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維·勞埃伯:外星人找到我們了嗎?
【翻譯/觀察者網蒲豔麗】2017年10月19日,夏威夷大學的天文學家們發現了一個穿行在太陽系中的奇怪天體。他們將該天體描述為“一顆紅色的、極其細長的小行星”(a red and extremely elongated asteroid)。這是在太陽系中第一顆被人類發現的星際天體,科學家們將其命名為“奧陌陌”(Oumuamua),在夏威夷當地語言中意為“偵察員或信使”。
2018年10月,哈佛大學天文學院院長艾維·勞埃伯(Avi Loeb)與一位名叫施摩爾·拜利(Shmuel Bialy)的博士後研究員共同發表了一篇論文,他們在文中對奧陌陌“奇怪的加速現象”(peculiar acceleration)進行了分析。他們認為,該天體“可能是被外星文明故意發射到地球附近的一個完全受控的探測器”(may be a fully operational probe sent intentionally to Earth’s vicinity by an alien civilization)。

美國《紐約客》雜誌書評、商業、科技內容編輯伊薩克·喬蒂納2019年1月16日在《紐約客》雜誌網站發表了他與哈佛大學天文學院院長艾維·勞埃伯教授就奇怪天體“奧陌陌”進行的一次電話交談實錄《外星人發現我們了嗎?——與哈佛大學天文學家關於神秘天體“奧陌陌”的對話》
長期以來,艾維·勞埃伯教授一直就對搜尋地外文明頗感興趣,他近日表示:我們也許可以與發射該探測器的地外文明進行通信。他的這番言論已經成為媒體焦點。“如果來自該文明的生命不想傷害我們的話,我們也許可以從他們那裏學到很多東西”,艾維·勞埃伯教授對德國《明鏡》週刊記者表示。
近日,我與艾維·勞埃伯教授通了一次電話。他在電話中很沮喪地表示,科學家們發現“奧陌陌”的時候已經太遲了,他們都沒來得及拍下照片。“我寫這篇論文的目的就是希望引起國際天文學界對此現象的關注,待下一位此類“訪客”接近地球時,希望我們能進行更加詳細的觀測和研究”,艾維·勞埃伯教授對我説。
在電話交談的過程中,我們討論的內容涉及了為什麼我們有必要相信“奧陌陌”來自地外文明、不科學的猜測可能帶來哪些危險以及相信地外高級文明存在與信仰上帝之間存在怎樣的關係(為簡明起見,下面對話內容並非雙方交談時的原話,而是進行過編輯)。
伊薩克·喬蒂納(《紐約客》雜誌編輯):關於您對“奧陌陌”可能是一個星際探測器的説法,我們這些非專業人士也許很難理解。宇宙中很多天體都有可能是外星人發射過來的探測器,為什麼您單單對“奧陌陌”這麼肯定呢?
艾維·勞埃伯(哈佛大學天文學院院長):我已經在《科學美國人》上發表了一篇文章,我在那篇文章裏總結了“奧陌陌”的六大反常特徵。首先的一點是,我們根本就沒有料到宇宙中竟然會存在着這樣的一個天體。通過對太陽系進行觀測,我們可以計算出自形成以來太陽系向太空拋出星際物體的概率。如果我們假設所有圍繞着其他恆星的行星系(planetary systems,圍繞某恆星公轉的各種天體的集合,包括行星、行星的衞星、小行星、流星體、彗星和宇宙塵埃。太陽和它的行星系合稱為太陽系——觀察者網注)都能以同樣的概率向太空拋出星際物體,那麼我們就能弄清星際物體的數量了。這種計算會得出很多可能的結果,然而得出的眾多可能結果仍然不足以解釋“奧陌陌”的存在。
關於“奧陌陌”,還有一個反常之處。當你觀察距離太陽較近的那些恆星(及其行星系)時,那些恆星(及其行星系)與太陽之間互為參照做相對運動;但是在那些恆星(及其行星系)裏只有1/500其運動速度會像“奧陌陌”這麼慢。人們一般認為,大多數星際物體相對於我們的運動速度是與其所來自的恆星(及其行星系)相近的,因此如果説“奧陌陌”來自某一顆恆星(及其行星系),那麼那顆恆星(及其行星系)一定是非常特別的。
伊薩克·喬蒂納:“奧陌陌”的其他反常之處是什麼呢?
