代替了劇裏各種顏色的polo衫,外搭一件米色風衣,Burberry的經典格子揹包隨手放在辦公凳上。
外面氣温接近零度,屋裏也不怎麼暖和,朱一旦鼻炎犯了,隔幾分鐘就咳一下。王布斯覺得冷,在藍毛衣外面套上一件深紅色的衞衣,朱一旦嫌他土,“穿的啥玩意兒!”
他和朱一旦是合夥人,都是公司老闆,但朱一旦明顯更在意自己的形象。出差三天,王布斯背個包就走了,而他要拉個小行李箱,換洗衣服都要裝進去。
快手上,他的粉絲已經快100萬。朱一旦提前準備了簽名照、蜂蜜、美妝蛋、衞衣,打算多抽幾次獎。2019年11月25日晚8點半,淄博青年創業園C座802裏,7個賬號同時在直播。這裏是朱一旦的公司“山東光耀聯晟文化傳媒”所在地,《枯燥生活》短視頻系列就在這裏誕生。
為了開拓新業務——直播帶貨,公司決定從這天開始連續直播一週做測試,700平米的開放式辦公區裏,到處都是“謝謝寶寶們的關注”。
兩個多小時過去,他抬起左手看了看時間,想着該換個平台了。彈幕突然爆炸:“朱總,看一下勞力士”, “朱總,勞力士呢?” 《枯燥生活》的梗呼呼刷起來:“我看了看我的勞力士,不是為了看時間,而是想不經意間讓你知道,我是個土豪。”
面對彈幕,朱一旦很配合地擼起袖子,把經典款勞力士往鏡頭前湊,“狗牙圈”和間金款五珠鏈帶被滿屏彈幕擋住。這塊表是7年前他託朋友從英國帶回來的,8萬多人民幣,比iPhone XS還沉不少,但他基本天天戴,一邊伸手一邊嘟囔:“有啥好的?手還累呢。”
成為2019年躥升最快的紅人,這塊表功不可沒,它標誌着朱一旦的身份——有錢人。他很快發現自己紅出了圈。微博粉絲還沒到100萬,就被邀請去北京,“我也就播了五六次,還給我選個十大(主播),你説這不是搞笑嗎?”
淄博街頭,綠頭髮的女大學生從一家雞公煲館子追出來:“你是不是朱一旦?可不可以合個影?” 吃飯時她就認出來了,不停瞥向朱一旦,捂着嘴偷笑。尬聊的三五分鐘裏,很多路人湊熱鬧,認識他的求合影,不認識的在背後指指戳戳:“這誰呀?” “可能是個小網紅。”
朱一旦最不愛被人説“網紅”,覺得不是好詞兒。不過他的確紅了,直播間裏,他的職責之一就是開“大號”帶“小號”,用自己的名氣給劇組全員拉曝光。
他和“小號”依次連麥,每人15分鐘。“這是我的導演加配音小策,來,話不多説,大家先關注一波。” 他向網友介紹《枯燥生活》的核心人物,26歲的張策——編劇、導演兼朱一旦的配音,“策,來你抽個獎。”
正説着,另一個“小號”突然笑很大聲,朱一旦收起笑臉,皺着眉頭朝門外望了望,讓員工過去提醒:小聲點兒。
短劇裏每週被開除一次的馬小浩、在雜物間創業的三癩子、為朱一旦扇扇子的女助理和隨時送紙的胖子,分別是這家公司的攝影師、場務、運營和剪輯。他們在會議室外面候着,誰手機沒電了,誰想上廁所了,就去替一下。
直播一直持續到午夜12點半。4個替補對着彈幕説:“直播能叫加班嗎?直播不算加班!”
