倫敦大火 ——一座城市的毀滅與新生(上)_風聞
中国国家历史-《中国国家历史》官方账号-人民出版社《中国国家历史》连续出版物唯一官方号2019-12-28 14: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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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66 年9月2日夜裏,一場大火席捲倫敦。
焚燬的倫敦模型
2016 年9 月4 日,泰晤士河畔熙熙攘攘,無數人對着河中心的駁船翹首以待。這是倫敦大火350 週年紀念活動的高潮,平靜卻有力。為重現火災,藝術家大衞·貝斯特製作的長約36 米的舊倫敦模型被置於駁船之上,於紀念活動時當眾點燃。
**模型力求還原17 世紀的倫敦。**當時倫敦城的面貌與今日不盡相同:聖保羅大教堂是舊日倫敦的最高建築,它居高臨下,俯瞰着周遭鱗次櫛比的低矮木屋。儘管微縮,但模型展現了1666 年倫敦的特點:倫敦其實就是一座“木頭城”。
火燃起來了,猩紅的火苗從倫敦模型底部的欄柵中迸出,舔舐着高大的建築,黑色的煙霧在燈光中顯得特別猙獰。火光中,木材“嘎嘣”作響,紛紛坍塌。河風陣陣,助燃火勢,將火焰送入模型中低矮棚屋的窗户。不久,模型中心處的建築轟然倒塌,騰起一團火焰,迸出無數火星。
木質的倫敦城模型在河面上燃燒着,宛如今日倫敦城中的一堆篝火,映紅了河水,照亮了河岸以外的世界。人們安靜異常,在沉重的歷史面前,沒人抬得起頭來。1666 年9 月2 日夜裏,一場大火席捲倫敦。兩天之後,3/4 的倫敦城化為灰燼,數以萬計的平民無家可歸。
在今天看來,這場給無數貧苦大眾帶來劫難的大火,也是倫敦的涅槃之火——經過重建,一座嶄新的城市拔地而起。在接下來的幾個世紀裏,宏偉、莊嚴的新倫敦城,引領着日不落帝國奔馳在工業革命的道路上。
火災前的倫敦城
**17 世紀的英國並不太平:鼠疫一場接一場,其間還夾雜着政變和戰爭。**1649 年1 月30 日,查理一世被送上斷頭台;在這場血祭之後,是克倫威爾的統治。從1653 年到1658 年,全英國被這位護國公——其實是未戴王冠的國王——用清規戒律緊緊約束。1660 年,查理二世復辟,在克倫威爾時期盛極一時的清教衰弱下來,許多清教徒開始紛紛移民到美洲;克倫威爾所開啓的對荷戰爭卻要繼續進行,誰讓荷蘭是英國對外貿易的最大威脅呢?
1666 年9 月,英國舉國上下尚沉浸在第二次英荷戰爭中“四日海戰”英國敗於荷蘭的悲傷與沮喪中。此役發生在當年6 月,英國海軍兵分兩路,分頭對抗荷蘭和它的幫手法國。但擁有84 艘戰船的荷蘭海軍憑藉人數優勢,將僅有56 艘戰船的英國海軍打得元氣大傷,僅修船的費用就高達百萬英鎊。這在當時是筆巨大的損失,因為即使是30 年後的英國政府,年收入也不過420 萬英鎊。在這次戰役中英軍陣亡、被俘人數近萬人,包括兩名將軍和12 名艦長,而荷蘭方面僅傷亡、被俘2000 餘人。
英荷“四日海戰”場景圖
