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記得青歌賽的人,都老了_風聞
重度选择恐惧症患者-2019-12-27 17:47
來源:微信公眾號“新週刊”
作者:曹吉利
青歌賽裏走出來的許多歌手,都成了年輕人沒聽過的名字。/圖蟲創意
歌唱本是一件多麼純粹的事情,可人情、時代、生活相互交織,又將它變得無比複雜,讓我們不知道應該懷念,還是嘆息。

近日熱播的《主持人大賽》,絕對是今年最成功的綜藝之一。
伶牙俐齒的俊男靚女和一改平時嚴肅面孔的央視名嘴聚在一起,有十足的理由讓觀眾放下遙控器,認認真真看完一期。
從脱口秀、辯論賽再到主持,“説”似乎是近來各類綜藝節目熱衷的主題,曾經遍地開花的歌唱類節目,熱度倒是降低了。
不知道追看《主持人大賽》的人裏,有沒有念舊的觀眾,會偶然記起當年同樣在央視播出的青歌賽?
從1984年開始舉辦,到2013年落幕,《青年歌手電視大獎賽》每兩年一屆,橫跨三十年,一共辦了15屆。像人生一樣,一項賽事也總會經歷從小到大、由盛轉衰。
央視這方聚光燈下的舞台,很容易叫人心生感慨:正所謂你方唱罷我登場,電視機外的觀眾見證了主持人、評委、歌手換了一茬又一茬,而電視機裏的故事也成為替芸芸大眾標記時光的年輪。
青歌賽早已不在江湖,但江湖上到處都是它的傳説。

夢幻2000年
1999年,王菲和那英在春晚上手拉手唱的那首《相約九八》,被評選為內地最受歡迎流行歌曲。
時光飛快向前,“來吧,來吧,相約一九九八”的旋律還留在腦海,2000年就已經到來,中國人一腳邁進了新世紀的大門。
那一年,到處都能聽到梁靜茹的《勇氣》和鄭秀文的《眉飛色舞》,一靜一動,循環播放,佔據了大街小巷商家音響的半壁江山。
那一年,青歌賽辦到了第九屆,二十五歲的貴州姑娘龔琳娜剛從中國音樂學院畢業,走上這個舞台。
有別於日後賴以成名的雷人造型和誇張唱腔,那時候的龔琳娜,裏裏外外都更像一個典型的晚會歌手:清秀的妝容,得體的談吐,長長的裙角拖在反光的地板上,舉止之間顯得有些拘謹。
龔琳娜的參賽組別是專業組民族唱法,她唱了一首《斑竹淚》。
今天的我們再聽這首歌,大概很難不被龔琳娜的唱功打動,也很難不感慨:唱《忐忑》《金箍棒》的龔琳娜,竟然也這麼“正經”地唱過歌。
為什麼説青歌賽的逼格高?一般選秀節目的選手唱完,隨後的環節通常是賣慘,青歌賽的選手唱完,比賽才完成了一半,之後等待他們的是更令人撓頭的知識考核。
龔琳娜抽到的是視聽問答,屏幕閃過老電影的片段,選手要在短時間內説出這首歌的名字、電影的名字以及它們所屬的國家。
“《拉茲之歌》,電影叫《流浪者》,國家是……印度。”年輕的歌手猶豫了一下,聲音因為緊張而有點侷促,但最終還是念出正確答案。
台下的其他選手都替她着急。
河南姑娘周鵬比龔琳娜小四歲,2000年還是解放軍藝術學院的學生。剛上大學的周鵬也參加了第九屆青歌賽,專業組通俗唱法,所選的歌曲是《塔里木姑娘》。
多年後,還是在央視的節目裏,她和觀眾一起回顧了當初這段青澀的表演。看着大屏幕上的自己,她説:
“我也挺愛(當時)那個女孩的,當時的我和現在的我,不變的是用音樂表達的初衷。”
不過在觀眾眼裏,至少她在表演形式上已經大變樣,甚至連名字也從周鵬變成了薩頂頂。
不少來B站“挖墳”的人,都歎服於她的神仙音色。
2000年,對於青歌賽而言是個有趣的年份,隨着電視普及,看電視成為中國人日常生活的一部分,青歌賽的影響力也隨之擴大。
年輕的龔琳娜、薩頂頂以傳統意義上的歌手形象從這裏出發, 又在日後以創新而聞名。
在青歌賽崛起的年代,下一個時代也奏響了先聲。

