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小説網:車釐子算什麼,《紅樓夢》裏的水果才是真“炫富”
“今年,你實現車釐子自由了嗎?”
在自媒體的這波宣傳中,作為小貴單品的車釐子最近可謂是很火了。不過,説起水果炫富,可能《紅樓夢》裏的操作才真是教科書級別的~

【文/ 吳霞、蔣陟、黃望舒、陳龍玄】
站在文本的角度來看《紅樓夢》當中的水果,我們可以發現一個有趣的現象,作品中並沒有一處描繪過這些水果的味道如何,是甜是酸。
它們在文章中作為情節而存在,作者賦予了它們另外一種文學意義和話語表徵,使它們和更深層次的語義內涵聯繫在一起。
一、“水果多情憶舊時”——桃·杏·荔枝·西瓜
桃和杏出現的頻次是遠遠大於其他水果的,但是它們在文中往往不是以水果的形態出現,而是以諸如桃樹、桃花或是杏樹、杏花的形式呈現,這是因為賈府裏種有桃樹和杏樹,第五十八回回目標題中藴含的“杏子陰”以及賈府內隨處可見的桃樹都可印證這一點。包括各類詩詞中也不斷出現它們的身影,李紈判詞“桃李春風結子完”即為一例。
在這裏,這類水果已經意象化,是用來放在字裏行間與人欣賞的。
拋去這些“高高在上”的水果們,文中其他看似普通的食用水果又有何值得深究的呢?我們不妨以荔枝和西瓜為例分析一下。

文中兩處提到荔枝:
第二十二回《聽曲文寶玉悟禪機,制燈謎賈政悲讖語》中,賈母謎語“猴子身輕站樹梢”之謎底即為荔枝;第三十七回《秋爽齋偶結海棠社,蘅蕪苑夜擬菊花題》中,寶玉所看花箋中有“……復又數遣侍兒問切,兼以鮮荔並真卿墨跡見賜,何痌瘝惠愛之深哉……”一句。
荔枝出產嶺南,曹寅是吃過荔枝的,他曾經在《施潯江和詩留別,兼晌荔枝酒,做此志謝》一詩中提到:
誰拈重碧擘輕紅,
萬里春隨棹舶風。
方物常年隨職供,
郵籤第一接詩筒。
把荔枝作為歲貢,是曹寅的本分職責,他可以利用職權之便吃到進貢的荔枝。但是荔枝的運輸十分困難,保質期非常短。
《清稗類鈔》中也曾經提到過張之洞吃荔枝的一件逸事:
張文襄嗜鮮荔枝,督鄂時,曾令廣東增城宰收買荔枝萬顆,浸以高粱,裝入瓷罐,寄湖北。至蕪湖,為税關截下,悉數充公。時権吏為袁忠節公昶,忽得文襄急電,譯之,約百餘字,則荔枝一案也。袁知被巡丁分啖,乃至申採辦以補之。
即便是到了清末,手掌重權身居高位的張之洞吃荔枝尚且如此,可見荔枝難得。

張之洞
雖然我們不能直接就《紅樓夢》文本和曹寅詩句斷定曹雪芹也吃過荔枝,但我們可以做出假設,如果曹雪芹吃過荔枝,一定是在南京時期。
嶺南的水果即使能夠被運輸到北京來,價格也一定十分昂貴,絕對不是落魄後身在北京的曹雪芹能夠負擔得起的。
從這一點來説,《紅樓夢》中描寫的水果,尤其是嶺南水果,很可能大部分出自曹雪芹的回憶,《紅樓夢》本身也是他自己對早年鼎盛時期曹家生活的回顧。
我們再來看西瓜。根據統計,文中共有三處描寫到了西瓜:
第二十六回《蜂腰橋設言傳蜜意,瀟湘館春困發幽情》中,薛蟠提到古董行的程日興“不知哪裏尋了……這麼大的大西瓜”;第三十六回《繡鴛鴦夢兆絳芸軒,識分定情悟梨香院》中,有“王夫人等這裏吃畢西瓜”一語;第七十五回《開夜宴異兆發悲音,賞中秋新詞得佳讖》中,西瓜同月餅一起,“只待分派送人”。

第二十六回中,薛蟠收到西瓜的時間是他的生日,即五月初三甚至更早之前,但是這個時間遠遠早於一般西瓜的成熟時間,第三十六回中又提到了賈府眾人在大觀園內吃西瓜的情節,接着在第七十五回中八月十五中秋之際,賈府更是大面積地把西瓜當做中秋贈禮送人,從時間上來看,從西瓜成熟之前到8月份,西瓜一直是賈府中常供不斷的水果。
《清稗類鈔》中對於西瓜有這樣的描述:
乾、嘉以前,桂林諸屬無西瓜,惟荔浦有之,每一瓜,需錢五六十文。欲得之者,必於未熟前,先以錢質之老圃,乃如期可得。且其候極遲,至中秋,各官署方以瓜相餉遺也。
當時西瓜的價格單個是五六十文,連官員都還需提前預定才可以吃到,可見西瓜在當時是比較難得且昂貴的,但賈府從整個5月到8月都有西瓜可吃,而且《紅樓夢》的字裏行間並沒有把這當作一件少見的事,可見賈府的奢侈。
賈府雖然已經有外強中乾的現象,但是依舊表現出不顯山不露水的富貴。就連文中這寥寥幾筆有關西瓜的材料,也可以看出賈府幾代人的積藴來。
二、“瓜果常情遂成千裏伏線”——木瓜·佛手
相比之下,木瓜和佛手又別具一格。
木瓜出現過兩次,第一次是在第五回,是以一種近乎“傳説野聞”的姿態、為了小説的環境烘托而出現的。賈寶玉來到秦可卿的房間,所見所聞,皆是香豔之象。木瓜擺在這個房間裏,是因為傷過“太真乳”那個帶有秘史意味的唐代故事。
進一步説,與其説它是一個實際空間的裝飾物,不如説它是一種文化意象上的裝飾物,也為相關情節埋下伏筆。
而木瓜的第二次出現是在第六十四回。“木瓜”二字終於不用揹負作者所賦予的這般重大使命,轉而成為一個真真正正的房間裝飾擺設。

