倫敦大火 ——一座城市的毀滅與新生(下)_風聞
中国国家历史-《中国国家历史》官方账号-人民出版社《中国国家历史》连续出版物唯一官方号2019-12-28 18: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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災難並不可怕,可怕的是缺乏面對它的勇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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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災中的眾生相
火光熊熊,照出了倫敦城裏的眾生相。9 月3 日,當火焰進犯城北的利登霍市場區時,正是火勢最旺的階段,但附近的居民在兩名年輕學生的帶領下,鎮定有序地投入滅火的戰鬥中,並最終擊退了大火。災難並不可怕,可怕的是缺乏面對它的勇氣:這是人們在這場潰敗中獲得小小勝利的最好註腳。
火勢蔓延形勢圖。最內側為9 月2 日起火範圍,中間為9 月3 日起火範圍,最外層為火災最終的波及範圍
**在貿易區中商人們的表現相比之下有些懦弱。**從12 世紀起,這裏就是倫敦的金融中心,也是倫敦最莊重華美的地區。三四層的大理石建築上雕樑畫棟,鐫刻着繁複的花紋。倉庫裏堆積着數不盡的錢幣和票據。當大火席捲四周而來時,大腹便便的富翁們發現自己必須做出選擇:要麼和財產待在一起死去;要麼丟下財產苟活——對這些經濟動物來説,這比死還難受。望着搖搖欲墜的大樓,他們沒有組織營救,而是選擇了抱頭鼠竄。
面對火災,倫敦的官員也表現欠佳。當普丁巷的火災被人緊急報告後,倫敦市長不情願地驅車前往現場。到了現場,大火已經燒了至少兩個小時,他甚至沒有下車,隔着馬車窗簾看了一眼火勢,輕描淡寫地説了句“撒泡尿都能澆滅”,便匆匆離去。火勢沖天時,市長先生才開始着急,準備組織救援。
這位涉嫌瀆職的倫敦市長,對來自皇室的幫助不屑一顧:“這是我的城市,即便是國王也不能隨意插管。”火災的第一天,也是救火的黃金24 小時,就這樣被耽誤了。街道上,馬車伕對着肩扛手提的民眾不斷吆喝攬客;河岸處,船伕們不停地用船槳拍打水面,用水聲吸引岸上匆匆逃離的人前來乘船。價格較平日漲了數倍,船票仍供不應求。人們像瘋了一般,把每一個交通工具當成能帶他脱離火海的天使。大火幾乎奪走了倫敦人的一切,包括他們多數人的理性。
火災之中,人們不但恐慌,而且容易騷動。人們迫切想找到罪魁禍首,宣泄遭受巨大損失所產生的不滿、怨恨。此時尚未結束的英荷戰爭將民眾的怒意引向了城內的外國人。一場以排外為目的的暴動開始了。人們不再徒勞地向建築物潑水,而是成羣結隊地在坊間巷內搜尋外國人的蹤跡。遊行很快變成了一場打砸搶燒。一個法國人手中提着的一盒網球被污衊為燃燒彈。大火中失去家園的女人們極其癲狂。她們拿着鍋鏟,拎着烤肉叉,把來英國遊歷的聖方濟各會的修士打得跪地求饒。
街上行走的外國人被打倒在地,被憤怒的人羣私刑逼供。在混亂的街道上,塔斯維爾就曾親眼見到一個法國人被一個喪失了理智的鐵匠用鐵錘打得血肉模糊。許多外國人不得不主動去監獄尋求避難——他們認為待在監獄中會比較安全。局勢愈來愈亂,國王和約克公爵坐不住了。他們不再理會市長的拒絕,開始召集軍隊處理火災,整頓混亂的社會秩序。
剛剛從海上回到陸地的水兵被命令前往皇家碼頭集合。此時,大火已蔓延到倫敦軍械庫。這裏儲藏着大量炸藥——原本是打算裝上戰艦“送給”荷蘭人的。軍械庫一旦爆炸,後果不堪設想。許多顧問提出將軍械庫旁的費特巷扒平,人為製造隔離帶。情況危急,這不失為一個好辦法。但這是私人住宅“風能進,雨能進,國王不能進”的英國,想要拆房止火談何容易。當水兵們舉起工具準備平整費特巷時,抗議的居民越聚越多。
