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在急診室值班的醫生會經歷些什麼?_風聞
观察者网用户_240127-2019-12-30 18:18
本文轉載自公眾號 三明治
一個在深夜急診室值班的醫生會經歷什麼?本文作者虹兒是一名醫生,深夜值班對她來説是家常便飯,虹兒記錄了最近急診室那些發生在生死邊緣的故事,自殺、心梗、癲癇……這些故事裏有與死神賽跑的驚心動魄,也有在危急中被放大的人情冷暖。
虹兒説,她希望有更多的同行來寫故事。
在急診搶救室裏有一部電話是專門用於120調度聯繫的。每當尾號8941的電話響起,大家的心臟就不由得緊張起來,內科醫生和外科醫生面面相覷,彷彿在用眼睛進行石頭剪刀布猜這一單是誰的。
哦,No,是我的。
電話裏接線員會提供3種關鍵信息:
1.地址。因為有很多地方在農村無法具體到門牌,所以這就需要定位性的描述幫助駕駛員以最快的速度找到位置;
2.呼救方的聯繫方式。等120掛了電話之後,我們在路上需要和對方聯繫都是直接用醫院的“小靈通”(你沒看錯10餘年前的東西還在用着)聯繫對方以便進一步確定方位;
3.患者症狀。比如説車禍或者是外傷之類的就要外科出診,昏迷、氣喘、胸痛、咯血、嘔血之類的就是內科出診。症狀就決定了出診醫生是誰。
等出診護士接完電話就會直接撥給駕駛組,駕駛組把救護車開到急診門口,醫生和護士帶着便攜心電圖機和出診箱上車出發。雖然知道目的地,但因為不知道患者目前的處境,心裏總是會很焦慮,最害怕的是生命垂危,搬上車可能還撐不到醫院,只能頂着頭皮和家屬交代,然後簽字走人。而有的時候則是人已經沒了,家屬不敢信,我們去現場確認死亡。
每一次120出診都是一場冒險,是已知目的地,而無法預料結局的冒險。
必死的燻蒸藥
電話是從飲泉醫院打來的,那邊説有個老頭子想不開吃了兩片燻蒸藥,現在要求轉到我們縣城醫院繼續救治。
燻蒸藥,在我回來工作之前都不太知道是什麼東西。因為從來沒有在農村生活過,沒幹過農活兒,所以對農村的一切都一無所知。
這是農藥的一種,點燃用來給稻穀驅蟲,主要成分是磷化鋁。
之前也有燻蒸藥劑中毒的病例,但大多數都因為是睡前在倉庫燻稻穀,睡覺的時候因為氣體泄漏導致的中毒,而且病情有輕有重,死亡的也不少。而這個病例是直接吞服了兩片磷化鋁,幾乎是沒辦法救活的。
在過去的路上就在糾結患者接到後該如何處置,雖然知道他肯定撐不到晚上,但總歸還是要採取些措施。
要不要洗胃?住院放哪裏?會不會當場不行?
拿起手機打電話回醫院確認重症監護室是不是有牀,得到的信息是滿牀。
那隻能送到中醫院了。
25分鐘後我們到了。一羣人圍在場地上,中間有個老式的長椅,家人抱着老人躺在上面。老人臉上都是鮮血。見我們來了,家人立馬把老人抬上救護車。我還沒開始問診,家人就開始催促我們,讓我們趕快開回醫院。
在車上,我們説了醫院重症監護室沒有牀只能送中醫院。家裏人同意了。再細問為什麼吃燻蒸藥,家人説是腦梗死後性格就變了,經常想着去死。
腦梗引起的抑鬱,這已經不是我遇到的第一例了。
120一路呼嘯,司機一邊猛踩油門,一邊和我説:“這老頭子肯定沒救了。好幾年前,有一個老太太在家吃了燻蒸藥,開120到場的時候已經七竅流血了……”
後面的話我就沒有認真聽了,打開中窗跟護士問了一下患者的情況,護士説還比較穩定,我就暫時鬆了口氣。
20分鐘抵達中醫院急診的門口,我拿着出診單的夾板下車趕緊去找當班的內科醫生,跟他説:我們ICU沒有牀位了,你趕快聯繫重症監護室,老頭子吃了燻蒸藥需要馬上進去。再補了一句,目前還沒有洗胃。
那個急診醫生在多次交接的會合中也成了老面孔了,他一臉疑惑地問我:吃的是燻蒸藥?這要怎麼辦?我還沒遇到過。
我補了句:先洗胃再送ICU吧,估計撐不過白天。
他立馬意識到情況的嚴重,在我的出診單上籤了字,趕緊追到門口看了一眼老頭,滿臉是血。他更加害怕了。這種情況的確挺危急的,因為不知道這顆定時炸彈,到底什麼時候炸,每個人都害怕他炸在自己手裏。
而中毒的搶救本身就是很困難的一件事情。因為並不會像武俠小説裏寫的那樣,一種毒對應着一種解藥,很多毒素進入到人體內是無藥可解,並且必死無疑。
老人進了搶救室,醫生和護士開始處理。我們交接完畢後乘車返回醫院,驚魂的1小時過去了,背後有點濕透,腦子裏面默默想老人的最後幾個小時會怎樣度過呢?
