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產動畫成為Netflix原創，需要一位中二女總裁_風聞

公眾號：動畫學術趴/Palomar

文/馬小褂

“我們想把《伍六七》打造成全民性的、全球性的IP，朝着20年、30年，甚至更長遠的目標去做。”

今年年底最火的國產動畫劇集，非**《伍六七》**莫屬了。

第二季**《伍六七之最強髮型師》從10月底播出後，熱度就持續走高。B站上，《伍六七》第二季追番人數已達559萬**，超過3.8萬人給出了9.8分的超高評分，總播放量突破了1.2億。

隨着第二季逐漸接近尾聲，《伍六七》已經連續數週霸榜B站國創區熱門榜單，並在第9集上線後迅速登陸騰訊視頻全榜搜索第二、動漫榜第一，B站國創區熱度第一。

B站國創區熱度榜/騰訊視頻動漫榜/騰訊視頻全站熱搜榜

在國內熱播的同時，《伍六七》還成功走出了國門：上週，啊哈娛樂與Netflix共同宣佈《伍六七》（英文名《Scissor Seven》）將作為Netflix Original（Netflix 原創）內容上線，，並公開了國際版海報。

第一季定檔於2020年1月10日上線，英語、西班牙語、法語和日語4種配音版本和29種語言字幕版本將在全球190個國家和地區獨家播出。據悉，這也是第一部作為Netflix Original上線的國產動畫劇集。

藉此契機，我們採訪了《伍六七》製片人、啊哈娛樂創始人鄒沙沙，和她聊了聊《伍六七》上線Netflix的幕後故事，以及動漫內容產業應該如何走好IP打造和出海之路。

一、「可能自己骨子裏還是一個很中二的人吧」

另人意外的是，鄒沙沙對自己的形容是**「一箇中二的人」。這位80後的女CEO，最喜歡的動漫作品是《灌籃高手》**。

「**《伍六七》其實是我個人偏好的類型。**後來回過頭來想，我發現自己對熱血類的作品有着天然的喜歡，可能自己骨子裏還是一個很中二的人吧。」作為《伍六七》的出品人、製片人，她談起《伍六七》時還是會流露出作為粉絲的喜愛之情。

《伍六七》的聯合出品方啊哈娛樂是鄒沙沙於2014年創辦的，旗下業務不僅僅有原創動畫，還覆蓋真人影視、手遊、衍生商品等領域。除了此次與Netflix合作的《伍六七》，啊哈娛樂還曾經主導了國產漫畫**《王牌御史》的真人影視化和手遊內容開發及聯動，並出品或聯合出品了動畫劇集《槍娘！****FIRE》，真人電影《前任3：****再見前任》《你好，之華》**等作品。

金融出身的鄒沙沙在工作中真正開始接觸到內容行業，是從2011年前後的院線電影開始。當時，國內電影市場的開發程度還很低，大部分電影從業者在創作中很少考慮市場需求，電影的產品化思維比較薄弱。

從那時起，鄒沙沙就開始思考該如何做內容，也跑遍了世界各地的電影節，感受到了國產電影與歐美、日本做內容產業的思維方式的差距。

在她看來，一個新項目在企劃之初就應該優先考慮觀眾的畫像，並且考慮宣發問題，她稱之為**「宣發前置」**。兩年多的院線電影從業過程中，鄒沙沙也嘗試在公司中推動改變，但最終發現來自電影行業十幾年的慣性和公司內部的阻力讓改變非常艱難。

離開公司之後，鄒沙沙成立了啊哈娛樂，初衷就是以IP為核心打造原創內容。由於她之前在真人影視的行業經歷，啊哈娛樂在公司成立之初也依然是以真人影視劇為切入點，與騰訊動漫合作對國產漫畫**《王牌御史》**進行了真人影視化改編，以及手遊內容的開發及聯動。

正是因為這次合作，鄒沙沙開始接觸到國內的動漫行業，並發現動漫是很適合作為打造IP的切入點。「真人影視劇的商業化變現涉及到真人演員的肖像權，包括後續的延伸都會非常複雜，無論是跨界營銷、影遊聯動還是衍生品開發。」在她看來，以動漫作為切入點打造IP在商業化變現上，相比真人影視劇更有優勢，而且在美國和日本已經存在成熟的商業模式可以借鑑。

