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點快樂嗎?2塊錢一份_風聞
真实故事计划-每天一个打动人心的原创真实故事2019-12-31 18:02
買溢價41倍的潮鞋,僱人代自己健身、長胖,剁手之後轉眼掛上閒魚回血…..當代年輕人的消費方式,赫然列入年度迷惑行為大賞。12月25日,閒置交易社區閒魚公佈了2019“十大年度關鍵詞”,分別是:腳踩五環半平米、盲盒、代經濟、2塊錢的快樂、只掛不賣、閒魚式追星、老婆不讓、節後魚生、十動然魚、蹲閒魚。那些讓人看不懂的年輕人都在想什麼?我們找到三位代表人物,聊了聊他們2019年在閒魚上度過的“二手人生”。
來點快樂嗎?2塊錢一份
金土替他的“好笑羣”想好了適用的情景:坐在公司馬桶上的摸魚片刻,或是晚上躺在牀上的休閒時間,點開羣聊右上角的未讀提示,一條條段子往下拉,爆出壓抑已久的笑聲。
被金土命名為“好笑羣”的羣聊多達16個,並且已經存在三年多了。
更多人是通過一條微博熱搜發現這些羣聊的。那是一張閒魚商品簡介的截圖,“販賣”好笑羣的進羣名額。付2塊錢即可進羣,在羣裏,只能發好笑的內容和“哈哈哈“,羣主承諾,無笑退款。
很快,這條熱門微博被多家媒體轉發。2019年年底,“2塊錢的快樂”還入圍了閒魚的年度十大關鍵詞,成為年輕人二手消費趨勢的一個代表。
圖|好笑羣羣規
事實上,金土並未打算賺2塊錢進羣費。標上價格的意見是好笑羣羣員提出的,希望能給經營羣聊的金土更多動力。
對金土來説,發佈這件“商品”純屬娛樂。放在淘寶太過嚴肅,他想起了別人經常在閒魚上掛“葫蘆娃”、“發胖的奧特曼”,索性把自己的好笑羣也發了出來。
真正在閒魚上下單的只有兩三個人。加上對方後,金土又把錢還了回去。這不是真正意義上的二手交易,僅僅是人與人的聯結。
身為自媒體人的金土自稱“羣頭”,在“好笑羣”之外,他還建立過“相親羣”、“守夜羣”等功能各異的社羣。
廣告商找上門,請他在羣裏投放廣告,他接了五次,剛好能填上購置羣聊管理機器人的費用。他每天瀏覽羣裏的段子,再整理成文章發佈在公眾號上,供羣聊之外的人消遣。
最忙的時候,每天加完班回家已經是晚上10點,等到編輯完推文,往往已經接近凌晨。公眾號除了被金土用來賣過半個月家鄉無錫的水蜜桃,再沒有得到其它收入。
三年過去,羣聊多半毀於寂靜,好笑羣卻熱鬧如初。建羣第一天,有人感慨:“生活好艱難哦,還要有個搞笑羣。”金土意識到,笑成為了一種稀缺的剛需。他寫下建立好笑羣的初衷:讓一部分人先笑起來,先笑帶動後笑,然後實現共同大笑。
金土是一個抑鬱症患者。在建立社羣之前,他排解負面情緒的途徑,除看病、吃藥外,還有寫作。他將感情傾注到文字上,稱之為“移情的創作”,並藉此吸引了第一批關注者。
幾年來,總有人時不時私聊他,表達對好笑羣的喜愛。金土知道,在一線城市打拼的人們大多不易。他在羣裏做了個問卷調查,結果顯示,患有抑鬱症的成員佔了25%,另外60%的人也認為自己生活並不如意。
金土記得,一位同是抑鬱症的羣友告訴他,日子太難,每天只能靠着好笑羣撐過一天。剛開始純屬娛樂的行為,不知不覺中蔓延出嚴肅意義的分枝。好笑羣成為了一個供人暫時喘息的空間,也讓常常懷有價值虛無感的金土找到了勸慰自己的理由。
工作太忙的時候,金土會忘記在11點更新公眾號的文章。這時總有讀者跑來找他:“我等着你更新,看完就睡覺了。”一種無形的壓力壓在他身上,金土有點自責,好像是他做錯了什麼,惹得別人不開心。
好笑羣的數量停留在20個,之後請求進羣的人,都被金土婉拒了。太龐大的社羣容易變得複雜,從而由情感支撐滑向另一個極端。