深靜脈穿刺、氣管插管、機械輔助通氣、心肺復甦、心跳呼吸停止、宣佈死亡……
母女鬧劇
前幾天晚上大概9點左右,“熱線電話”又響了。接到的呼救來自醫院北馬路的民居,距離急診室直線距離還不到300米。
一箇中年婦女口服了20粒安眠藥……
我們一邊抱怨為什麼家人不把患者直接送過來,一邊帶着傢伙事兒上了車,出門三分鐘就到了呼救人指定的地點。他在樓下等我們,看到急救車趕忙跟我們揮手。
下車後,立馬跟家屬確認服的是哪種藥,有沒有喝酒?確定患者沒喝酒稍稍鬆了口氣。因為安眠藥和酒精相互作用會導致呼吸抑制有生命危險。
上了2樓,患者和我父母年紀相仿,穿着單薄的衣服躺在牀上。家裏人拉着她起牀,她很有情緒,不停地説“讓我去死”“我不去醫院”。丈夫喊來了大舅哥來勸,一點用都沒有。大舅哥在房間裏不停地拉扯患者,脾氣上來了聲音很大,震得站在門口的我耳朵疼。
突然,從另一個房間裏走出來一個和我年紀相仿的女孩,站在房門口朝着女人喊:就你想去死嗎?你死了大家都太平了……
女人更惱了,埋在被子裏哭着説:你看看,是我女兒逼我去死的。我不要去醫院,你就讓我睡死過去。
丈夫忍不了女人的作,怒火中燒,把女人一把拽下了牀。女人顫顫巍巍地站起來,丈夫把衣服蠻力地拉扯着給她穿上。大舅哥問我們可不可以不去醫院,我説後面可能會昏睡過去,還是去醫院洗胃掛點水促進藥物早點排出來比較好。
女人順勢又坐在了客廳的餐桌邊,我和隨行的護士好言相勸,她充耳不聞。她拒絕去醫院的理由是女兒和她過不去,不停地説是女兒要讓她去死。
女兒受不住母親不停的叨叨又再次爆發了,她從房間裏衝出來,對着母親大喊:“我跟你講吃藥死得不夠快,我有快的方法。”説罷,便直衝廚房抄起一把刀想往自己的手腕上砍,還好被她表兄及時攔住。女兒情緒壓抑到了頂點,在廚房裏嘶吼。房裏的孩子聽見外面的聲音,坐在牀上邊哭邊顫,女兒被表兄勸回了屋子裏抱着孩子哭。
三個男人都站在女人身邊繼續遊説,後來覺得好説不行,便直接動手把人抬起,快速下樓塞進了救護車的車廂裏。
司機發動車,兩分鐘就到了急診室門口,再次詢問了些病史細節,還是決定給她洗胃。洗胃是很痛苦的,和胃鏡沒啥兩樣,用水管插入胃腔內用大量的水衝出胃內的毒物。丈夫簽完字後,兩個家屬按住女人的手腳,護士把管子插進去,女人不停地嗚咽。洗出的水裏還能看見未溶化的藥片,水面上浮着很多被衝散的藥粉。
5分鐘,洗了15升水,基本洗乾淨了。殘餘在體內的藥開始起作用,女人有些昏睡,我給她用了些納洛酮可以抵抗安眠藥的作用,因為剛洗完胃,加了些護胃的藥,一天沒怎麼吃,又加了些電解質和糖水,把她放在一個僻靜些的角落留觀。
等搶救室的患者都散去了,跟她丈夫攀談了幾句。她丈夫説其實也並不是什麼大事,和孩子吵了幾句,結果越吵越厲害,一發不可收拾就做了傻事。我便問了問平時情緒有沒有什麼波動。總結下來感覺其實就是典型的抑鬱狀態,這個阿姨很希望別人站在自己的立場上理解她,總感覺這個世界與之為敵,過得不順心,而她的家庭在別人眼裏卻幸福極了。
後來,我和她丈夫説,平時還是多關心她吧,最好還是考慮去做一做心理諮詢排除一下抑鬱症,以免後面再發這樣的事情。回去也勸勸孩子,和媽媽有什麼好爭論的呢,家事從來沒有絕對的對錯。
這番話我也是默默説給自己聽的。
可怕的昏迷
又是一箇中午,“熱線”接進來説家裏老人昏睡不醒,讓我們去看看。呼救人的家就住在醫院對面運河對岸,我們過個橋就到了那個小型的商業區。
再次給呼救人打電話確認位置,後來在一家飯店的門口遇到了。他領着我和當班的護士一起上了六樓,只聽見家裏有個女人在哭喊:“姐姐,你快點醒醒啊!”