倫敦救火隊圖畫
危急時刻,查理二世來了。看着身騎皇家白馬的查理二世,人們安靜了。在BBC 的系列紀錄劇情片《倫敦大火》中,表演者將查理二世演繹成一個真正的領袖。他像一尊雕塑般坐在馬上,對着無家可歸的災民莊嚴宣誓:“我們將會戰勝恐懼,倫敦屹立不倒。”最終,查理二世説服眾人,確保了軍械庫的安全。
肆虐數日後,大火消退。這並非人力所致,可能僅是自然的恩賜——雨驟風停。此時的倫敦,空氣中瀰漫着濃郁的香料氣息,地上凝固着熔化的金屬,一片狼藉。一切都變成了廢墟。
災後的倫敦與倫敦的重建
1666 年9 月5 日,火勢消弭,留下破敗的城市。這場空前的災難造成了約 1000 萬英鎊的直接損失。至少13000 棟房屋被毀,400 條街道化為焦土。算上城牆與郊外的自由區,倫敦80% 的區域化為烏有。
至於傷亡人數,眾説紛紜,有6 人遇難説,也有8 人、20 人遇難説。近年來,不斷有歷史學家對此進行研究,認為當年沒有統計貧民,實際死亡人數可能超乎所有人的想象。大火消退後的冬季,由於沒有住所,缺乏燃料,無數沒有死在大火中的人凍死在了寒冬。
大火中,成千上萬的貧民連夜逃出城,在郊區過夜。他們蜷縮在帳篷裏,瑟瑟發抖。災民中流傳着無數可怕的消息:法國人已在城外集結,很快就會殺進來;國王拋棄了他的人民,正逃往牛津;糧食全被燒光了……教徒將火災視作上帝的懲罰,他們數落人們的罪行,藉機傳教。倫敦的一位主教安慰人們道:“這不過是上帝的旨意而已。”為了穩定社會秩序,倫敦市政府搬到了格里辛學院——這裏距離難民營更近,更便於管理,也更容易向災民展示國王救災的決心。倫敦實行臨時的食物配給制——國王向所有人承諾,次日會繼續送來500 英鎊的麪包。
**在軍人的幫助下,市場秩序得以穩定,交易恢復。**人們日常所需的食物、衣物和醫療服務,逐漸恢復供應。當然,政府不可能持續照顧到每一個人,只有把一切交給市場,讓它來滿足人們的需求。當逃難而去的商人陸陸續續地回來時,倫敦得以磕磕絆絆地運轉起來。國會打算在廢墟上締造一座全新的城市。在商人的幫助下,成噸的木材和石料被運往倫敦,為重建做好了準備。
學者雷恩計劃拋棄舊城,整齊切割區劃,以亟待再建的聖保羅大教堂為中心,延伸出主幹道路並連接起來。他認為新倫敦當如棋盤,每個區域都該方方正正。當時著名作家、規劃家艾佛林考慮到皇室的財政危機,主張在舊有格局之上再建,並利用未被大火燒燬的磚石修築地基。這兩個方案各有利弊。英王查理二世傾向於艾佛林的方案,但他也沒有完全否認雷恩的規劃:雷恩被任命為工程總監約翰·德納姆爵士的助理。
接到重建倫敦的任務後,艾佛林寫出名為《倫敦再造》的計劃書。這份規劃不僅有戰略佈局,對城市做出了宏觀規劃;也有細節的考量,具體到某段泰晤士河沿岸的下降程度、某處山坡的傾斜角度、原有道路的彎折改良等。重建工作得到了科學家胡克的幫助。胡克精通數理幾何,幫助測繪出無數複雜的街角。在此過程中,胡克提出了新的測量方法,對重建前的測量工作助力頗多。
艾佛林設計的倫敦改造圖
在三人的通力合作下,英國國會確定了重建原則:保持原有格局基本不變,拓寬並新建街道,強化房屋質量,增加公共基礎設施。1666 年10 月,重建委員會成立:老牌建築學家帕洛特、國會白廳中堅梅修、總設計師副手雷恩、探勘專家胡克位列其中。委員會中還有很多底層工匠,他們為重建提出了卓越的建議。比如,賈曼對新建築中木料的運用貢獻極大;曾為測量員的米爾斯對街道細節的測量無一遺漏。