金土有過類似的不愉快經歷:有一次,他把羣裏發違規內容的人移除出羣,對方叫來二三十個朋友,在羣裏刷屏罵金土。金土氣得退出了羣,一羣極少發言的羣友又把他邀請進去:“沒有金土在的羣不是好笑羣。”
社羣漸漸發展到線下,有的人到另一個城市出差,就會約當地的羣友見面。一對情侶跟金土分享了即將結婚的好消息,兩人當初正是在好笑羣裏相識。
但太多的社交對金土來説是一種輸出,疲憊的時候,他更喜歡週末在牀上躺一整天,或者在下班之後,到酒吧點一杯酒,一個人坐着,喝上兩三個小時。
手機裏熱鬧的社羣,在按下鎖屏鍵之後迴歸了平靜。動靜之間,構成了他情感生活中微妙的平衡。
賣一個盲盒,多一個朋友
在“盲盒”這一年度關鍵詞的背後,是42萬個在閒魚上交易過的盲盒玩家。
蔡蔡就是其中之一。辭職那天,蔡蔡把一個紙皮箱子搬回家,裏面全是她藏在公司的盲盒。這是她母親最抓狂的時刻。每次家裏有盲盒的快遞上門,無論蔡蔡有多忙,母親都會一個電話追過去,劈頭蓋臉一頓罵。
入坑一年多,她已經攢下了300多個盲盒。母親掌握了女兒下單前的徵兆,每當抽盲盒小程序的背景音響起,她立刻放下手頭的事,跑過來制止她:“不許買,家裏已經放不下了。”
蔡蔡男友的家成為第二個收集所。男友也曾因源源不斷搬進來的盲盒皺了眉,他試圖跟蔡蔡解釋其中的營銷套路。她有點生氣:“你是不是不滿意我買?” “買!我傾家蕩產也給你買。”
盲盒癮是上司“傳染”給蔡蔡的。上班上到一半,上司想換換手氣,把買下來的盲盒交給蔡蔡抽。從那以後,蔡蔡迷上了這種能用錢買到的驚喜感。
單價在29~69元區間的盲盒看似對錢包“無害”,但是,當蔡蔡真正入坑,除了日常開銷,每天還會額外買五六個盲盒。那時她剛剛畢業不久,一個月不到,工資早已見了底。
棄坑的念頭平均一個月出現一次,但每次都不夠堅決。最久的一次,蔡蔡創下了1個月不買盲盒的記錄。那種“下一次就能抽中”的誘惑無處不在,終於,她身邊又多出了兩個盲盒,戒癮行動宣佈失敗。
買盲盒時,蔡蔡大多是衝着款式稀有的隱藏款去的。距今為止,蔡蔡的300個盲盒潮玩中,只有三個隱藏款。這種極低的概率沒有影響蔡蔡對抽盲盒的熱愛。
打開盲盒時,通常會有一張小卡片放在最前面,讓人能先一步看到裏面是哪個玩偶。蔡蔡每次都刻意不去看,保持着對“驚喜瞬間”的極強儀式感。
買的次數多了,蔡蔡總結一套提高命中率的訣竅。在包裝相同的盒子中,她隨意拿起一個,輕輕搖動,頭大的玩偶側向一邊的重量更大,長着邊角、配上小擺件的玩偶,碰到紙盒的觸感也與其它款式不同。靠着這個技巧,她成功地抽到了兩個夢寐以求的隱藏款。
蔡蔡還是傾向於更便利的抽盲盒的小程序。虛擬商品看不見摸不着,“搖一搖”的技巧無處施展,但開盒子那個瞬間的愉悦是一樣的。
這種驚喜感玩偶比本身更重要。被蔡蔡帶回家的玩偶大多被壓在箱底,三個隱藏款,也有兩個已經送了人。小程序上抽中的玩偶還沒發貨,蔡蔡並不急着拿。抽盲盒的愉悦感已經獲得,發不發貨都無所謂。
圖|蔡蔡家的盲盒家裏的玩偶一箱接着一箱,她挑出一些閒置掛在閒魚上。盲盒的不確定性,使得這類商品的二手市場更為活躍。在閒魚上,漲價最厲害的一款盲盒,翻了39倍。但蔡蔡一律壓低了價格賣,五六個一起打包,還附贈一個。
對蔡蔡來説,賣出閒置潮玩,不只是為了回本,分享和共鳴更加重要。在盲盒圈裏待久了,蔡蔡理解其它玩家對某一個玩偶愛而不得的心情。將閒置賣出去時,她感覺當初那種抽盲盒的快樂被重新激活,並傳遞給了第二個人。
蔡蔡的第一位賣家,是一個同在北京的女孩。兩人就交接的時間溝通了幾天,最後女孩專程開着車找到蔡蔡的公司,上門完成了交易。蔡蔡被打動,興趣相同的兩個人至今保持着聯繫。
偶爾也有人無法理解蔡蔡的行為。一位久別重逢的朋友約蔡蔡吃飯,在飯桌上,蔡蔡拿出了限量版盲盒手辦:“這是我最喜歡的系列裏面最喜歡的款。”“哦。”朋友回答,禮物被隨手擱置在一旁,那一面之後,兩人的來往越來越少。