我進了房間瞄了一眼牀上老太的臉,灰青的,眼睛閉着,雙眼有點凹。心裏一想估計十有八九沒氣兒了。
我掏出聽診器在胸壁上沒有聽見心跳,轉過身去跟家裏人交待了一聲人沒了。那個哭喊的女人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開始哭喪:“我的個姐姐唉,你怎麼能走啊,你命苦啊,享不到福啊……”
我讓護士去車上取心電圖機,並且跟家人詢問老人平時的身體狀況。兒子説平時老奶奶身體還可以,在家能洗衣做飯,前幾年腦梗塞住了幾天院後來好像有點抑鬱症,平常也要吃艾司唑侖(常用的處方鎮靜安眠藥)才能睡覺。
我轉身看到牀頭櫃上還放着艾司唑侖的包裝盒,拉開數了數還有七八片,不像是服安眠藥自殺。
護士拎着心電圖機進來了,掀開老太太的被子還尚有餘温,但手足都已經僵硬了。
心電圖不出意料地呈一條直線,照例宣佈死亡後拿起出診箱和心電圖機準備離開了。坐在地上的中年女人哭得更兇了。哭辭裏一句一句都是在聲討老太太的兒子和媳婦。
等到晚上,我看到朋友圈裏有個朋友發了一個朋友圈,説她家樓下的阿婆走了,再也吃不到那麼好吃的毛豆燒雞了。
因為我知道她家也住在那個小區,跟她核對了地址,果然那個阿婆是她家樓下的鄰居。
這麼一對上很多疑問都解開了。老太太在最近不舒服之前一直在家忙着洗衣燒飯,兩個多月前老頭子生病,還經常去陪牀照顧,老頭子沒多久之前就因病過世了。緊跟着老太太身體就不太好了。
老太太的兒子懼內,媳婦比較強勢,而且不幹家務,家裏裏裏外外都是老太太操持的。那天早晨,老太太沒有像往常一樣起牀給要上班的兒子、媳婦和孫子做早飯。他們以為老太太前一天去參加外孫女的婚禮累了,就沒有喊她,也沒有開門問一聲。結果,等三人下班回來,老太太還是沒什麼動靜,這才急忙進房間看,結果老太太已經不行了。
聽着朋友説這些,我想老奶奶做的飯肯定很香很好吃吧。
撐不過半小時
已經是半夜了,電話那頭説在縣城南郊的村子裏某家的老頭子92歲了,氣喘得停不下來,需要我們過去。
單是開到指定位置就用了半小時開外。到了這户人家門前,老頭子住在樓房偏側的平房裏。十一月中旬的農村,夜晚的涼風已經和臘月沒什麼兩樣了。屋子裏雖然開着空調,但沒有什麼温度。
老頭子睡在最裏頭的牀上,牀頭的條凳上架着無創呼吸機,邊上站着製氧機。老頭子頭上帶着面罩,整個人跟着呼吸機的節奏不停地喘。
一眼就能看出來肯定是肺氣腫合併肺部感染髮作了,老頭子兩隻眼睛眼淚汪汪的,這是缺氧的表現。
老太太説老頭子沒幾天在我們醫院心內科住院治療,心肺功能都不好,但話裏話外就是一副百般挑剔的態度。
既要求我們保住老頭的命,又要我們看好他的病。
可是,按照老頭子目前的情況估計凶多吉少,很難坐救護車撐到醫院,因為車上沒法用呼吸機。
兒子站在旁邊不怎麼吭聲。媳婦聽我解釋完就一副暴跳如雷的樣子,旁邊的女兒已經開始號喪了。