下了直播朱一旦依然興奮,手機電量只剩3%,還有人邀請他進直播間。“好吧”,朱一旦答應了,就聊完這3%。
這個晚上,他第一次參加打榜,朋友幫他刷了好多禮物。回家路上,他拿手指頭戳着手機屏幕數了好幾遍,1個小時刷了4億金瓜子,1塊錢1000個金瓜子,摺合人民幣40萬。“8個零啊!” 他對着王布斯樂,“哈哈哈哈哈”。
11月25日, 朱亙穿了件新的米色風衣。受訪者供圖。
亙,一旦
第二天上午10點,朱一旦已經坐在辦公室了,衣服還是直播穿的那一身。公司規定8點半上班,就算夜裏2點才睡,他也儘量準時到崗,為了給員工做表率,“他們沒那麼自覺滴。”
仿妝博主宇芽遭家暴的新聞刷屏,張策凌晨3點爬起來寫了本子,這天上午開拍。戲裏,朱一旦演路人甲,圍觀男的家暴女的。第一個鏡頭沒他,他就坐在小馬紮上嗑瓜子,邊嗑邊看。
在他眼裏,張策是個特別的員工,“有才華、有個性”。張策寫劇本不喜歡被打擾,也很少聽別人建議,儘管朱一旦是老闆,但在片場,他都聽張策的。之前李小璐傳出八卦,張策也追了期熱點,在戲裏,朱一旦被女朋友和兄弟綠了。
《枯燥生活》創意是張策的,朱一旦幾乎不參與,只斃過兩次張策的劇本。其中一次,張策想諷刺公益作秀,被資助的每次感謝信都一模一樣。朱一旦反對,他説母親也資助過小孩上學,“是有人寫兩封信就不寫了,但他們就不值得被資助嗎?” 朱一旦説,“作秀又怎麼了呢?總歸做了好事情呀。”
那期拍了沒發,張策仍然覺得這事兒值得諷刺,未來他還想再改改劇本,重新拍出來。朱一旦覺得,理念不同可能來自年齡和閲歷差異,張策不認同:“93年(出生)的就不能有閲歷嗎?”
被網友催更,又要接廣告,張策忙得有時難以兼顧。視頻跳票,就有同事找朱一旦抱怨,他要兩頭勸,維繫住張策和大家的關係。拍久了,張策也會迷茫,覺得自己在重複,朱一旦趕緊和他聊,聊公司和未來。張策在朋友圈分享一個音樂,朱一旦立馬點進去聽。
成為朱一旦以前,他是老闆朱亙。從2005年開始一直在創業,有些賠了,有些賺了,最近七八年幾乎是賠。C座802,朱亙已經數不清這是自己第幾次創業,招的第一個員工就是這場戲裏“被家暴”的馬小玲(真名李玲玲)。
張策一喊NG,他就起鬨:“讓我來打!” 看見馬小玲躺地上,他又冒出來關心:“玲兒,真躺啊?玲兒,冷嗎?” —— 與朱一旦的冷漠臉相反,朱亙話多,愛笑又愛鬧。他管張策叫“策”,管馬小玲就叫“玲兒”。
2018年6月,公司剛剛成立,馬小玲沒工作,C座802沒人,朱亙把她招來就負責一件事——招人,之前做互聯網運營的馬小玲就這樣成了HR。她不懂招聘,遇見一個優秀的,她特別熱情想讓人留下,結果把人嚇跑了。
起初公司什麼活兒都接,給UC瀏覽器寫過文章,也給體育賽事做過剪輯,都不賺錢。張策來了之後,做了唯一賺錢的搞笑劇《C座802》,但王布斯説,投入幾百萬,賬面盈利並不多,也就是4萬塊錢。
今年夏天,朱亙和王布斯正坐在辦公室裏喝茶,張策闖進來:“朱總,來拍個東西”。朱亙老大不願意了:“拍啥呀?我不拍”。
張策講了創意。之前,他們一起去杭州出差,下着小雨,打不到車,朱亙提議騎共享單車。看到朱亙揹着LV雙肩包,戴着勞力士在雨中奮力蹬車,張策感到一種強烈的反差感——跟穿着廉價polo衫為生計奔波的打工族沒什麼兩樣。他想出了一個劇本:戴勞力士的有錢老闆朱一旦,覺得生活枯燥,決定開掉一個員工找點快樂。
聽完,朱亙還是不大情願,老闆當得好好的,“我又不想當演員。”
那會兒,公司方向不確定,業務不穩定,員工今天來了明天走,馬小玲在招聘網站上招不到人,天天跑到淄博人才市場,跟招保姆、招保安的一起,在求職者裏扒拉。朱亙另一家公司跟了他10多年的老員工記得,今年3、4月份,他表面上還是笑哈哈的,但偶爾會特別急躁:“別叨叨,別叨叨,你看不出來我壓力很大嗎?”