佛手花
除此之外,佛手也多次出現。第四十回中,探春房間 “紫檀架上放着一個大觀窯的大盤,盤內盛着數十個嬌黃玲瓏大佛手”。這些佛手是和 “汝窯花囊”中的“水晶球兒的白菊”及數副墨寶等物什並列而言。當板兒要佛手吃的時候,探春揀了一個與他説:“頑罷,吃不得。”
另外,第七十二回中,賈璉還問鴛鴦要一個“蠟油凍的佛手”。這些地方表明,佛手完全不是用來吃的,就是用來觀賞的,用來寓意吉祥的。
而第四十一回中,眾人為了安撫哭鬧的大姐兒,將她手中的柚子與板兒手中的佛手互換,這一段情節,庚辰本夾批稱為“小兒常情遂成千裏伏線”,似乎暗示巧姐命運,與判詞暗合。就此,佛手更是和木瓜一起成為《紅樓夢》的伏線牽線者。
三、“果氣不襲人,亦不知晝暖”——杏·橘
實際上,《紅樓夢》中邊邊角角的名字中似乎也能窺見水果之一斑,如甄士隱的丫鬟名為嬌杏,寶釵的丫鬟叫文杏,迎春的丫鬟名為繡橘。

《紅樓夢圖譜》中的嬌杏
偌大的賈府,丫鬟眾多,凡是有名有份的大丫鬟在起名時都遵循一定的規律,或成雙成對,或諧音雙關,或力求清新雅緻,均反映了主人的身份地位和喜好。然而這些包含水果的名字似乎沒有這一層意思。
這些名字的所有者都是身份低微、幾乎沒有存在感的丫鬟。她們不僅出場戲份一筆帶過,就連名字都起得非常草率。出現在這些名字裏的水果都有一個共同點——日常廉價,都是尋常百姓可以吃到的普通水果。
聯繫到《紅樓夢》中賈府所種果樹,杏、橘之類水果就更顯稀鬆平常。再考慮到其丫鬟身份,曹公在寫重要丫鬟時用筆良多,但這樣只有名字出現在書中的小丫鬟,便不必如此計較,畢竟大户人家中並非全是寶玉那般“花氣襲人知晝暖”的公子哥。
眾人平時使喚丫鬟時,全以好記為上,這類出現在名字裏的水果只是曹公的無意之筆,卻給我們傳遞了杏、橘普遍存在的信息。這裏,歷史現實和小説描寫發生聯繫,也就引出了我們下文的內容。
四、水果與史料
不難看出,即便是不引人注目的水果,如果仔細探究,其中依然有值得玩味之處。它們或是凸顯作者本人的實際境況與感情,或是為小説的背景設定增添一小筆,或是給予小説情節發展一定的幫助。無論作者是否故意着力於某一水果的描寫,它們的存在都在小説中發揮着一定的作用。
而這種無意間的描寫,有時甚至還能突破小説研究的範疇,跨界到歷史研究中。當然,這並非“索隱派”的套路,而是作為史料展開的。
我們關注的“水果”,原本並非作者刻意描述的對象,只作為小説背景而存在,卻反因作者之“無心”,更接近歷史原貌。這類材料通常被稱為“無意識史料”,可為其他研究提供旁證。
把《紅樓夢》放在曹雪芹所處的時代背景中兩相照應,不難獲知對於水果的描述反映了當時江南地區的社會經濟狀況。

一個地區經濟作物的種植情況和消費情況是最能體現一個地區的經濟發展水平的,《紅樓夢》中豐富的水果種類,大量的嶺南水果,譬如荔枝、佛手,充分反映了當時的江南是一個經濟富庶,交通便利,商品貿易發達,消費水平高的地方。
而另一方面,它同時也反映了當時貴族階層的生活狀況。外來水果一般來説都價格不菲,《歷年記》中提到,康熙二十五年,白米是九錢五分,而賈府一個西瓜就要五六十文。但當時一個普通的五口之家每日買柴一文,三日共菜脯一文,兩日半米需要九十三文,大概一天也只需要40文的樣子。

《盛世滋生圖》局部
若擴展到賈府的飲食,則更是可觀。賈府日常飲食消費四五十人是兩隻雞,兩隻鴨子,十來斤肉和一吊錢的菜蔬,兩隻雞、兩隻鴨,大致需五六錢銀子;十來斤肉可算作六七錢,一吊錢菜蔬算作五六錢,米也要幾十斤,合二三錢銀,再加上油、醬、柴等,園內四五十口人一日的吃喝成本,約莫二三兩,更不用説賈府內各種各樣的節日和生日宴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