「其實也是機緣巧合吧。現在我們依然保持着初衷，然後在過程中逐漸摸索到了對的切入點，堅持到今天。」她笑稱自己是「蠻幸運的」，因為遇到了很多「對的人」來一起合作。

其中一個「對的人」，就是《伍六七》的導演何小瘋。

「我最初是看了小瘋導演做的一個只有幾分鐘的demo，還是粵語配音的。當時我就覺得這個導演很有意思，然後馬上要見他，我説我給你買機票，就把他約過來見面了。」作為觀眾，鄒沙沙對《伍六七》感性上就非常喜歡；作為企業家，她也看到了《伍六七》在商業化上的潛力，立刻就決定投資「小瘋映畫」工作室，聯合開發《伍六七》系列。

動畫界有一句名言：**一個好的形象設計，應該讓人僅靠輪廓剪影就能夠識別出來。**鄒沙沙把這句話深深記在了心裏，她發現，動漫形象中符號化的提取對於商業化來説非常重要。伍六七的形象設計就符合了這個標準，哪怕是簡化成輪廓依然特徵明顯，頭上的髮型被符號化成了雞冠似的三根毛。

**「伍六七的角色設計足夠簡單、有記憶點、有符號化的提取元素，無論是跨界，還是去做產品的設計，它的留白都足夠多。」**鄒沙沙認為，《伍六七》在設計上的明顯的標誌性符號，在未來進行商業化和產品化時具有很大優勢。

最初鄒沙沙並沒有意識到《伍六七》的畫風「小眾」，而是在跟平台談發行時，才被很多從業者告知他們認為《伍六七》的畫風很「小眾」。但是在她看來，《伍六七》是一部非常普適大眾的作品。

**「我們很在乎如何讓觀眾和作品之間產生情感鏈接，然後降低觀眾進入內容的門檻。」**鄒沙沙以《伍六七》的畫風和配音來舉例告訴我們，「小瘋導演是故意讓筆觸沒有那麼精細，略有一些粗糙感，但是就會顯得非常接地氣；配音也是，我們普通觀眾説話不會説得那麼標準，大多數都會帶有口音，這樣就很有生活氣，很符合作品所表現的小人物的故事。」

雖然畫風「另類」，但《伍六七》所表現的主題確實是非常大眾的：**用愛與包容化解仇恨和偏見。**這樣一個普適而又容易讓人產生代入感的主題，使得《伍六七》第一季播出後很快火遍了全網，去年「阿珍愛上了阿強」的彈幕刷爆了B站，成為去年國產動畫中誕生的年度流行梗之一。

今年，《伍六七》不光在國內火，還走到了世界舞台上。

二、「堅信好的內容一定能被世界認可」

與Netflix合作其實不是《伍六七》第一次走出國門了。

去年，在有着「動畫界奧斯卡」美譽的法國昂西國際動畫電影節上，《刺客伍六七》入圍了**「系列動畫」（TV Films）競賽單元**，與美國Cartoon Network出品的《咱們裸熊》、Netflix和日本Production I.G.製作的《B: The Beginning》等作品同台競技。這也是目前中國商業動畫在該獎項上做到的最好成績。

鄒沙沙與Netflix的第一次接觸也正是在昂西動畫節上。在當下雖然缺少與海外流媒體平台的深度合作經驗，鄒沙沙還是堅信好的內容一定能被海外主流平台認可，在隨後的一年多的時間內，與Netflix進行了持續的溝通。

近年來，Netflix一直致力於投資原創作品面向全球市場播出，重金佈局動畫領域，今年3月還推出了現象級的動畫劇集**《愛，死亡與機器人》**。在Netflix宣佈的Original作品中，日本動畫劇集的數量已經超過30部，卻遲遲沒有中國動畫劇集的身影。在成為首部Netflix Original的國產動畫的路上，鄒沙沙和《伍六七》團隊自然面臨了諸多困難。