最後,他拗不過張策,拍了第一期《枯燥生活》。以為這事兒結束了,結果沒兩天,張策又來了:“朱總,再拍一條。”
“啊?怎麼還拍?” 朱亙心裏不樂意,但還是妥協了,“行吧”。
朱亙沒想到,視頻上傳“抖音”後,點擊量很快超過10萬,第一條,第二條…… “為什麼繼續拍?那你看到希望了呀。” 6月上線,7月底廣告就找上門,商單越來越多,視頻單價也在逐月漲,現在都漲到30萬了。
他再沒有理由拒絕成為朱一旦。
11月26日,家暴視頻拍攝片場。朱亙扮演路人,一直坐在小馬紮上嗑瓜子。汪婷婷攝。
演好腹黑總裁
11月26日,淄博氣温3度。“家暴”視頻持續拍攝3個多小時,打馬小玲的“家暴男”脱了外套被綁在樹上,起了一臉雞皮疙瘩。根據劇情需要,朱亙一趟趟地騎着電動車來來去去,手也凍得發紫。
收工吃午飯,自然是朱亙請客。他招呼店老闆:“有空調嗎?開個空調唄。” 店老闆不太想開,含含糊糊地應付:“老闆出去了,我不會開。” 朱亙開始算起口頭帳:“我們吃飯一個小時,你開空調要花5塊錢(電費)。這樣,我給你加10塊錢,你給我開。” 不一會兒,店老闆拿着遙控器從櫃枱後面走出來,把空調打開。
朱亙笑了,朱一旦那種運籌帷幄的笑:“你看,給錢他就給開了。”
朱一旦已經被塑造成“任性開除員工”的老闆,員工找他加薪,結果打了個噴嚏被他開除。網上經常有人用黑色幽默定義他,但朱亙覺得,朱一旦是人們需要的一個腹黑總裁標本,演好朱一旦,只是他的工作。
現實中,朱亙開除一個人很難。有個剛畢業的女孩,除了馬小玲就屬她來公司早,但工作經常完不成,有時不打招呼就不來上班。馬小玲説,朱亙和王布斯輪番找她談話,一次次給機會,結果讓她運營微博,一個星期她就發了一條。
王布斯很生氣,覺得這人實在不能留了,就讓馬小玲把她勸退。朱亙説:“行吧。” 如果讓朱亙來做這個決定,他還會再給一次機會,“畢竟在公司那麼久了。” 他不像王布斯,能把職場和私交拎那麼清。
總吃着一根烤腸出鏡的小胖子阿林一直在點餐,三癩子(真名張守發)坐在對面揶揄他:“阿林,你要點多少?是不是反正朱總請客,你把晚飯都點了?”朱亙也跟着開玩笑:“你點吧,點多的從你工資里扣。”
在員工眼裏,朱亙和朱一旦不一樣。三癩子去他碗裏拿水果,他從不介意,還會在直播前跟馬小玲聯機打兩把王者榮耀。三癩子上一把沒打過馬小玲,他覺得不可思議:“連玲兒都打不過?這一天天的,幹啥玩意兒?”
