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家| 《誤殺》最後一個秘聞,導演只説給我聽_風聞
第一导演-第一导演官方账号-导演社群2019-12-28 16:12
“為什麼我們要在這個階段拍這個電影?它對這個社會來説,用意是什麼?”談及《誤殺》結局裏最後泰國大暴亂那場戲,柯汶利在電話那頭意味深長地説。而話,又只能説到這裏了。在《八佰》遲遲不肯現身的情況下,問誰是2019年華語電影收官之作,無疑,是已經上映半個月、票房近7億正往9億衝刺的《誤殺》。“給我查他一年的觀影記錄!”“有的孩子是孩子,有的孩子是禽獸!”這兩句台詞也成了2019年末的警世之言,前面這句話被影迷傳誦,後面這句話一巴掌扇給這不公義的社會。**《誤殺》,就是今年的《無名之輩》。**導演柯汶利,生長在馬來西亞的福建華僑,從小“隱忍的活着”的他,在《誤殺》前,也是個“無名之輩”。
5年前確實有部短片《自由人》,拿過獎,去過奧斯卡,但很快就被所有人遺忘。他説,東南亞地帶的青年導演太難了。於是,和陳思誠聊大衞·芬奇、諾蘭聊得投緣,就順勢加入了“唐探宇宙”,“編造”一場《誤殺》。命運也席捲而來,《誤殺》開拍前,父親得了重病,而就在《唐探》網劇殺青後的一天,家父去世。所以大部分觀眾並不知道,在各種迷局反轉的體驗中,柯汶利還在電影裏,在李維傑這個角色上,埋藏他對父親的追念。採訪到最後,柯導説,第一導演(ID:diyidy)已經是中國內地對他了解最全的電影媒體了。但我還是不夠了解他,言談中,我能感到,他對善惡的劃分藏在身後,轉化成一個問句。所以,電影正片(不算彩蛋)最後一幕,秦沛才會望着觀眾輕輕一笑。
笑的就是——看清了嗎,你所處的世界?你所處的世界,即,本前言的第一句話。
01
為票房不斷逆襲而開心,不贊成翻拍即抄襲的説法
我雖然不會每天刷票房,但朋友圈大家會發,我會留意。最近幾周看到票房一直不斷增加,心情還蠻感動的,覺得自己真的蠻幸運的。拍電影真的太不容易,觀眾的回應、票房真的是可以讓我們團隊被看見。
由貓眼專業版提供的票房數據。
之前完全沒想到會往9億票房衝刺,心裏沒有竊喜,但是真的開心。我們後來也沒有再慶功,其實首映完那天一起去吃飯,就算一個比較小的慶功了,我們第一天首映之後觀眾的回應都非常好,正面評價比較多,所以大概分享了一下,我當時覺得我們可能票房上有機會。
我覺得一開始的劇本創作也好,後期剪輯也好,我們精心的設計,現在就真的發酵了。比方説結局、彩蛋、屍體在哪裏,這些全都命中了。還真的有很多觀眾去研究我們留下的一些留白、一些伏筆,對創作者來説是挺好的。
像我們看《少年派的奇幻漂流》,你是基督教的,你是佛教徒,你是印度教的,或者説你是一個比較光明的人,你是一個比較童真的人,或者你就是比較黑暗的思維,在看這部電影的時候,你就有各式各樣的解讀,那我覺得我們算是有一點小成就,商業片,又帶有一些藝術價值。
我自己有豆瓣,在拍《自由人》的時候就有關注到豆瓣,但還不算是深度用户,在馬來西亞都是看IMDB多一些,但這幾年都在看豆瓣,看網友評論、打分。豆瓣給《自由人》的評分還挺高的,8.0吧。
《自由人》豆瓣票房評分
我是比較正面的人,差評就忽略了,不看,哈哈,沒有,開個玩笑,還是會看的。有一些差評,他們在意你是翻拍,就好像在説我是抄襲,這個問題比較多,但我翻拍的版本它也是翻拍的。
