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訪西川 | 我們缺少原創的東西,文化領域到處是噪音和平庸
活字文化:您在前不久的一次對談時提到,您“特別關心唐代沒有突出才華的人怎麼寫詩,那是平均水平,是那個時代真實的文化狀態”。那麼您認為該怎麼評估我們所處的時代真實的文化狀態?從朋友圈刷屏的爆款文裏是否可見一斑?
西川:抱歉,我不用微信,所以不太瞭解“爆款文”是怎麼回事。但我每天會打開電腦花點時間瀏覽網絡新聞。另外,我每年都會有一些機會做國際旅行,會遇到其他國家的詩人、作家、藝術家、知識分子。我心裏自會生出一些對比。
我一方面認為我所居住的北京,其文化活力不亞於柏林和紐約,另一方面我又覺得我們的文化人、藝術家們缺少“真正的”話題。此外,娛樂化、信息化的文化環境使我們無視自己缺乏文化創造力的狀況。我們缺少原創的東西(科技和商業領域的情況另説)。在文化領域到處是噪音和平庸。

資料圖
活字文化:2018年12月6日,您獲頒瑞典“蟬獎”和首屆“東京詩歌獎”。作為中國當代最具代表性的現代詩人,您認為詩歌該如何處理我們當下日益光怪陸離但似乎日益封閉膚淺的現實經驗?詩人又該如何言説與表述我們的時代?
西川:所有“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的人可能都會沉浸在一己的品位和自得和自在當中。當然你選擇潔身自好也不失為一種態度。但我們所處的這個時代其實是充滿了能量的。如果我們打開自己就能夠感受到這一點。“打開自己”同時誠實地面對自己,我們就會獲得某種表述的衝動(沉默也是一種表述)。
可能會有人把時代性表述僅僅理解為亢奮表述——雄起!——但無奈感、無力感、無聊、荒誕、滑稽、悖論也是我們需要面對的。亢奮而無奈,或者無力而雄起,或者瘋狂而無聊,想想就覺得逗。

西川獲頒2018年蟬獎
活字文化:現在,人工智能微軟小冰也出了一本詩集。它當然不具備人類情感,但也可以通過數據抓取來羅列詞彙,組成一些詩歌。您之前也提過,唐詩在唐朝能夠有這麼多人會寫,也是有一套方法,日本人還把這套方法記述了下來。那麼您認為,寫現代詩也是一種可以通過後天學習培養出來的能力嗎?或者説,在寫現代詩時,哪些能力是通過學習可以得來的,哪些必須通過對個體經驗的敏鋭捕捉和天賦?
西川:別的朋友們,尤其是不寫詩的朋友以前也跟我提過“小冰”。他們總是擺出一副要看我笑話的樣子——因為機器也可以寫詩了,我的寫作就沒有意義了!其實你對比一下小冰寫的古體詩和新詩,就能看出它的侷限:它的古體詩寫得不賴,但新詩寫得很差。
這其中的原因我想是:它寫詩的基礎是大規模數據採集,而古典詩歌資源可以被它囊括,但新詩是面向未知的。它得跟在我後面採集數據。
新詩寫作也需要訓練。我二十多歲到三十多歲大概有十年的自我訓練時間——這涉及寫作觀念、趣味、語言和形式感。
但寫詩是和命搭在一起的。天賦或才華的多寡自己寫自己知道;寫作中秘傳的東西不必為外人道。另外,文學和藝術創造離不開時代精神。我估計小冰不懂什麼叫“時代精神”。
活字文化:2018年有什麼令您印象深刻的事件?您對2019年有什麼期許?
西川:我因在2018年出版了《唐詩的讀法》這本小書,所以7、8月份被央視9套邀請去拍攝了一個與唐詩有關的紀錄片,走了很多地方。
我發現了我對隴南文化的無知:以前我腦子裏只有中原文化、江南文化、西域或者所指更廣闊的邊疆文化,但對於隴右(包括現在的隴南)文化重視不夠。我瞭解面向東方的秦國,但不瞭解先周到唐代的隴右。我將在2019年多多少少補上這堂課。
本文原載於“活字文化”微信公眾號,觀察者網經授權轉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