英倫三島人心惶惶。國王和大臣擔心荷蘭海軍將領德·奈特正在計劃倚仗堅船利炮,順河道攻入英國。這個擔心後來變成了現實——1667 年6 月19 日,儘管泰晤士河內鐵鎖橫亙,德·奈特將軍還是成功率尖兵從泰晤士河逆流而上,在奪取了四五噸黃金、燒燬了英軍六艘主力戰艦後,滿載戰利品,以勝利者的傲慢順利全身而退。1667 年7 月,英國不得不同荷蘭簽訂《佈雷達和約》,通過修訂《航海條例》中的部分款項,放棄了英國在荷屬東印度羣島的權益,並歸還了此前奪取的荷屬南美洲的蘇里南,結束了第二次英荷戰爭。儘管處於第二次英荷戰爭期間,倫敦城存在着外敵入侵的威脅,但仍阻擋不住外地人的陸續到來。
自圈地運動後,越來越多的失地農民,拖家帶口、衣衫襤褸地離開家鄉,尋找生路,不少人湧向倫敦。很快,倫敦成長為一座約有50 萬人口的大都市。
英國城市化的客觀結果,就是讓倫敦城分裂成了貧民區與貴族區。貴族區的房屋是以石頭建造的,花團錦簇。但那只是少數人能享有的特權生活區。雜亂無章的貧民區連點成片,將倫敦中心圍得水泄不通。
窮人們用木板建屋。為了對抗多雨多霧的天氣,便宜的瀝青被廣泛用於建築物上。許多人的家裏甚至地下室裏儲藏着大桶瀝青,以備不時之需。所有來到倫敦城的普通百姓都可以在短時間內,用木材和瀝青搭建起温暖但有些刺鼻味道的家。
漫步在倫敦城的街上,觀感極糟:二層樓房,低矮壓抑;各家的房檐爭搶着街道的空間,將天空遮蔽得嚴嚴實實;木板拼湊的門歪歪斜斜地支在牆上,窗户的木材還未切割整齊。室內,地上鋪着雜草,光線隱約從木板之間的縫隙透入,在佈滿塵埃的空氣中映出道道光柱。巷子內,垃圾遍地。這裏沒有下水管道,只有散落在石頭路面上的雜草。隨時有主婦拉開房門,把髒水狠狠潑在街上。
街區穢物遍地,成為老鼠繁殖的沃土。糟糕的居住環境,成為瘟疫橫行的淵藪。1665 年,已經在歐洲延續了300 多年的鼠疫幾近瘋狂地蔓延,倫敦成為重災區。
最開始,每星期約有1000 人死亡。隨後,每週的死亡人數飆升至5000 人左右。瘟疫擴散極快。1665 年9 月,一週竟有約7000 人栽倒在地,永不起身。
病急亂投醫,人們想到用濃煙來驅走瘟疫。市長勞倫斯命令全城公民在露天場所燃燒香料,用以對抗瘟疫。用“抽煙”來阻止細菌傳播的辦法,事實證明毫無效果。
查理二世和許多富商惜命,早已攜家帶口逃離,無錢出逃的平民中至少有10 萬人因鼠疫殞命。
倫敦的富人們從受到鼠疫影響的地區逃走
接連戰敗的海軍、被鼠疫掏空的城市、破敗的國家財政……倫敦雖為英國的中心,卻已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直到一場所有人都沒有意料到的大火掃清一切。
火!火!火!
1666 年9 月2 日白天, 英荷海戰在大西洋上繼續。兩軍交戰正酣之際,一陣強風吹散了兩軍艦隊的隊形。井然有序的隊形是當時海軍交戰取得勝利的前提。戰事因海上強風被迫中止。但狂風並不是為了給兩國帶來短暫的和平,它還有着一個不可告人的計劃。順着大西洋洋麪,順着泰晤士河一路向北,狂風帶着任務於當晚抵達了倫敦。
是夜,倫敦城如以往般安靜下來,除了薩瑟克區的一家麪包店。薩瑟克區的普丁巷位於舊倫敦的中心偏南處,距離泰晤士河不到500 米,以食品加工聞名。住在這裏的麪包師法利諾聽着窗外狂風的喧囂,想到天氣惡劣,顧客稀少,便收拾案板,準備早點睡覺。熄滅爐火前,法利諾把幾塊醃肉放入爐膛的灰燼中,想借助爐火的餘温,烘烤明日的美味早餐。