鄒沙沙的堅持最終取得了收穫。在與Netflix Anime內容負責人John Derderian溝通後，《伍六七》的製作質量，以及它獨特的講故事風格給 John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雙方也順利達成了合作。John Derderian表示：「我們非常喜歡《伍六七》呈現的中國文化以及獨特元素，我們想要的就是這樣真正地方性的內容。****我們相信這將引起全世界動畫迷的共鳴和喜愛。」

鄒沙沙也並不擔心《伍六七》會在海外遭遇水土不服，她相信《伍六七》中普適的價值觀能夠被順利傳達給全球觀眾。「我覺得不能去迎合觀眾，我只相信好內容。在國內所有人就都説我們很小眾，但是我們依然成功了，我更不擔心去國外。而且我們在日本、法國、美國都放過片子，他們都完全看得懂，該笑的都笑了，我一點也不擔心。」

雖然在進入動畫領域之前，鄒沙沙就隱約意識到，動畫相比真人影視更容易突破國家和文化的界限，《伍六七》成為Netflix Original後更讓她堅定了這個想法。真人影視中鏡頭的敍事和演員的表演等方面一定會帶有自身的文化差異，但動畫通過符號化的表現手法夠儘可能減少文化差異。她還拿日本舉例，「日本的真人影視劇在歐美依然很小眾，但動畫和漫畫在歐美卻非常有影響力。」

在鄒沙沙看來，一部能夠成功出海、在國際市場佔據一席之地的中國動畫，應該具備三個點：****人性，文化，以及審美。「人性是指，無論我們來自全球什麼樣哪個國家，人性永遠是共通的，只要我們的故事能夠觸達人性層面，就一定能夠打破與國外觀眾情感上的隔閡；」

「文化上，我們常説民族的就是世界的，其實地方文化也是。一部好的作品總是有奇觀性的，才能滿足觀眾的好奇心。而地域性、地方性的差異通過劇情層面和視覺層面的表達，能夠讓作品具備奇觀性。」

「審美我很難具體説清，它來自於創作者從小看哪些作品長大，創作者如果全世界作品都會去看，對多元化的風格就更能接受，反過來創作出來的作品也更容易被國際接受。」

儘管方言並非《伍六七》展現趣味的主要方式，但是為了保留《伍六七》的氣質，儘可能讓海外觀眾感受到作品中的語言幽默，Netflix在全球各地市場的本地化上也下了諸多功夫。著名喜劇明星Ronny Chieng（錢信伊）、Shinji Saito、Max Boublil、Daniel Sosa分別擔任英文、日文、法文、西班牙文版的配音演員。

作為頂級流媒體品台，Netflix對作品風格有着極強的包容度，更樂於看到帶有中國地方特色的作品，也希望能夠看到更多元化的、具有特色的原創的內容。 鄒沙沙告訴我們，Netflix通過跟進《伍六七》的合作，也對中國內容產生了更大的興趣，也希望未來能夠看到更多的優秀中國作品並尋求合作。

三、「如果連你自己都不堅持，那沒有人可以幫助你」

互聯網時代下的視頻平台和流媒體平台，不僅為中國動畫的出海帶來了更多的機遇，更是深刻影響了動畫行業的佈局。

相比傳統的電視與院線，視頻和流媒體平台讓普通創作者擁有了直接能夠觸達到觀眾、獲得即時反饋的渠道。「我一直覺得傳統電視劇的模式是to B的，但流媒體模式下，哪怕只是一個獨立的創作者，做完上傳到網絡就能被觀看。只要內容足夠好，就會有更多的觀眾看到，也更容易被合作方看到，它給了創作者更多的機會。」

但同時，互聯網時代下以數據為風向的視頻和流媒體平台也讓更多的創作者去追求表面的數據，或者根據大數據的偏好去改變自己創作的傾向和風格。在鄒沙沙看來，這種數據為王的風向曾經在內容行業裏非常顯著，但近幾年正在逐漸改變。