不過三癩子也經常搞不清為什麼,一開朱亙玩笑就會被熊:“你最近很飄呀!” 他以為老闆就是順嘴損一損他,不知道朱亙是説他“沒大沒小”。在一些時候,朱亙非常清醒,與員工之間要劃一條界限。
視頻爆紅,演配角的員工也收到不少私信,都是讚譽。王布斯説,有一陣,團隊都飄到天上了,把精力都花到回覆私信上,“真以為自己是個明星了。” 作為老闆,他和朱亙開過多次全員大會,反覆強調,“團隊的明天就是那些曾經爆火過的賬號的今天。”
磚磨成球
C座802最東邊的角落裏,是朱亙和王布斯共用的辦公室,用磨砂玻璃圍起來。屋裏,長方形的實木茶桌上,總有朋友來訪。11月27日上午,來了一個做拔罐生意的朋友,想給拔罐店拍個宣傳片,讓朱亙出出點子。
《枯燥生活》好幾集都跟這裏有關,虛構的情節裏,老闆們圍着茶桌舉行讀書會,有人蒙着眼看書,有人用“量子波動速讀法”翻書,全身發着潮腐氣味的年輕人也來到茶局,試圖融入上流社會。
橋段固然是編的,王布斯説“奔着搞笑去的”,但他和朱亙的確經常在彼此的辦公室喝喝茶、聊聊天,生意就在茶桌上談成了——包括現在這家互聯網視頻公司。
王布斯是朱亙的初中同學,從事建築行業多年,積累的財富不比他少。雖然不戴勞力士,但他在山東、海南等地擁有10套以上房產。2018年一次喝茶,朱亙説起朋友在做自媒體賬號,挺賺錢的,也想入這行。
在這兩個做實業起家的生意人眼裏,微信公眾號、頭條號、百家號、抖音的興起好像在説:自媒體好做,來吧。
朱亙還邀請了高中同學張通合夥,張通沒答應,他不喜歡把朋友和生意攪和在一起。但朱亙無所謂,他經常把要好的初中同學、高中同學、生意夥伴連成一個關係圈,繞在自己周圍。
張通眼中的朱亙,從小到大都很擅長交朋友。剛認識朱亙,張通覺得他乍乍呼呼的,“應該每個班都有這種人,學習不咋地,身高長相也不咋地,但是很活躍,全班都能記住他。”
被朱亙串起來的朋友,大都與他財富相當。張通是個謹慎的房地產承包商,初中同學裏面,除了王布斯還有一個Dell的區域總裁,在淄博沒有辦公室,總背個大包過來,借他辦公室一用。
他們都不算白手起家。朱亙的父親在税務系統,他小時候就看過有人拿着錢上家裏,“當然這個東西不能要,因為沒要,我才敢説。” 母親是醫院的高級會計師,工作之餘還有別的營生。,“分配個1000、2000塊的(額度),能弄成兩三萬以上” ,朱亙對炒股印象很深,母親總能“中籤”,“咔咔的漲。”
他嘴上總説,自己不算有錢人,但就連王布斯都説,“他有非常好的資源”。
從新西蘭唸完4年本科回國後,朱亙開始創業。有一次跟煉油廠做生意,提供化工原料。朋友領着他去見了煉油廠的集團副總,副總特意叮囑下面照顧,在“資源”的幫助下,他以為關係就算打通了。
原料送進去,卻被告知質量不行。朱亙很不理解,他特意到進貨地把關,怎麼會不行呢?他想請車間主任吃頓飯聊一下,主任閉門不見,還説整個車間都要停產檢修兩天。
“我靠,停產是大事啊!” 他衝到副總辦公室,説自己被坑了。副總出面,貨是送進去了,但對方又嫌貴,他要價1萬8,產品負責人告訴他,“小夥子,找別家只要1萬4,這次你先便宜點兒,下次咱再找回來唄。”
朱亙拒絕了,“我不,我就要1萬8。” 對方沒再説話,那單很順暢做完,但這個工廠之後再也沒有和他合作,每年至少100萬的生意黃了。朱亙説,這是他最深刻的教訓之一。
“不夠圓滑。” 他總結出原因。那時候,他在路上看到加塞兒的車,都會追上去教育對方“要遵守秩序”。比他大5歲的哥哥講了一套”磚球理論“——説他還是一塊未經打磨過稜角的磚頭。