法利諾沒有想到的是,這次的爐火併沒有在醃肉烤熟之時熄滅。凌晨一點,高温引燃了醃肉的油脂,火苗從麪包爐中湧出。火勢迅速蔓延,點着了麪包店的木質工具,又順着房梁燒到了塗滿瀝青的屋頂,油助火勢,火苗騰空而起,濃煙滾滾……火焰很快包圍了麪包店,煙霧嗆醒了睡在二樓的麪包師一家。驚恐中,法利諾一家葬身火海。
狂風迅速加入了普丁巷的這場災難,風助火勢,油助火威,法利諾麪包店周圍的店鋪隨即落入火魔手中。清晨六點左右,普丁巷變成了一條火龍,通體噴吐着致命的紅光,釋放着炙人的高温。發現火災後不久,教堂的鐘聲響起,叫醒了清夢中的居民。**發出警報後,教堂開始組織滅火。**對教堂來説,平時消滅一起街道火災並不困難。在往日的火災演習中,噴水器和木勺總能輕鬆克敵,但這次非比尋常。
以往的演習更像是一場平常時期的排練,居民們早早搬開了街道上的雜物,為救火隊留出了足夠的空間。但這次火災太過突然,火勢猛烈,又處於深夜,狹窄街道不但沒有被人提前騰空,反而有着比白天更多的障礙物:馬車伕隨意地把車廂放在道口,屠夫把待宰的牲畜拴在立柱上,家家户户都有數不清的垃圾堆在門畔。救火隊揹負大量沉重的設施,在蜿蜒的小巷中艱難行進。
17 世紀英國的先進救火設施
比起救火隊老牛爬坡的速度,火勢蔓延到周邊街區的速度可以用“疾馳”來形容。英國託利黨政治家佩皮斯住在普丁巷以東八條街之處。清晨,當滾滾濃煙飄散到他家附近的街區時,佩皮斯被嚇得清醒過來。他連忙備船,前往位於倫敦市中心的西敏寺,向查理二世報告。
在西敏寺,佩皮斯遇到了年輕學者塔斯維爾。塔斯維爾正準備順着泰晤士河,向火災起源地前進,試圖對火災做出詳細而嚴肅的報告。通過塔斯維爾的見聞,後人得以知曉,起自普丁巷的大火是如何兵分兩路燒燬倫敦城的。9 月3 日,大火把普丁巷附近的幾個街區燒燬後,開始向四周擴散。火苗一路向北,越過街道、山丘,直搗市中心;另一路則順着泰晤士河畔向周邊,特別是向西北方向擴散。**幸好有河水阻隔,泰晤士河南岸得以逃過一劫。**當日傍晚,聖瑪格納斯教堂被熊熊烈火吞噬,其中的金銀裝飾都被燒化。
火焰在極短的時間內,燒到了倫敦大橋北岸的大水車旁。對倫敦來説,這座水車不僅是宏偉的景觀,還是必不可少的基礎設施。它從河內取水,供應市中心。此時,人們希望它不斷抽水,噴到聖瑪格納斯教堂上,澆滅烈火。但水車經不起這樣的高温,它在眾人的驚愕聲中轟然倒塌。
陷入火海之中的倫敦
當蔓延的火勢到達泰晤士河畔時,火的烈度進一步加大。此處商鋪密佈,儲藏着大量易燃品:食用油、瀝青、香料……被點燃後,它們“助紂為虐”,擴大火災的勝利成果。火焰高漲,就像有一羣隱形的噴火兵在四處投擲燃燒彈。大火乘風燒遍整條河岸。河畔的啤酒廠內,高温給了每一隻木桶巨大的壓力,桶內的二氧化碳含量極速增長。“嘭嘭嘭”,巨響一聲接一聲,酒桶蓋子被彈射到天上,價格不菲的酒水在街上任意流淌。
**9 月3 日晚,泰晤士河北岸已經沒東西可燒了。**9 月4 日凌晨5 時,火焰燒到了貿易區。這裏位於倫敦市中心偏西北處,與普丁巷的距離不算短,但還是被火焰找上門來。貿易區由石頭建築組成。火災初起時,人們覺得這裏安全無比,把自家的財物託付給該區的商人保管。但同為石頭建築的聖瑪格納斯教堂都在上千度的高温中融化,貿易區這種世俗人居住之地怎能逃過被大火化為灰燼的命運?很快,貿易區被大火吞噬。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