一場時長一刻鐘的鬧劇開始了。
老太婆在老爺子旁邊不停地念叨老爺子不想去醫院。老爺子在傾盡全力地呼吸,兩眼充血厲害得很。我也不知道這個老太婆是怎麼看出老爺子的意思的。
媳婦就是一副很犀利的語氣,一定要讓我們用藥把老爺子弄好。可是,我們又不是在醫院,手頭只有必備的搶救藥品,哪能滿足那麼高的需求。她根本沒有耐心聽我們解釋並且不停地逼問我。
我只好硬着頭皮答應他們先去醫院,讓他們趕緊把老頭子搬上車。可是,後來才發現,我的決定非常錯誤。
在搬動老頭子之前要把氧氣管路過渡到氧氣袋,而且得脱離開他的簡易呼吸機。結果,剛關掉製氧機,拿開面罩,老頭子的嘴唇紫紺更加明顯了。原本喘得大汗淋漓反而變得幅度微弱,見勢不妙趕緊又把老頭子恢復原狀。
家裏人都嚇得不輕,我説老頭子這樣子是沒法去醫院了。只能給他用點平喘藥維持維持了,情況是很糟糕。坐在桌邊的女兒又開始哭喪了,老婆子也加入了,還扯着兒子讓他去喊他伯父,説他爸肯定挨不過今晚了。兒媳不停地揪住我的話茬,責備我説要上醫院的也是你,現在又説不能去醫院,你就讓老頭子白白等死嗎?
兒子還沒出門,聽着屋裏的三個女人亂作一團,又折回來了。我跟他交待清楚情況,讓他在出診單上籤了個字,意思是路程中死亡風險太大不宜去醫院。
兒子低聲地謝過我們,我們便出門準備離開。隨行的護士算了一下器材費和藥費。司機師傅悄悄和我説車費就別收了,息事寧人吧。兒媳跟出來話裏話外都刺弄我們,把錢給了我們。護士告訴她可以來醫院取發票和剩下的零錢,她趾高氣昂地説這5毛錢就算了……
生死電話
這個故事就發生在我寫下這段文字的大約兩小時之前。
護士接到120急救中心的電話,説車站附近某浴室有人胸悶不舒服,我們立馬上車準備前往現場,快到目的地的時候,接到電話説人好了點,不需要120了。
調頭回來繼續看病,結果還沒20分鐘,又打電話來説還是不舒服,希望我們過去接。和我搭班的男醫生還和我開玩笑,去浴室這種地方女孩子不方便,於是他去出診了。
他把人從浴室接回來,我在搶救室看病人,兩人還了開幾句玩笑。後來,等我進診間繼續看了幾個病人再過去,搶救室裏已經開始心肺復甦了,旁邊的電除顫儀不停地在報警,心內科的醫生已經就位,立馬進行電除顫。
看到這些我都嚇壞了,病人躺在擔架上,意識不是很清醒,呼吸很微弱。牀邊的醫生見勢立馬開始再次心肺復甦。
與此同時,剛剛的抽血結果和心電圖吻合上了,是心肌梗塞!而且病人之前有過心梗病史,3年前在上海某三甲醫院做過冠脈造影,放了兩根支架。
另外一撥同事立刻開啓胸痛中心綠色通道,通知心內科其他成員準備急診冠脈造影。就在這短短的一刻鐘內,患者在生死線上徘徊了幾輪。家屬嚇得在外面抱頭痛哭。
在醫生和家屬交待病危的時候,家屬剛顫顫巍巍地拿起筆準備簽字,那邊的除顫儀又開始報警了。再次出現了室顫,幾秒鐘後就是一條直線!