開工前,國王頒佈了強制性告示:所有人擅自重建,都會受到懲罰;重建應在政府釐清土地產權後進行。這避免了無數土地爭端,確保了重建工作的順暢進行。冬天來臨,重建工作必須儘快開展。一方面,勘探隊加班加點;另一方面,與重建相關的工作緊鑼密鼓地展開。城市土地委員會應運而生,成為協調住户、地主與政府關係的中間人。倫敦港重新開放,木料、石材源源不斷地被運入這座正在換血新生的城市中。1667 年2 月,有關重建倫敦的計劃通過,房屋規劃和建設即將開始。為防火災再起,法案規定:建築材料只能是磚塊和石塊,就連必然會用到木頭的窗框,也被強制使用不易起火的橡木。因此倫敦留下了無數古色古香的房屋,成為今天城市中的風景線。
建築格局也改觀很多。房屋朝向和臨街距離都有了嚴格規定。建房時必須為主幹道留出100 英尺(約30 米)的空間。同時,相鄰兩户必須合資建一堵防火牆。1668 年冬,居民房屋建設基本完成,倫敦市內已不見因為火災而無家可歸的人了。
1669 年,新倫敦交易中心落成,隨即投入使用。與民眾急需的生活住房相比,聖保羅大教堂的建造漫長得多。第一任負責人丹南爵士病逝後,雷恩以皇家建築師的身份接替此工作。隨後,胡克也加入設計中。到1710 年,這座跨越世紀的教堂工程終於完工,雷恩有幸成為當時唯一一個活着看到自己所設計的教堂落成的人。**如果將倫敦比作涅槃重生的鳳凰,聖保羅大教堂就是它頭上的金冠,這標誌着倫敦的真正復興。**人們站在聖保羅大教堂的頂層,倚靠欄柵,俯瞰倫敦,定會感受到城市規劃的力量:街道寬廣,數駕馬車齊頭並進;房屋堅實,棟棟磚石打造的建築拔地而起;行人有序,路上出現了行人通道。讓人舒適的種種,都誕生於那場駭人的火災之後。
“後倫敦大火時代”
倫敦重建完成後,英國進入了“後倫敦大火時代”。倫敦大火後新起的,不僅是新的街道、新的房屋,還有一整套現代觀念。火災後,倫敦街道都鋪設了地下輸水管網,每隔一段,就配套打孔,裝入消防栓,城市的防火能力大大提升。這稱得上史無前例的壯舉。從此,不論是紐約,還是巴黎,抑或是上海,消防栓成為現代城市中不可或缺的風景。災後重建時,每個社區都留出了足夠多的消防通道,並在家家户户門前備好消防器材,以防萬一。
1667 年,尼古拉斯·巴蓬成立私人保險公司,專為個人提供火災險。13 年後,投機發財的巴蓬成立火災保險營業所。他的保險公司考察房屋狀況,劃定防火等級,按失火概率收費。這劃定了現代保險業的制度軌跡。工業革命後,巴蓬的保險制度傳到世界各國。1871 年,芝加哥發生火災,損失額約為1.5 億美元。保險公司承擔了2/3 的賠償,將芝加哥從工業崩塌的深淵中拯救了出來。
在商業保險和防火制度的庇佑下,新建的倫敦迅速發展起來。它很快成為當時歐洲最大、最繁華的城市。資本紛紛湧向這座紅磚白牆的城市,為修繕一新的金融中心注入了活力。資產階級儘管在火災中損失慘重,但災後重建時,土地交易帶來的巨大利潤令他們的財富恢復如初。這刺激了無數新老貴族,進一步激發了他們的重商主義。他們帶着大量資金投入市場,倒賣土地,發展工商業。火災後的倫敦商業一飛沖天。
大火也為倫敦的崛起掃清了一道障礙——瘟疫。火災之前,倫敦是鼠疫、霍亂的天然温牀。大火之後,4/5 的倫敦被毀,原本的木板房變成了磚石結構,帶菌的老鼠和橫流的污水不再出現。重建後的倫敦不僅是17 世紀最漂亮的城市,也是最衞生的城市。
倫敦大火紀念碑手繪圖
1671 年起,倫敦決定修建一座紀念碑來緬懷歷史。1677 年紀念碑落成。紀念碑位於費雪街山丘上,距離大火起源地普丁巷62 米——這也是紀念碑的高度。今日,倫敦大火紀念碑已經成為倫敦的地標性建築,它屹立在車水馬龍的城市中,靜靜地觀望着倫敦的發展和英國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