「 **我覺得內容創作還是一個非常傳統的事情，最終一定會迴歸到很純粹的創作本身。大家追求的數據所帶來的弊端，其實是有悖於創作規律的，我認為是一時的現象。**起碼先活下去，有更多的人能繼續做動畫。而問題暴露出來以後，行業裏可以直面討論，就意味着接下來大家願意去解決問題了。最近這兩年，其實包括真人影視界，我發現大家又會越來越迴歸創作了。」

鄒沙沙相信，內容行業最終還是會回到「內容為王」的導向上來，這也是她創辦啊哈娛樂以來一直堅信的。在尋找內容創作的合作者時，她希望對方一定是堅持做自己想做東西的人。「我和創作者打交道時，如果他跟我説他做什麼都行，那我一定不會跟這個人合作。我覺得作為創作者，最寶貴的是一定要有自己的堅持，如果連你自己都不堅持，那沒有任何人可以幫助到你。」

對鄒沙沙來説，人才是行業不可替代稀缺資源，她希望能夠將啊哈娛樂最終構建成內容生態和人才平台。所以，啊哈娛樂的業務邏輯主要圍繞兩個部分展開，一個是IP，另一個則是人才。近幾年來，啊哈娛樂一直都在尋找新的有潛力的IP進行開發，遇到合適的項目或者有潛力的人才，啊哈娛樂會一起探討更深入的長期合作，共同成長。在和創作者合作時，鄒沙沙並不想將他們捏成自己想要的形狀，而是希望幫助創作者「成為一個更好的他/她」。

在挑選合作者的標準上，鄒沙沙以《伍六七》導演何小瘋舉例：「首先，他做的一定是自己發自內心很喜歡的東西，比如《伍六七》就是小瘋發自內心想做的；其次，恰好他喜歡的，在我看來又具備商業化開發的潛質；然後，在價值觀等很多層面上，我們又能夠去契合，在合作的過程中我們能共同成長。所以我一開始説我其實很幸運，遇到合適的人就是這樣。」

何小瘋的堅持自我和鄒沙沙的堅定支持讓《伍六七》獲得了成功，也讓國內的視頻平台看到了更多的可能性。曾經在鄒沙沙為《伍六七》談合作時，就被許多從業者告知「畫風太小眾」；但現在，越來越多的視頻平台也也開始挖掘有特色的作品和創作者，意識到****動畫內容創作並不一定非要隨大流，具有創作者獨特氣質的作品也可以成功。

尾聲、「我希望我們還能繼續陪伴他們成長」

在鄒沙沙最初決定涉足IP開發和運營領域時，她就意識到，中國的IP產業鏈相比美國迪士尼要非常不完善，但也因此做IP公司存在巨大的成長空間。

「在迪士尼，成熟IP的電影票房的收入其實佔到30%以下，但中國傳統電影公司在院線票房收入上佔到了90%以上，其中就存在非常巨大的變化空間。當時我就覺得做一個IP公司有着很大的潛力，未來內容行業一定會有巨大的改變。」

鄒沙沙認為，做一家好的企業應該有多元化的收入模式，商業模式能夠複製。因此，啊哈娛樂會圍繞一個IP，通過多種泛娛樂的形式去進行多樣化開發，並保證單個項目的資源和粉絲，能夠持續地積累在這個IP上。

啊哈娛樂也對《伍六七》製作了長遠的規劃——將《伍六七》打造成全民性的、全球性的IP，朝着20年、30年，甚至更長遠的目標去做。除了動畫劇集，《伍六七》也上線了漫畫，並且在籌備院線電影，第三季也在緊鑼密鼓地製作當中。

當談及商業化變現時，鄒沙沙卻表示並不着急。「**我們追求的是IP的長生命週期，所以我們很有耐心，沒有那麼着急要去變現。**等我們覺得時機合適的時候，才會考慮去進行遊戲化和真人化改編。我們更加希望去打造一個品牌，現在大家覺得《伍六七》火了，但是我們反而更謹慎，覺得只是一個不錯的開始。」

「我們現在的主流的受眾其實是15到25歲。」鄒沙沙告訴我們，她希望能夠沉下心來慢慢地去養一個IP，慢慢的養成熟。「我希望我們還能繼續陪伴他們成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