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候還不幫一線説話嗎？_風聞

一

大家都知道，我這個號，主要寫親子教育，偶爾寫寫媒體觀察，後台讀者再“點菜”，我也得看看符合不符合這兩個領域。

就像醫生這件事情，我沒有業內那麼熟，也説不出更好的門道。親歷者、旁觀者、同行們都表達得非常清楚，我又不蹭流量，沒有必要再去分散出更多重複的聲音。

直到讀到這樣一條新聞稿：

這就既屬於媒體觀察的領域，也屬於親子教育的領域了。

媒體觀察的角度是：我們的內容是否切合實際，會起到怎樣的引導作用？

親子教育的角度是：我們該如何判斷“自己人”？

順便還可以延伸到職場領域：我們該如何當管理者？

新聞稿非常程式化，但字裏行間還是很有意思。

二

新聞的定義，是新近發生的事實的報道。新聞稿，當然也得講究事實。

**那段選中的文字，到底是不是事實，我個人稍微存點疑。**至少我朋友圈裏那麼多一線醫護人員，都沒有説大愛無疆，努力工作。他們都在強調更安全的工作環境，更好的防範措施，更被理解的行業現狀。他們還説，“勸人學醫，天打雷劈”。

我只能猜，可能我的朋友恰好都不在“廣大”的範圍裏，他們都是小眾的、非主流的，那我只能請那些“廣大”的醫護人員在評論區裏留個言，證明你們的主管部門所言不虛。

如果沒有，那大家就是“被表示”了。

這段話當然代表着一種很高的思想境界，但它和人性是不匹配的。傷痛、悲哀、憤怒、“給個説法”是非常正常的情緒，只有把這些情緒紓解掉，我們才能去期待“化悲痛為力量”。

如果每個悲痛都能化為力量，那死全家的人就可以去參加舉重比賽。

讓悲痛化為力量的，是我們面對傷害的處理方式，或反抗，或撫慰，而不是“你不要管，正常幹活去吧”，更不是急着倡導“大愛無疆”。

一個遭受傷害的羣體，非要他們馬上説“這點痛算什麼，擦乾淚，不要怕，還有夢”，不會讓他們感受到榮耀，只會讓他們感到心寒。

這樣的表達，就算有，也應該在兇手伏法，或者安防到位以後，讓他們自己説。而不是在此時，用組織去代表。

因為它不合人性。

三

**它還不像“自己人”。**儘管發佈者從行政歸屬上來説，應該是自己人。

沒有表態，也沒有倡議，語言平實得像在説一件來自哈薩克斯坦的事。

在生活中，孩子被欺負了，父母肯定會去討個説法；在民營企業，員工被欺負了，好領導也得幫忙出個頭——以前有甲方拖着女員工陪酒，我就説這活兒咱不接了，你去會所裏找人幫你寫稿吧。

倒不是説我有多正義，關鍵是如果我這麼做了，説“雖然陪了酒，但我們還是要好好伺候這位金主”，大家的心就散了，傳出去的話，我就再也招不到像樣的人了。

我只有中斷合作，表明立場，大家才會相信我們在未來會“規規矩矩做生意”，我才能有臉説服大家“堅守崗位、努力工作”。

但這樣的事，總有人不肯做。而且企業越大、越在體制內，管理者去做的意願就越小。“幫一線説話”永遠比不上“太平無事”，因為決定他們考核和成績的，並不是一線的生存狀態，而是有沒有驚擾到更大的領導。

按理説，同診室目睹的醫護人員甚至旁觀者都需要接受心理輔導，但沒有；

按理説，哪怕出於安全的考慮，涉事家庭也最好轉院，但也沒有；

按理説，院方的保衞和防護應該升級，但還是沒有；

按理説，就算寫一段“我局高度重視，呼籲全社會為醫生執業提供良好環境，並將配合警方，第一時間通報案件進展，給公眾、和醫護人員一個公正的交代”也行，但依然沒有；

……

在稿子裏我們看到，表示“紛紛譴責”的是“大家”，而領導最後的落腳點是“維護工作秩序，堅守工作崗位”。

老百姓懷疑那位95歲的老人是“好大一棵樹”，也在情理之中。

四

馮唐寫過一篇《醫隱》：

公元2051年，醫生被打、被虐、被迫奉獻、被釣魚到了實在挺不下去了，想像人一樣活下去的慢慢都改行了，散落在世界各個角落，從事各種手藝活兒，有的賣麻辣燙，有的當裁縫，有的做鐵匠，有的寫情色小説。

有一天，有個熟人病了，我偷偷告訴他，指點你一條生路，你走到前面巷子左拐，有一家裁縫鋪，找那個戴着眼鏡撅着嘴、慢吞吞一針一線縫衣服的大媽，她怎麼説你就怎麼做。

“你這病灶已經轉移了，浸潤不淺，這刀估計隔壁鐵匠開不下來，得去南門找那個賣風箏的才行。他師傅在青城山前山門賣羊肉串，實在不行只能去趟青城山請他出山了。誠意要足，記得多帶上好的孜然。還有，記得請十六鋪賣麻袋的光頭做麻醉。”

不管在哪個行業，管理者在一線權益被侵害時，還站在上帝視角説話，讓大家提高思想境界，多想想穩定與奉獻，那大家的歸屬感一定越來越弱，願意投身這個行業的人也一定會越來越少。正在醫科學院的學生，打算當醫生的孩子，看到“化悲痛為力量”的表態，非但不會感到榮耀，反而會愈加退縮。

這就是一份工作，奉獻與回報一定要對等。再“大愛無疆”，也沒必要愛一個不信任你，還持刀戳你的人。而且，衞健委已經發話“零容忍”了，協會的聲明已經在疏導情緒了，完全沒必要在稿件裏倡導大家“容忍”下去。

不容忍和不幹活是兩件事，哪怕醫護人員穿着悼念楊醫生的衣服，也是願意給其他信任他們的老百姓看診的。想不明白這一點，非要做貌似和諧的公關發佈，只會大幅削弱人們對這個職業的嚮往。

最後再説個小故事吧。

我認識一位房企的小領導，去年為了大家工作量的事情一直和大領導槓。大領導最後拍着桌子罵：“是老子發你工資，不是你那些不值錢的一線！”

小領導晚上借酒消愁，酒勁上來後對着大家説：

“因為有這幫一線，我還算是個領導；如果他們都走光了，他們倒還能憑個手藝吃飯——”

“我特麼就是條狗啊！”

一個背景聲

“做個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