與青歌賽有關的日子
1984年初,舉辦《全國電視歌手青年大獎賽》的想法萌生,經過一段時間的準備,比賽從夏天啓動,先是地方預賽的層層選拔,之後就是年底在中央電視台舉行的決賽。
八十年代初,全國電視機產量才剛剛突破千萬台,其中彩色電視只佔了十分之一,電視普及率可想而知。
即便如此,剛剛誕生的青歌賽還是造成了不小的影響力——大約因為這是頭一次,這麼多專業評委和歌手坐在一起,共同參加一場面向大眾的歌唱比賽。
大師級評委陣容,大多還沒什麼架子,一言不合就與選手尬歌。
第一屆的獲獎者,有後來我們熟悉的關牧村、殷秀梅。獎品在今天看來十分樸素:一等獎一台二十寸彩電,二等獎小一些,十四寸彩電。
隔兩年一次的青歌賽就這麼一屆屆辦了下去,許多名字由此為觀眾所熟知:
第二屆的韋唯、毛阿敏,第三屆的付笛聲、屠洪剛,第四屆的解曉東、蔡國慶,第五屆的毛寧、孫悦,第六屆的林依輪……
只要成功走下青歌賽的舞台,迎接這些年輕人的,就是坦蕩的星途。
1986年的亞軍韋唯、季軍毛阿敏都揚名全國,冠軍蘇紅卻少有人知曉。
1998年的第八屆青歌賽,湖北姑娘李瓊用一首《三峽,我的家鄉》拿下了特別獎。
第二年的春晚,她唱了那首著名的《山路十八彎》,高亢明亮的嗓音家喻户曉。
後來李瓊説,在參加比賽前,她的夢想就是能去中央台的地板上踩一踩。
1998年青歌賽,李瓊演唱《三峽,我的家鄉》。
在漫長的三十年中,青歌賽的賽制也不斷調整,增加了原生態唱法,加入歌曲難度係數,強化綜合素質考察環節,等等。
與此同時,爭議也在增加。
比如一直存在的專業和業餘組別劃分:什麼歌手算專業,什麼歌手又算業餘呢?畢竟,蔡國慶、杭天琪這樣的成名歌手,當初都出身於青歌賽業餘組。
另外,單位選送參賽的方式,在保證比賽專業性的同時,也將很多體制外歌手隔在了門外。
還記得“去掉一個最高分,去掉一個最低分”再求平均分的評分方法嗎?
斗轉星移,觀眾的趣味發生天翻地覆的變化,一家人擠在一台小電視前看比賽的日子漸去漸遠,總是滿臉嚴肅的青歌賽,能帶來的驚喜越來越少。
換句話説,全民娛樂時代到來後,大家猛然發現,青歌賽的娛樂性太低了。
以至於隨後幾屆比賽裏,評委餘秋雨的文化素質點評環節,從配菜變成主菜,成了觀眾最關心的話題。
第十二屆青歌賽,關於餘秋雨點評中是否讀錯字,還惹來一場風波,公眾的關注點完全跑偏了。
千禧年以前的青歌賽,連和聲團都樸素得像連夜譜完曲子、臨時來幫場子的音樂家。
算起來,第十五屆比賽應該在2012年舉行,但直到第二年,這場比賽才姍姍來遲。
著名詞作家閻肅説,頭一屆青歌賽舉辦時,自己五十三歲,現在三十年過去,自己也八十三歲了,真是“人生易老青歌賽難老”。
遺憾的是,直到2016年去世,閻老都沒有再看到下一屆青歌賽舉辦。在那個大家都在關注《中國好聲音》的年份,這個綿延三十年的比賽悄然落下帷幕。

青歌賽走出的“國家隊”
圍繞青歌賽無論有再多爭議,有一點無人質疑,那就是專業性。
參加青歌賽那年,還是大學生的薩頂頂只拿到了專業組通俗唱法的銀獎,金獎被二十三歲的譚晶摘得——就是那個日後因為實力超強、被歌迷稱為“大魔王”的譚晶。
譚晶擔任青歌賽評委時,曾應要求現場清唱《父親的草原母親的河》,驚豔四座。
青歌賽誕生的大神級歌手數不勝數,以至於有網友忍不住感慨:青歌賽走出的都是國家隊級別的歌手。
多年後,聽了龔琳娜版本的《小河淌水》而覺得驚訝的觀眾,大部分應該都只聽過她的《法海你不懂愛》——如果看過龔琳娜當年在青歌賽的表現,自然也就明白這種實力的源頭。
2013年,最後一屆青歌賽舉辦的那年,《中國好聲音》第二季迎來了一位選手。她唱了一首《也許明天》,讓四位導師齊齊轉身,這個人就是姚貝娜。
2012年央視春晚舞台上的姚貝娜。/圖蟲創意
“我就在浪裏,飄飄蕩蕩愛有時忽高有時低,推着我向前,每一天……”歌詞唱的好像也是姚貝娜自己。
2004年和2006年,姚貝娜連續參加兩屆青歌賽獲獎,至今,網上還流傳着她當時演唱《日月凌空》的視頻,面對無可挑剔的表現,評委一致給出高分。
可是七年之後,站在選秀舞台上的姚貝娜卻説,她真正的夢想,是穿着牛仔褲、平底鞋,在音樂節一樣的舞台上唱自己喜歡的歌。
青歌賽從創新者漸漸變成了某種意義上的守舊者,而它所成就的歌手們,有很多也在向相反的方向遠行。
2004年,《超級女聲》橫空出世。
誰都可以報名參賽,拿起話筒唱上一曲;誰都可以參與決定名次,掏出手機,用短信給自己喜歡的選手投上一票。
分賽區和總決賽的前三名直接由短信票數決定,大眾掌握了相當大的決定權。
在那個手機才開始在國人中普及的年頭,次年的總決賽,冠軍竟然得到了驚人的三百多萬票,前三甲加起來,票數接近千萬。
現在還能打開的《超級女聲》專題頁,放着不少明星們很想刪掉的青澀照。/騰訊娛樂
或許和青歌賽的選手比起來,超級女聲們唱功不夠紮實,第一屆季軍張含韻,當年才不過十五歲。
但那又如何呢?大眾和資本一起造星時代已經滾滾而來,青歌賽的舊模式,似乎只能通向落寞的終點。
2006年,《超級女聲》的口號“想唱就唱,唱得響亮”,或許就是最好的總結。而這一年的亞軍譚維維,也恰好是從青歌賽退賽,來參加《超級女聲》的。
如今的譚維維,已經開始民族與搖滾的實驗。/圖蟲創意