艾維·勞埃伯:當“奧陌陌”被發現時,我們發現它每8個小時旋轉一次,同時,其亮度至少改變了10倍。旋轉時其亮度會有10倍的變化,這個現象意味着其長度至少是寬度的10倍。我們沒有“奧陌陌”的照片,然而我們在網上看到很多藝術家已經把“奧陌陌”畫得看起來很像一支雪茄,不過這只是其中的一種可能。“奧陌陌”也可能是一個披薩餅一樣又圓又扁的幾何體。事實上,人們也更傾向於認為它是一個披薩餅一樣的幾何體。
伊薩克·喬蒂納:“奧陌陌”是一個披薩餅一樣的幾何體,這裏面有什麼反常之處嗎?
艾維·勞埃伯:請讓我把話説完。“奧陌陌”最不尋常的地方就是它偏離了太陽引力所確定的軌道。以彗星為例,通常而言,當一顆彗星偏離太陽引力所確定的軌道時,是其表面的冰昇華形成的氣體推動着彗星偏離軌道的,這就與火箭受到氣體推動升空的道理一樣。所以彗星都會拖着一條由氣體形成的尾巴。可是“奧陌陌”並沒有這樣一條由氣體構成的尾巴,而它還是從太陽引力所確定的軌道上偏離了。
正是因為這種偏離,我才在《科學美國人》上寫了那篇文章。“奧陌陌”在運動時偏離了預期的軌道,那麼問題就在於是什麼給了它作用力導致了這種偏離呢?在這裏我必須提到一點,在我的那篇文章發表之後,另一篇文章也對“奧陌陌”進行了分析。該文指出,碳基分子(carbon-based molecules)在“奧陌陌”附近形成是有着非常嚴格的條件限制的。
伊薩克·喬蒂納:碳基分子在“奧陌陌”附近形成有着非常嚴格的條件限制,你提到的這一點意義何在呢?
艾維·勞埃伯:這意味由於冰的昇華而形成的氣體是不存在的。我們並沒有觀察到彗星尾巴的標誌性特徵。此外,如果“奧陌陌”是彗星的話,其旋轉週期是變化的,而我們並沒有觀察到這種變化。所有跡象都表明,“奧陌陌”並不是我們在太陽系裏慣常見到的彗星。而且“奧陌陌”也不是一顆小行星。小行星的亮度最多隻能發生3倍的變化,而“奧陌陌”的亮度變化已經達到了10倍。因此我們可以判斷,“奧陌陌”的幾何形狀比小行星要極端得多,而且它受到了一種特別的力的作用。問題在於,這種特別的力從何而來?我在《科學美國人》上寫那篇文章主要就是在分析這個問題。
我唯一能想到的是,也許當太陽光照在“奧陌陌”上時,光的反射給了它一股推力。這就像風對船帆的作用力一樣。據計算,要使光在反射的時候形成推力,受到光照射的物體的厚度必須小於1毫米。如果受到太陽光的力的作用的“奧陌陌”真地只有1毫米厚,那麼它可能是一層很輕薄的船帆一樣的物體,但是我想不出來宇宙中會自然形成這樣一種星際物體。這就意味着“奧陌陌”很有可能是非自然形成的,是被某種科技文明製造出來的。
“奧陌陌”可能來自某種地外科技文明,這並非僅僅是猜測。我做出這一判斷有兩個原因。首先,我們地球人類本身就是宇宙中存在的一種科技文明。宇宙中有另一種科技文明存在並不奇怪。其次,銀河系裏至少有25%的恆星有一顆像地球一樣的行星圍繞自己轉動,這些行星的表面環境與地球的表面環境十分相似,也擁有能夠孕育出生命的化學物質。銀河系中有數百億顆恆星,在圍繞這些恆星的行星系裏面,很有可能還存在着一顆像地球一樣的行星。
伊薩克·喬蒂納:這麼説,這一地外文明在太陽系之外,就在銀河系裏面?