《驚魂記》、《無間道》也翻拍過,《西遊記》不就一直翻拍嗎?我覺得一樣的故事在不同時代它有不一樣的説法,至少我們有做到我們該有的態度,真不是照本宣科。
02
一開始不認識陳思誠,後來才知道他演過婁燁電影
這部片的翻拍版權是恆業的,而我和陳思誠的合作,是一開始他來台灣找新導演拍《唐探》網劇。我有一個朋友就給我介紹了他,我那時候也不認識他,也沒看過《唐探1》,只看過海報,就記得是王寶強有演的一個電影,那時《唐探2》也上映了。
即將在2020年1月1日上線的《唐人街探案》網劇
然後我就説,好,就認識一下朋友。陳導就看了我的一些作品,我們一起聊電影,聊現在整個市場環境,什麼都聊。他問我你喜歡什麼導演,我大概就講了一些,大衞·芬奇、諾蘭,就是男性可能會比較感興趣的一些電影和導演,因為我本人就比較喜歡這種類型片。
然後他問我有沒有看過《唐探》,我説實話還沒有看過,回去看一下。我當時對他的履歷完全清楚,就知道他也是演員。
柯汶利和陳思誠
他也説覺得蠻投緣的,後來我就來北京再跟他聊,聊完《唐探》的合作,我覺得我們在審美各個方面挺有默契,他也挺信任我的,就有了後來的合作。
我是後來跟他熟了才開始找他以前的片子看,才發現他演過《春風沉醉的夜晚》,哇!真的蠻大膽的,原來陳導還有這一面,哈哈哈,而且那部戲裏也有譚卓。
婁燁執導的《春風沉醉的夜晚》,陳思誠,譚卓,秦昊主演
開拍之後,陳思誠來過幾次,一次是小女孩在警局的戲,還有一次是佛塔,就是那個“懺悔之塔”。可能他當時在籌備《唐探3》,有很多時間在東京,就順便來探個班,看看我們的狀況。
03
父親在《唐探》網劇殺青後一天過世,拍《誤殺》時會追念他
我第一次看《誤殺》的劇本是在今年馬來西亞,當時剛拍完《唐探》網劇。因為我父親過世,我就回馬來西亞給他辦喪禮,後來就在馬來西亞休息了差不多一兩週吧,然後陳思誠就傳了這個劇本給我看,我很快就決定拍了。
我覺得《誤殺》裏面父親這個層面有當時的影響吧,就是自己對父親的思念,其實我爸跟李維傑挺像的。他永遠都會站在家人前面,擋在前面,是一個很能承擔的一個男人,就是無論我做什麼事情,他都是非常支持的。
就説拍電影這件事情,因為拍電影對馬來西亞人來説是一個比較遙遠的工作,沒有聽過,非常冷門。所以我跟我父親説我拍電影,他就問,什麼東西?就是沒概念,覺得比較不可思議,你在開玩笑吧。
但是,我覺得他就是一步一步地支持我。他是肝癌,到他快過世的最後的時候,他就跟我説,你去拍(《唐探》網劇)吧,我説我想陪他,但他就説你去吧,就是他還在支持我,他説他會等我……我父親是在網劇殺青後的一天過世了。
我覺得我很多時候蠻投入在肖央的表演上的,必須了,觀眾的移情是透過李維傑而移情的。所以當我在拍這個角色的時候,我就想到父親他對家人的好,出事後他給家人擁抱,這些戲是我比較在意的。
就是劇本上寫的可能是他比較帥氣地在説某句台詞,或者是比較快速節奏地在做一些事,但我都是會處理得比較放慢一些。其實在出事之後,李維傑其實做了一個巨大的轉變,可能他自己也沒想到會變成這個樣子的。
我記得有一次吧,小時候,我出車禍了,我就看我父親的那種表情,跟他原本在家裏的神態完全不一樣,就是他會把他的那一面表露出來,突然變得非常有智慧,是一個本能吧,我覺得這就是李維傑。
李維傑是情感驅動的,他是逼不得已才走這一步,他不是叛逆分子,不是玩家,他不是因為我把警察玩得團團轉,就有了成就感。他是過了這一關後,心裏面想説,卧槽,真的過了!
