互聯網考古：一篇十七年前帖子反映出的問題_風聞

世紀之交，中國面臨複雜的三農問題，農村遇到了很大難題，基層渙散不振。對此，有人拿出了一個藥丸：這都是鄉鎮幹部太壞了，配合上級壓榨鄉鎮，因此應該借鑑“皇權不下縣”的思路，搞鄉鎮自治+鄉鎮直選。這樣，選出來的人就可以不用聽上級的命令，而只全心全意為鄉鎮服務，鄉鎮的日子就過的好了。

這篇2002年的帖子《鄉鎮自治與中國未來》（http://bbs.tianya.cn/post-no01-29268-1.shtml）對上面的思路做了全面闡述，至少表面上看很有理有據，比現在的公知強得多。

十七年之後的今天再回頭看這種觀點，是有明顯問題的。如果這樣搞，只能是搞出一羣“鄉紳”、“鄉賢”、“老財”、“善人”，基層會更加全面失控，基層政權被鄉紳把持，從而在國家政權和農村基層之間形成一個“中間商”，日後城市反哺農村的成本會大大提高，效果也會變差。

但回到2002年，這種觀點是有相當迷惑性的。因為從表面上看，文章説的內容確實有很多事實：城市通過剪刀差對農村進行盤剝，農村黨組織渙散無力，三提五統負擔沉重，農民離心離德……那麼，簡單從表面上看，那肯定就是上級派下來的鄉鎮幹部壞，壓榨鄉鎮，把他們趕走，自然就解放了。

但實際上，更根本的原因是工業化發展不足，以至於工業不得不從農業抽血。本文作者的想法就是，直接斬斷連接城市和農村的利益管道，這樣你也別抽血了。但問題上，光靠鄉村是不可能發展起來的，基層政權真空必然會有人來填補，鄉紳們對發展工業和產業升級是沒有多少興趣的，只會坐地為營搞家族化和黑社會化。管道斷了，日後城市反哺的時候，從另外一個方向的養料也同樣進不來了。是非常短視的行為。

事實上，帖子發表三年多之後的2006年1月1日，農業税就取消了。工業化發展起來之後，開始對農村進行反向輸血。在此之前幾個月，十六屆五中全會提出了“社會主義新農村建設”。

從這件事中，可以總結出幾個經驗：

1、【對於個人】在分析事物的時候，尤其是看到別人的論點時要記住：發現問題和解決問題是兩個不同的方面。能發現問題和指出問題，不天然代表他的藥方就是正確的，藥方對不對還要另外去看。但現實中，很多人看網上的文章，往往是看到他説的問題很對，就下意識地放鬆思考，自然覺得他的解決方案也是對的。這種“思想懶惰”要避免，否則就容易被別人帶到坑裏去，要時刻保持獨立思考的敏鋭性。

2、【對於國家】一旦有的地方搞的不好，造成了社會不滿，輿情洶洶，那就必然會面對民意的壓力，而民意這個時候也會提出一些解決方案。執政者應當避免兩點：①對民意不聞不問；②朋友圈治國，在民意壓力下不加深入調研就接納這樣的解決方案。民意如流水，你就算接納了具體解決方案，但如果結果搞不好，那還是會迎接下一波民意對你的憤怒。你只要解決這個問題就行了，不一定真的要用民意給出的解決方案，就算不用他們的方案，只要解決了問題，他們也會滿意。

3、【對於社會】根據常凱申第二定律：

如果某個社會問題：波及人口數量龐大、在時間上長期存在、在空間上跨越多國或多地，那麼幾乎可以肯定，這個問題在上層建築層面是找不到解決方案的，只能通過生產力的發展去解決。這種“肯定”的程度，與該社會現象波及人口數量、存在的長期性、跨越的廣度呈正比。這三個變量越大，説明這種社會問題在當前生產力條件下無解的可能性越大。

回到世紀之交的農村困境，這是一個長期性、普遍性的問題，在整個農業社會里就從來沒真正解決過（世紀之交那會的農村矛盾相比古代已經緩和多了），因此，對這種社會問題，如果要提“純上層建築”層面的藥方，那一定要謹慎，最好是立足於“緩解病情”而不是“根治病情”。因為很可能這個問題在現有生產力條件下無解。你給出的藥方是“安慰劑”還好，要是給出的是毒藥那就幫倒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