艾維·勞埃伯:是的,製造“奧陌陌”的科技文明就在銀河系裏面。也許由於那裏的人類沒有照顧好自己的家園,那個文明已經滅亡了。你可以想象一下,如果當年納粹分子造出了核武器,二戰的歷史也許就會改寫,地球上的人類今天可能已經不存在了。也就是説,一個文明可能會開發出毀滅自己的技術。
可能那個科技文明已經不復存在,但是那裏的人類曾向太空發射過探測器。我們地球人自己也曾向宇宙深處發射過旅行者1號(由美國宇航局研製的一艘無人外太陽系空間探測器, 重815千克,於1977年9月5日在美國佛羅里達州卡納維拉爾角發射,至今仍然在正常工作。它曾到訪過木星及土星,是提供了其衞星高清照片的第一艘航天器。2012年8月25日,旅行者1號成為第一個穿越太陽系並進入星際空間的人類航天器——觀察者網注)和2號兩個探測器。
太空中可能有來自很多文明的很多探測器。問題的關鍵在於,“奧陌陌”是我們發現的第一個來自太陽系之外的天體。這就跟我和女兒在海灘上散步時看到的被衝到岸邊的貝殼一樣,有時候我們也會在海灘上發現人造的物體。“奧陌陌”可能就是一個漂流瓶,我們的思維應該更開闊一點。
伊薩克·喬蒂納:兩者還是不一樣的。你剛才的這番話使我想起了一個支持神創論的説法,如果你在沙灘上看到一塊手錶,你肯定知道它是人造的。由於我們的眼睛結構與手錶一樣複雜,所以我們人類肯定也是被一個造物主設計製造出來的。
艾維·勞埃伯:先進的技術文明對於較低級的文明來説就像是上帝一般的存在。如果你拿一部手機給洞穴人看,洞穴人會説這是一塊漂亮的石頭,因為洞穴人的大腦裏只有石頭的概念。所以現在想象一下“奧陌陌”是一部iPhone手機,而我們是洞穴人。我們看着它,會説它是一塊石頭,一塊不同尋常的石頭。這個類比的關鍵是,對洞穴人來説,我們今天所掌握的技術可能就像魔術。對於他們來説,我們人類的技術可能就像只有上帝才會擁有的一樣。
伊薩克·喬蒂納:你在文章中曾引述過天文學家科尼·拜勒-瓊斯(Coryn Bailer-Jones,德國海德堡麥克斯·普朗克天文研究所的天文學家,他已經確定了4顆恆星及其行星系作為“奧陌陌”的可能來源。美國全國廣播公司曾邀請科尼·拜勒-瓊斯對艾維·勞埃伯教授關於“奧陌陌”因受到光照而偏離軌道的輕帆理論做出回應——原注)的一句話:“在科學領域裏我們必須主動去尋找證據,不要……”
艾維·勞埃伯:我的確引用過他的話。
伊薩克·喬蒂納:請讓我把話説完。科尼·拜勒-瓊斯曾説,“在科學領域裏我們必須主動去尋找證據,不要為了把自己喜歡的假設性理論填補進去而去關注哪裏缺少證據”(In science we must ask ourselves,‘Where is the evidence? Not where is the lack of evidence so that I can fit in any hypothesis that I like’)。
艾維·勞埃伯:這正是我所採取的方法。我是用科學思維來處理這個問題的,就像我處理天文學或科學中的任何其他問題一樣。問題的關鍵在於我們尊重了證據,證據就是“奧陌陌”的六大反常之處。證據之一是它偏離了由太陽引力所確定的軌道,而且沒有表現出任何類似彗星上冰的昇華現象。我們沒有觀察到“奧陌陌”周邊有氣態水存在,我們也沒有觀察到彗尾的存在。如果説“奧陌陌”是一顆小行星或彗星的話,那麼它的幾何形狀是非常極端的。我們無法探測到它散發任何熱量,而它的亮度比典型的小行星或彗星強10倍。所有這些都是事實。我非常尊重這些事實。
去年,我寫了一篇宇宙學的論文,在這篇論文中我得出了一個不同尋常的結論,即宇宙中的氣體可能比我們預想的要冷得多,我們認為暗物質可能具有使氣體變冷的特性。沒有人對這個結論非議什麼,沒有人對這個結論表達任何擔憂,沒有人認為這個結論不科學。大家都認為,在研究問題時把暗物質這種我們從未見過的東西納入考慮是非常主流的想法。大家都覺得暗物質的存在非常正常,沒有人表達出哪怕一點困擾。
可是當我提到太空中可能存在來自另一個文明的探測器的時候(我認為這並不具有很大的臆想成分,因為畢竟我們地球人早已把探測器送入了太空),人們就會認為這種想法是不科學的。我並沒有憑空捏造什麼,我們已經看到了事實,我們是有證據的。如果其他人有更好的解釋,他們也應該寫一篇文章對所觀察到的現象進行分析,而不是像你一樣對我進行批判。
伊薩克·喬蒂納:你曾這樣回應對你的批評,你説你遵循夏洛克·福爾摩斯的名言:“當你排除了所有的不可能,無論剩下的是什麼,無論看起來多麼不可能,那一定就是真相”。當我們面對無法解釋或無法理解的事物時,我們不也是經常藉助在通俗文化和社會中已經存在的那些概念嗎?