04
到哪裏就成為哪裏人,我DNA裏有這份“苦”
華僑在泰國那邊也是有階級之分,有一些生活得也不是很好,但是有一些也是非常有錢的,進入到中產了。我自己也是外鄉華人,華人在外鄉生存其實也並不那麼的容易。我爺爺那一代都是要跟很多族人打交道,你必須退讓,要忍耐,很多時候你必須妥協,可能這是我們DNA裏面就有東西。
我去到哪裏就會像哪裏人,我在馬來西亞長大,然後去台灣唸書,後來來北京,也開始有一些北京腔,“好嘞”(學北京話)。
遇到馬來人你就講馬來話,跟印度人就講英語,遇到一些長輩他們是廣東人,就講廣東話,我爸爸媽媽説福建話,我媽媽客家人會講客家話,這些我都會,不排斥。你説我的祖先,是福建人,我流着正統中國人的血液,但我的體驗會不太一樣,成長背景不太一樣。
導演柯汶利
我從小到大坎坷真的太多了,太難了,生活真的是太難了。我高中是不太會念書的那種學生,我們這邊不容易考上大學,我學得也不是那麼好。
後來真的是找到自己喜歡的東西,那時候高中,我就喜歡舞台劇,做舞台劇演員,也寫劇本,也當導演。但在馬來西亞不太好混,那都是興趣班嘛,根本就不能當成職業來做。那就試試看做別的,我就去吉隆坡的一家廣告公司打工,當了導演助理。
工作了一兩年,後來有一個美國宣教士跟我説,你現在如果不念書的話,等你到30歲到40歲的時候,你就不想念了。他説唸書是一陣子的事,是很pure(單純)的一個事情,如果你錯過了那個pure就很難再回去了,而工作是一輩子的事情,你啥時候想工作都行。
他的這句話我就聽進去了,回去跟我父親説,想念大學,去美國或者英國念電影,父親説那時候經濟狀況不好,沒錢,我就先再找一份工作,當了滙豐銀行兩年的銀行職員,就是那種推銷員,賣了兩年信用卡、房屋貸款,跟各個方面的人都打交道,那個時候市場也挺熱,兩年賺了蠻多錢的,之後就再去唸大學了。
但錢還是不夠,就在亞洲地區學吧,就北京、香港跟台灣吧,哪個地方信先過來,通過了,我就去,就不想等了,最後就上了國立台灣藝術大學導演專業。我去的時候也挺辛苦的,因為那時候自己中文不是很好,那種繁體字、簡體字都學得不太好,中文比較深奧,聽力也不好,所以各個方面都不那麼順利。
台灣氣侯還比較冷,很不習慣。剛去的第一兩天就想回家了,沒辦法回家,想到來送我飛機的那些朋友、同事、親戚,想到那些面孔,我就覺得沒有辦法面對他們,一定要把書唸完。
在台灣念電影的時候,也遇到蠻多看不起我的人,他們就會覺得你不是科班出身的,我就拍了個作業,拍出來不是那麼好,就會被嘲笑,“你知道你自己在拍什麼嗎?”也挺好的,這些都是推動我轉化的一個動力吧,驅動自己讓自己變得更好。
後來拍《自由人》得了金鐘獎,提名金馬,還拿到奧斯卡提名,他們可能都不敢想象。我自己覺得還蠻開心的。
我們東南亞華人青年導演真的艱難,沒有市場,沒有這個工業,我能認識的,就陳哲藝,可能只有他吧。
我是《自由人》提名奧斯卡的時候,通過一個朋友跟陳哲藝認識的,他有一些推廣資源,因為奧斯卡的評審制度特別難,你需要做很多宣傳的,要讓你的片子有一些知名度,有一些話題性,才能讓別人知道有你這樣一個導演,最後才有辦法入圍,對誰都很難,對我來説更難,想破了頭。