那次之後,他才開始理解“磚球理論”:一塊磚要在社會中不斷受挫,不斷被打磨稜角,往球的方向發展。他開始學着適應環境,學習成為一個商人——該打點的打點、該低頭的低頭,有時去外地談生意得去一些特殊的會所,他也接受。生意夥伴來到淄博,他也得帶着玩玩逛逛,否則就算“沒招待好”。酒桌上,按山東人的規矩他得當主陪,不停地找理由敬酒,乾杯,説些場面話。
靠關係,他在淄博如魚得水。朋友找他拍大電影,導演臨時想在天上掛個月亮,朱亙協調了一棟寫字樓。一開始保安不讓進,他給朋友打了個電話,幾分鐘後,保安畢恭畢敬把他請進去,免費讓劇組在樓頂掛了個燈。
不過,也不是什麼事都要找關係。“找關係,(廠家)得1個月付清,如果不找他可以3個月再付,3個月的週轉期很重要,那人家以後就不找你了。” 這是朱亙總結的生意經。
有一次要爭取新車上市布展的商單,車企中層“老王”仗着自己有點權力,處處給他臉色:“你們是什麼公司啊?知道了,回去等消息吧。” 朱亙心裏不爽,但面上處處服軟,最後拿下這單生意。跟老王熟了之後,他直接跟老王説:別擺這種臭架子,讓人討厭。
那已經是9年前了。“如果真被磨成球了也沒啥意思。” 朱亙説,他現在依舊討厭應酬,還帶媳婦去過會所,“我處在這樣的環境裏,我得讓她知道。”
扮演朱一旦對朱亙來説,也是件有意思的事。雖然不是他本人發起,但諷刺小老闆的自黑風格他也樂在其中。
朱亙與王布斯、海藻在開會。受訪者供圖
去北京,駐紮三里屯
見到朱亙的第四天,他要上北京談生意。最近,他和王布斯都想到北京發展,他們覺得淄博信息滯後,應該去一線城市,招更專業的員工。幾次見面,他都熱情地問我:妹子,想跳槽嗎?頭條去不去?百度需要內推嗎?我認識好幾個朋友。
跟朱一旦需要助理扇扇子一樣,朱亙也有一個助理,24歲的海藻。不過,海藻只負責接廣告商單,不負責老闆的出行起居。去北京的高鐵票,朱亙得自己訂。朱一旦出門買商務座,朱亙買一等座,“商務座多貴呀,哪有那麼奢侈啊,妹子!”
二等座他堅決不買,有次出差坐了一下,“體驗太差了”——座位不夠寬,人太多,吵吵鬧鬧睡不着覺。
對朱亙來説,海藻雖然不管訂票,但她很重要,因為她懂互聯網,他和王布斯都不懂。早在2016年,30萬就能拍一部網絡大電影的時候,他投了90萬拍了一部標準的爛片,集齊玄幻、愛情、穿越元素,到新西蘭拍了半個月,錢全賠了。
拉他投資的朋友總結失敗的原因——定位錯了,應該針對女性,再投部愛情片。朱亙不懂,但他又説,“行吧”。結果又賠了300萬,“血虧”。唯一的收穫是,他覺得拍視頻還挺好玩的,他還想做。
淘寶邀請他做直播拍賣,他聽海藻的;手遊商單找上門,他整天琢磨拿不定主意,還是問海藻。從實業踏入互聯網,王布斯説,他們已經吃過好多次虧,“全是坑,每個坑還都看起來很漂亮。”
以前,朱亙從來不看快手,覺得是“那種平台”,現在沒事兒就刷,學人家怎麼做內容。微博和抖音賬號是他親自回覆留言,風向一不對立刻給粉絲抽一波獎。商人朱亙明白,公司形象很重要,風評不好的商單不接,有爭議的不接,貿易戰期間,美國的汽車合作也沒接。為了團隊形象,他連出鏡的筆記本電腦都換成了華為,手機也換成華為。
《吐槽大會》《奇葩説》等好幾個綜藝節目找他,他都推了,怕站在台上尷尬,也不感興趣,“做演員幹啥呀?就好好做個生意人唄。” 突如其來的網紅身份對他來説可有可無,他只想把這種熱度變現,再投入更實打實的生意。
到北京三天,朱亙談成了一筆生意。一個經常和王思聰、秦奮玩跑車的大哥,答應低價租他一間沿街辦公室,就在三里屯太古裏,離優衣庫不遠的黃金地段。飯桌上,在三里屯擁有好幾處房產的大哥説:兄弟,跟你説句實話,你別往心裏去啊,你們那視頻就是拍給屌絲看的,那不是真的有錢人的生活。