兩種舞台,兩個世界
德國哲學家阿多諾説:“音樂現在已主要成為一種社會水泥。”
不過很顯然,水泥也是分層的,聽歌的人、唱歌的人彷彿並不生活在同一個星球。
青歌賽燈光璀璨的舞台之外,還有另一方屬於草根和商業的舞台,它們離藝術的距離可能更遠,但離大眾的距離也許更近。
1994年,青歌賽誕生十週年,一張叫做《校園民謠》的專輯問世,日後大名鼎鼎的《同桌的你》和《睡在我上鋪的兄弟》都收錄其中。
磁帶的封面寫着“每一首歌都來自一個動人的故事,每個故事都發生在你生活的四周”,背景是大學的階梯教室。每一個經歷過大學生活的人,應該都對這樣一張專輯沒有抵抗力。
寫歌的高曉松,也已不再是少年。/圖蟲創意
到了2013年,青歌賽的最後一年,民謠還活着,但民謠歌手明顯不如他們的前輩和同行活得好了。
這一年,宋冬野二十六歲,第一張專輯《安河橋北》發行。在那之前,他的名字沒有多少人知道,只是一個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北京胖男孩。
這樣的非專業出身,在民謠圈並不少見。和央視舞台上的學院派比起來,堯十三畢業於武漢大學臨牀醫學專業,周雲蓬是長春大學中文專業的畢業生,花粥則畢業於中南林業科技大學。
相比起來,民謠不需要多麼複雜的詞曲編排,也不需要一套完整的娛樂工業體系支撐,但這並不意味着它缺少感染力。
很多人單打獨鬥,就走出了一條成功的路。
只不過,這是一條異常曲折的路,貧窮、失敗和籍籍無名是大多數草根歌手成名之前的境遇,卻也是他們打動第一批聽眾的情緒源頭。
而觀看青歌賽時,我們的姿態只有仰望,我們所能做出的反應,也通常是讚歎和鼓掌。
紅極一時的宋冬野,也只紅了一時。/圖蟲創意
出生在河南鄭州的郝雲十幾歲才定居北京,最終靠着歌唱北京普通青年的生活而成名。
“我那可憐的吉普車,很久沒爬山也沒過河,它在這個城市裏,過得很壓抑……”
去年十二月,郝雲發了一條微博,照片裏是他豪華的大吉普,網友在評論區熱鬧地開着玩笑:“這就是你可憐的小吉普?”
這個舞台和青歌賽的舞台,用汪峯歌裏的詞來説,“就像霓虹燈和月亮的距離”。
從這個角度看,青歌賽可以因為其高超的演唱技術而被懷念,但在男女團選秀圈粉、資本包裝造星、人人都有麥克風的年代,它也註定是被甩下的上個時代的產物。
多少歌中的故事,已無人再唱起。/圖蟲創意
“陽春白雪,曲高和寡”,是這樣,但也不全是這樣。
2014年,正是選秀節目遍地開花的時候。在某檔歌唱節目,一位中年男選手自彈自唱,用一首張學友的《秋意濃》打動了台下的評委韓紅。
韓紅認真地説:“你剛才的歌聲裏,唱的都是人生。”這位選手介紹,自己2008年獲得了本省預賽第一名,但最終去北京參加青歌賽的人,並不是他。
韓紅聽完有些激動,她説自己也參加過四次,但從沒進過決賽。最終,韓紅終於登上青歌賽的舞台,以評委的身份。2008年那屆,韓紅就是評委,可惜沒見到這位失落的選手。
韓紅顯得很激動。/ 《中國夢之聲》
評委和選手,都曾因一個比賽而挫敗,他們曾經擦肩而過,最後又在另一檔商業節目裏相遇,韓紅的激動有些像杜甫的那首《江南逢李龜年》——
在動盪之中,詩聖又遇上了盛唐著名歌手李龜年,他動情地寫:“正是江南好風景,落花時節又逢君。”
你看,歌唱本是一件多麼純粹的事情,可人情、時代、生活相互交織,又將它變得無比複雜,讓我們回憶起那些歌聲時,不知道應該懷念,還是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