我們習慣那種10個評審的電影節,但奧斯卡那是工會,一個6000多人的工會,一個人一張票,所以那時候特別請教陳哲藝關於這方面的事情。
你現在可能是內地對我瞭解最全的媒體了。
05
那兩句經典台詞,一句別有用意,一句比較敢説
大家討論最多的兩句台詞,陳沖那句“給我查他一年的觀影記錄”,這個是編劇寫出來的,沒改過。我覺得好像挺正常的,哈哈,查他觀影記錄,偵破這個案子,説明陳沖當時的推理性很強。
我那時候就在想説,如果李維傑是影迷,那讓他解釋什麼叫蒙太奇,這個挺好玩的。我就在剪輯上讓觀眾知道什麼叫蒙太奇,再具象化,所以就做了那個剪輯的特效,週二、週三,對應的是二號、三號,拼在一天,像剪膠片的格子。在做後期的時候,對這個我是比較得意的。
只要你看過1000部電影,就會發現這世界上沒有什麼離奇的事情
另外一句台詞,“有的孩子是孩子,有的孩子是禽獸”,這句説我覺得不只説給全中國聽,我覺得全世界都是,我們馬來西亞發生這種事情也很多。**這一句台詞我覺得極為重要,拍攝的時候就覺得,對。**我覺得對內地人可能比較敢説吧。
有的孩子是孩子,有的孩子是禽獸!
我們和陳思誠討論,這句台詞交給譚卓,兩個母親的對決。**因為譚卓之前一直比較收、比較弱的,這一場戲一定是譚卓的亮眼之地。**拍的時候鏡頭卡在兩個母親的大頭上,五五分,雙機拍攝,這都是原本設想好的,拍了兩三條就過。我覺得我們這次選的都是演員來演這部戲,我不希望找明星。
06
為什麼要在現在這個階段拍《誤殺》?
秦沛演的頌恩,最後對着鏡頭遲疑了,其實是問觀眾,你們覺得李維傑是一個什麼樣的人呢?這是個鏡頭語言,想讓觀眾也反思一下。他原本是唯一一個最相信李維傑的人,所以這個表情我們覺得秦沛做最合適的。而且他相對客觀,他不是局內人,但也算當局者,他也在這個局裏。
秦沛,電影裏最後清醒的人
暴動這個事情,我覺得是挺集體意識的,是**一種集體的無意識的催眠,就是很容易就被煽動了,這個我覺得挺恐怖的。**就像我們片中,我們其實試圖地,用很催眠的鏡頭催眠觀眾,也催眠了當局者的人,就是李維傑看着鏡頭在催眠他們。
《誤殺》裏的暴動場面
在這當中,秦沛當然也是其中一員吧,所以到最後他清醒的時候,我們去問他,他就會,哦,**我們在做什麼啊?**為什麼我之前會這個樣子?
我覺得電影好玩,好玩在於説,**為什麼我們要在這個階段拍這個電影?**這個會是我們作者花很長時間去思考的一個問題。
它是個翻拍片,以前有人拍過,但我們為什麼要此時此刻拍這個電影。它對這個社會來説,用意是什麼?
我不敢説我們做了多少的努力,做了一個怎麼怎麼偉大的電影,我覺得身為一個作者,你真的要問自己,為什麼此時此刻這個電影值得我們去探討,對於監製也好,對於我來説,這才是我們最重視的。
除了娛樂,除了賺錢,這就是我們想要説的,也是我們能做的,身為電影人我們可以説出來的話。
這就是電影,這就是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