艾維·勞埃伯:不不不……請讓我舉一個更好的例子來説明這個問題。“多元宇宙理論”(multiverse)是一個主流理論,這一理論認為,任何可能發生的事情都會發生無數次。我認為這不科學,原因在於它是無法驗證的。然而在“奧陌陌”這個問題上,當下次我們觀測到類似的天體飛過時,我們是可以對其進行拍照的。
我發表那篇文章的部分動機在於,我希望當下次我們觀測到類似的天體飛過時我們可以收集到更多數據,而不是把我的猜測(認為“奧陌陌”是來自地外文明的探測器)作為前提對其進行觀測。關於“多元宇宙理論”,我們是無法進行驗證的,可它卻被大家接受了。
另一個主流概念是額外維度(extra dimension)。弦理論(string theory)會涉及額外維度這個概念,弦理論廣受好評而且那些搞弦理論的人也獲了獎。可是弦理論在過去的40年裏並沒有經過實際驗證,而且我相信這個理論在今後40年裏也不見得有機會接受驗證。可是大家對此毫無非議,你所提到的科尼·拜勒-瓊斯等人對多元宇宙理論也好、弦理論也好,都樂於接納,他們認為那些理論毫無問題。
伊薩克·喬蒂納:説實話,我也不知道科尼·拜勒-瓊斯對那些理論持有什麼觀點。
艾維·勞埃伯:他的確從未批評過那些理論,他甚至從未提起過。
伊薩克·喬蒂納:你用了男性的“他”,可我甚至都不知道科尼·拜勒-瓊斯是男性,我對他或她的理論觀點一無所知。
艾維·勞埃伯:好吧,管他是誰呢。
伊薩克·喬蒂納:我想説的是,我們生活在一個大家都對外星人話題十分感興趣的社會氛圍裏。
艾維·勞埃伯:不,我的觀點跟社會上的那些外星人話題不一樣。
伊薩克·喬蒂納:等一下,請讓我把話説完。UFO這個術語,大家在日常使用的時候,基本上或多或少指的是外星人。我想説的是,您是否傾向於通過在兒童時期接受的觀點來看待無法理解的事物呢?您是否更傾向於將外星科技文明視為對所觀測到的現象的一種解釋並排除了其他我們目前還無法觸及甚至無法用語言來描述的理論呢?
艾維·勞埃伯:我不太喜歡科幻小説,因為裏面有很多東西是違背科學原理的。我喜歡科學,我也喜歡小説,可我不喜歡毫無科學根據的科幻小説。為什麼很多人反對UFO現象與外星人有關?因為人類的觀測技術在過去幾十年裏已經實現了大幅升級,我們的照相技術已經比過去的先進很多了。可即便如此,支持UFO現象與外星人有關的證據也是十分不足的。這就是很多人認為“UFO現象與外星人有關”的觀點毫無科學可信度的原因。
而我們現在所討論的內容與UFO無關,我們所討論的話題屬於科學的範疇。我們觀測到了“奧陌陌”這個來自太陽系以外的天體,我們想搞清楚它的化學組成和來源。要搞清楚這些問題,我們所掌握的數據是不足的。坦白地説,鑑於目前我們所掌握的極為有限的數據,即便讓人們去思考這個問題就已經讓人們感覺夠煩的了。這就好像在伽利略的時代,讓教會去思考地球圍繞太陽轉的可能性那樣讓人惱火。人們會被過去的經驗障住雙眼,偏見便由此產生。過去的經驗會讓人們難以作出新的發現。如果你認為一個天體飛入太陽系的可能性為零的話,你永遠也不會發現這樣的天體存在。
伊薩克·喬蒂納:你的宗教信仰或者説你對上帝的信仰在研究天文學的過程中有所改變嗎?
艾維·勞埃伯:我沒有宗教信仰。你為什麼會問出這樣的問題呢?
伊薩克·喬蒂納:我只是好奇你的想法是否會多少發生些改變。
艾維·勞埃伯:首先,這取決於你如何定義“上帝”這個概念。如果你用一個等於零的事物去乘以任何數,結果還是等於零。我從未有過對任何人格化的“上帝”的信仰,現在也沒有。我被宇宙的秩序、宇宙的規律性以及自然法則的普遍存在迷住了,我們在小小的地球上發現的自然法則竟然在茫茫宇宙的最邊緣地帶也適用,對於這些我一直是心存敬畏的。這一切都太奇妙了。宇宙不應該是一片混亂、毫無秩序的嗎?宇宙嚴格遵守着自然的法律,與之比起來,我們人類並未很好地遵守自己的法律。作為一個科學家,我的工作是完全以客觀證據和理性思考為基礎的。我要説的就這麼多。
(觀察者網蒲豔麗譯自2019年1月16日美國《紐約客》雜誌網站,馬力校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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