蔡蔡與男友最激烈的爭吵,也是因為盲盒。北京的生存壓力,讓兩個年輕人煩惱不堪。話題很快被引到盲盒上,蔡蔡以“沒花多少錢”為由反駁男友。兩人賭氣,在凌晨一點翻箱倒櫃,把屋子裏239個玩偶都翻出來細數。吵到最後,兩人提出了分手。
第二天氣消之後,男友向她認錯,蔡蔡也做了妥協,在這方面的錢可以少花,但沒有人可以批評她的愛好。
以販養吸,過得個性,也活得獨立
詹瑜擁有一面能裝下72雙球鞋的鞋牆。上面擺着兩雙穿不了的球鞋,一雙鞋底破了洞,趕上雨天,水會從鞋底滲進來。另一雙爆了氣墊,留下一個小洞,走起路來吱吱響。她不捨得丟,將它們跟其它球鞋放在一起,統稱為“小寶貝”。
潮鞋在閒魚上的熱度最高。“腳踩五環半平米”的關鍵詞,一舉登上了十大年度關鍵詞的榜首。過去一年中,“AJ”被搜索的次數將近4000萬次,價格不菲的潮鞋,最高漲至原價的41倍。在炒鞋出圈的這一年,詹瑜跟着炒鞋大軍擠進了二手市場。
第一次接觸潮鞋是在高一那年,作為拿下好分數的獎勵,她領着媽媽走進耐克實體店,來買此前一眼看上的斯派克李球鞋。帶着點虛榮心的少女暗自盤算,名牌鞋,學校裏沒幾個人穿。
到了結賬的時候,服務員輸入商品信息,抬頭報價格:“1600元”。母女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終還是大人掏了腰包。
詹瑜小心翼翼地穿出了門。在那個清一色校服的學生時代裏,一雙做工精細、配色高級的名牌球鞋,是彰顯自我特色的利器。一年不到,學生羣體裏的潮鞋熱很快興起。一有鞋子出新的配色,第二天就有人穿到學校裏,收穫一批攀比心理下的真真假假的驚歎。
着裝是年輕人們自我表達的重要秀場,而建立在名牌之上的個性,更因為凸顯了經濟實力而顯得更加珍貴。詹瑜在高中畢業以後開始收藏球鞋,為了買鞋,她偷偷跑到咖啡廳打工,拿着一小時20塊錢的工資,湊夠每個月買一兩雙球鞋的錢。
攢錢只是前期準備,到真正買鞋的環節,又是一場千軍萬馬過獨木橋的“廝殺”。排隊抽籤是家常便飯,買家們常常需要按照商家的要求,身着某一個品牌的衣物,才能到店參加抽籤。而到最後,只有一小部分人能獲得購買限量款球鞋的機會。
詹瑜參加過無數場活動,才有過一次中籤的經歷。當她從抽獎箱裏抓到一個寫着“恭喜你”的乒乓球時,她抑制不住地流淚尖叫。
為了搶到一款名為“黑絲綢”的潮鞋,詹瑜與其它幾萬人參加了2019年上海INNERSECT潮流展。這些人中,既有球鞋愛好者,也有鞋販子。懸掛着的大屏幕上,有一個碩大的搶購二維碼,近萬人圍在底下,舉着手機,隨時準備掃碼搶鞋。展會上甚至因此爆發了幾次黃牛與粉絲間的互毆。
詹瑜空手而歸。自從黃牛進入這個圈子之後,鞋子越來越難買,價格也越炒越高。
圖|詹瑜收藏的球鞋
“鈎子一反,傾家蕩產”,詹瑜試圖抓住這個商機。詹瑜認了一個常年混國外潮鞋網站的“大哥”,跟着他下單,再加價賣到國內。她把商品放到閒魚上,漸漸的,她靠着自己養起了燒錢的愛好。
從大二開始,她不再從家裏拿生活費。一雙鞋的利潤大概一兩百,生意最好的時候,每個月能有五到六萬收入。
但球鞋不是穩賺不賠的生意,需要預判外網的補貨時間,判斷價格走勢,再決定何時抄底。在國外進貨,運輸到國內長達兩週。有的鞋子賣不掉,成了壓箱底貨。詹瑜將它們囤在家裏,打算等到春節,學生黨拿到壓歲錢之後再低價賣出。
一位喜歡詹瑜的男生無法理解她的行為:“真搞不懂你們這些人,花那麼多錢,就為了一雙鞋。”詹瑜一氣之下刪掉了對方,不打算再接受他的追求。“三觀不合的人,要在一起幹嘛?”鞋子對她來説,已然是割捨不去的情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