朱亙知道,這大哥有資格這樣説。他那天開了一輛拉法(LaFerrari),法拉利的頂級限量版跑車,不僅要價高,而且有購買資格的門檻。朱亙説,有3輛以上法拉利才有買車資格。他還去了大哥的私人車庫,高端跑車幾乎都有,朱亙是有些吃驚的。
他年輕時也玩過車,但現在只有一輛40萬的凱迪拉克。結婚、生了女兒之後,他才知道還有那麼多需要花錢的地方,“玩車太燒錢”。
他説,一定要把這句話寫進去:“我劇裏的有錢人只是屌絲眼中的有錢人,不是真正的有錢人。”
朱亙想成為“真正的有錢人”,買輛“拉法”都能毫不猶豫的那種。現在的生活是有些枯燥,主要原因他覺得是太累。在他的想象中,到那時開家基金公司,相中了好的項目就“投,投,投”,他就可以去千島湖或者瀘沽湖邊上,開間客棧,發發呆、釣釣魚,躺着就把錢掙了。
忙了一整天,朱亙在會議室裏短暫休息。他這天沒吃晚飯就開播了,一直播到午夜12點多。汪婷婷攝。
樸實無華
與朱一旦再次見面是12月1日下午,從北京返回淄博的高鐵上。
火車慢慢停下來,不知道什麼工廠裏冒出的一柱白煙,伸向灰藍色天空。從淄博北站往南,沿路只有荒草和疏零的廠房,路過包着綠頭巾的婦女,路過被風吹禿的行道樹,拐上南京路,再拐個彎,就到張店區青年創業園,C座802。
樸實無華的生活還在繼續。海藻接的廣告商單已經排到明年了。張策新一期的劇本已經寫好,朱一旦回來,小劇組就該開工。淘寶邀請他做一場直播——在李佳琦隔壁賣高端表,最便宜的2萬,他有點擔心銷量,還沒真正嘗試過直播帶貨,朱一旦想,得抓緊刷刷帶貨短視頻,學習一下。
晚上,他照例打開直播跟“小號”連麥:“來介紹一下你們自己”,“跟觀眾老爺介紹一下C座802是做什麼的”。
講累了他喊馬小玲來替他。在小城淄博,他覺得30歲的馬小玲職業發展已經到頭了,但她性格活潑,又有搞笑的山東腔,“希望能在直播(領域)展現出新的可能吧。” 馬小玲走到鏡頭前,突然呆住:“朱總你沒開美顏啊!” 打開美顏她才坐下,不到10分鐘,觀眾流失300多個。
2019年冬天,忙是朱一旦的常態。午飯外賣包裝袋剛拆開,電話就來了,他拎着筷子去處理,回來剛吃上一口,電話又來了。辦公室停電,朱亙對着馬小玲唸叨,“不是前兩天才充過電費嗎?200塊不夠就充300塊,跟你們説過多少次了多充點。”
為了視頻能火,為了當好朱一旦,他覺得自己付出了很多。
確實,老員工也説,12年前,朱亙剛開始做廣告公司滿大街發報紙的時候,都沒有今年這麼投入。以前每年都要出去旅遊幾次,這大半年一次都沒出去過。和朋友“隔三差五就整”的撲克局約不上了,7歲的女兒也抱怨他,“爸爸天天不在家!”
12月2日,張通從日本回來給他帶了電子煙,在辦公室喝了一上午茶,也沒和他説上兩句話。張通講了這麼一件事。
那年高考完,朱亙在濟南上英語補習班,準備出國,邀請張通和朋友到濟南玩幾天。結果張通他們錢丟了,朱亙把幾千塊錢的掌上電腦拿到隔壁宿舍做抵押,換了100塊錢,給張通買了回家的車票。
張通説,即便他們很久不聯繫了,即便之前為他的生意自己也賠一些錢,但只要朱亙開口,他一定會幫忙,因為他知道,朱亙也會這麼對待他。
這天,海藻和客户談得不太愉快,兩次到辦公室找朱亙,半是抱怨,半是尋求幫助。朱亙專門開了個會,會後,看海藻還是欲言又止,朱亙又問,“你想説什麼呢?” 海藻説起這一天的不順心,客户一的問題,客户二的問題,以及張策無法及時交劇本,説完走出會議室。
“首先,客户給我們錢,我們是服務他們的,有些氣就是應該受的。我們應該找自己的問題,想怎麼解決。其次,我是老闆,她不應該忘記自己的身份。”
這些話,朱亙沒好意思當面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