護士再次心肺復甦,醫生核對能量,塗導電糊,警示離牀,再次電除顫,謝天謝地又恢復了自主心律。這實在是太可怕了。
患者再次清醒過來,胸口的疼痛讓他很煩躁。家屬理解手術風險,只能搏一把,不然根本沒有生的機會。
各方到位後,我們把病人轉運到導管室,就算只有一百米不到的路程,也是有極高危的風險。兩個人推病牀,一個人推除顫儀,還有人拿着靜脈輸液維持手上的救命通道。
安全抵達導管室後,心內科團隊以最快的速度開始了介入造影。
驚魂剛定,又聽説患者的心臟在術中又停跳了三次,又是復甦除顫了三輪,竟然都撐過來了。大家都説這人命真大。
約一小時後,心內科的主任發消息告訴我手術結束了,患者的支架被血栓堵住了發生狹窄,情況很危險。幸好以最快的速度疏通了血管,挽救了生命。
聽到好消息,大家都鬆了口氣。
現在是心肌梗塞發病的高峯期。大家都應該對心梗要有一定的常識性瞭解。對突發的胸痛需要及時至醫院就醫,高危人羣要做好二級預防。
(圖源為微博@醫學美圖)
及時發現心梗,可挽救一條生命。
抽搐的孩子
凌晨兩點了,坐在診間裏等待最後來的那個患者的檢查結果。大門外突然有點動靜,一個老頭抱着身高一米三四的女孩子從外來的救護車上下來往搶救室衝,嘴裏不停地喊救命,後面還跟着一個老太。
我立刻進搶救室,只見擔架上的女孩子皮膚白皙,手腳屈曲,四肢不停地在抽搐,口角有新鮮的血跡。
“孩子發癲癇了!!!”
那個老頭很着急地看着我説道。
接着一個女人進來了,説是孩子的媽媽,讓我們趕緊用安定控制一下!
我去擔架邊仔細查體,孩子的生命體徵尚平穩,把監護儀接上後便讓護士靜脈注射了一支安定。沒過半分鐘,孩子就睡了,安靜多了。護士密切監視着血氧飽和度的變化,因為用了鎮靜劑容易引起呼吸抑制。
孩子平靜下來了,我需要完成門診病歷,那個老頭是孩子的外公,他對孩子的生活細節非常瞭解。
問到孩子之前發作過幾次?孩子外公説,六月份的時候第一次發,當時也是用了點安定就好了。還去過通大附院,當時也沒有什麼特別措施。
癲癇是不會無緣無故發作的,一般都是有腦部的基礎疾病。孩子外公説孩子是腦癱。
我對腦癱的理解侷限於我父親同事的孩子,從小就是腦癱,智力低下,無法説話,行走不能,生活無法自理。這孩子全都有。我看孩子的母親、外公、外婆悉數陪診,唯獨不見父親,便問了老頭孩子爸爸怎麼沒來?
老頭子長嘆一口氣,説孩子父母離婚了。孩子其實是雙胞胎,有一個同胞姐姐。我瞬間算明白了。
孩子因為是雙胞胎,出生的時候胎位高,產程太久導致了缺氧性腦病。之前家人沒發現,後來隨着孩子成長髮現兩個孩子差距甚大,才想着看病,但這個毛病沒有什麼方法可以治療。
孩子父母因為經濟不寬裕,而且孩子父親有家暴傾向,外加孩子的問題,夫妻關係不和便離婚了。而孩子的姐姐直接被前夫那邊搶去了,留下了這個孩子跟着外公外婆和媽媽生活。
老頭子越説越難過,感覺日子太苦命了。
老頭子説自己年紀也並不算太大,也有點做泥水匠的手藝,換成同村和他年紀相仿的早就去外面打工賺錢了。可是,家裏離不開啊。外孫女的病毫無起色,時時刻刻都離不開人照顧。老太婆年紀也大了,孩子的體重也越來越重,又不能站立行走,全都要抱要背。所以,只好待在家裏和老太一起照顧孩子。
而這樣,賺錢的重擔全都落在女兒身上。離婚多年,又拖着這麼一個孩子,沒有基礎和文化,只能在早食店做面。每天都要起很早開鋪子,只好住在店裏,孩子發病的時候,是老頭子打電話給女兒然後才讓車去接的。
安定的藥效還沒過去,兒科醫生過來會診認為孩子的情況比較複雜建議去上級醫院。家屬理解情況,但他們也知道每次發作醫生肯定都會這麼説的。這也是很無奈,告訴她最好救護車送去,可考慮到救護車的遠途費用,家人還是拒絕了。我讓他們在病歷上簽字。
孩子的媽媽叫來親戚一起開車準備去南通繼續看病。
我還是慣例交待轉院最好是用救護車,但家人還是覺得費用貴。在家屬決定自行轉院的時候和他們一家子交待風險,他們都明白,女兒簽了字,便抱起熟睡的孩子朝門口的車裏走。
等他們離開,我和當班護士不禁有些唏噓,想着孩子還能過多久,這一家子得怎麼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