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蔚:金特二會——開往春天的列車
北緯38度線的山河破碎
1951年4月11日,美國總統杜魯門以“未能全力遵循美國及聯合國政策”為由,一紙命令將朝鮮戰場上激戰正酣的“聯合國軍總司令”麥克阿瑟撤職。一週後,這位回到美國的五星上將在華盛頓,受到了“英雄”般的歡迎。
在國會山,麥克阿瑟發表了他的告別演説:“自我在西點軍校的教練場上宣誓以來,這個世界已發生許多變化,我的希望與夢想早已消逝,但我仍記着當時最流行的一首軍歌詞,‘老兵不死,只是凋零’。”金句一出,廣為流傳。
一個月後,同樣在國會山,美國參議院軍事委員會和外交關係委員會就麥克阿瑟被解職一事舉行聽證。另一位五星上將站了出來,他就是美國總統最關鍵的軍事幕僚、時任美國參謀長聯席會議主席、朝鮮戰爭更高層面的指揮者佈雷德利將軍。
他在聽證會上明確指出,參聯會的參謀長們與朝鮮前線總指揮麥克阿瑟之間存在着明顯分歧。麥克阿瑟主張應該將戰火燒到中朝邊境,遏制中國的戰役決心,甚至不惜投入核武器。反對者佈雷德利留下的這句話在某種意義上流傳更廣:“這種戰略將使我們在錯誤的地點和錯誤的時間,捲入一場與錯誤的敵人進行的錯誤的戰爭。”

杜魯門總統(右1)已經無法忍受那位“將在外君令有所不受”的麥克阿瑟(左1),本文圖片由作者收集,下同
1953年7月27日,中國朝鮮美國三方在板門店簽署《朝鮮停戰協定》,鐵與血澆築的“三八線”宛如一把鋼刀將朝鮮半島一分為二南北分治。1958年,中國人民志願軍陸續撤離朝鮮;在韓美軍則化作了“駐韓美軍”,一留就是半個多世紀,至今未走。這場戰爭被一道休止符將將封印,脆弱的和平薄如蟬翼,以至於一場軍事分界線上的實彈演習,都可能隨時升級為一場全面軍事行動的前奏。
朝鮮半島距離真正意義上的和平還差一紙《終戰宣言》。
北緯17度線的血肉模糊
北緯38度線與山河破碎的故事,卻在北緯17度線迎來了另一個結局。故事同樣是從“紅色北方”揮師南下開始的,不同的是,這場血肉模糊的統一戰爭整整橫跨了二十年。
1964年4月5日,麥克阿瑟因膽結石去世,遺憾與不甘是這位鬱鬱寡歡的五星上將的晚年註腳。美國對戰爭的警醒似乎也隨着“天才將軍”的離世一去不返。

1965年3月8日美國海軍陸戰隊在峴港北部登陸標誌着美國正式全面介入越南戰爭
同年8月“北部灣事件”爆發,美海軍艦載機部隊從航母上起飛,對早已勘測好的北越目標實施狂轟濫炸,美國從戰爭的幕後正式走向台前。1965年3月2日,時任美國總統約翰遜下令實施“滾雷行動”,美國空軍與海軍航空兵開始對北越制空權的全面爭奪,並試圖通過對交通線、工廠、軍事設施的轟炸徹底摧毀北越的戰爭潛力。一週以後,美國海軍陸戰隊士兵在越南峴港北部的紅灘登陸。
當美製軍靴踏上越南的土地,美國意義上的“越南戰爭”正式打響。幾乎沒有遇到抵抗的陸戰隊員們甚至在沙灘上看到了手持鮮花列隊歡迎的越南少女,在戰地記者鏡頭前擺出各種“勝利Pose”的大男孩們,對戰爭的殘酷一無所知。
1979年,弗朗西斯·科波拉在他的電影《現代啓示錄》中,展現了這樣一段令人汗毛直豎的畫面:在瓦格納著名的歌劇選段配樂《女武神的騎行》烘托下,數十架UH-1“休伊”直升機搭載着陸戰隊員們飛向戰場。在畫面的遠方是一輪血色夕陽,直升機轟鳴着飛越無窮無盡煙瘴瀰漫的越南叢林。

《現代啓示錄》是一部令人窒息的在越戰電影,改編自康拉德小説《黑暗的心靈》
《現代啓示錄》次年入圍第52屆奧斯卡金像獎,然而最佳影片的桂冠卻落在了《克萊默夫婦》的頭上。飾演克萊默夫人的著名美國影星梅麗爾·斯特里普在2017年憑藉電影《華盛頓郵報》(《The Post》)再次入圍第90屆奧斯卡金像獎。電影《華盛頓郵報》展現的歷史原型——“五角大樓泄密案”,同樣令人毛骨悚然。
1971年,美國五角大樓軍事情報分析師丹尼爾·艾爾斯伯格將一份七千多頁的絕密報告偷走,交給了《紐約時報》並希望公諸於眾。這份報告揭示了美國當局對越戰局勢越發不利的熟視無睹,不願背上“戰爭失利”的黑鍋,美國多屆政府不約而同地選擇了欺騙人民並將戰爭進行下去。
這起震驚世界的醜聞徹底打垮了美國人的參戰意願。次年,“水門事件”爆發,尼克松政府就此一蹶不振,全程報道此事的正是現實世界的美國報章《華盛頓郵報》。
諷刺的是,美國意義上的越戰終結在一位“未經人民選出”的總統手裏。“水門事件”讓尼克松黯然辭職,根據美國憲法第25修正案,時任副總統的福特正式“扶正”。
1975年4月23日,福特總統在杜蘭大學演講時宣佈越戰結束。場館外雲集的“垮掉的一代”們高舉“Make love no war”(要作愛,不要作戰)的抗議口號,唱起了披頭士的歌。
同一天,北越南下部隊的火炮已經能夠覆蓋西貢市區,一場代號“常風”的大規模撤離行動正在上演。昔日滿載陸戰隊員、殺氣騰騰的“休伊”直升機,被美國僑民與心生去意的南越民眾塞滿。他們當中的許多悲歡離合,都化作了一部音樂劇 ——《西貢小姐》1991年於美國紐約百老匯首演時,一票難求。

一架“休伊”直升機終究裝不下所有人,生離死別在西貢最後的日子裏天天上演。
1976年1月2日,來自北方的越南民主共和國統一越南共和國,更名為:越南社會主義共和國。首都定為河內,昔日的“南朝故都”西貢,則被命名為胡志明市——這時,距離這位越共的締造者的驟然離世,已過去了7年。
胡志明逝世的那一天,1969年9月2日,越戰尤酣。次日周恩來就親率中共代表團飛往河內弔唁,隨行的不僅有與胡志明關係密切的葉劍英,還有“奠邊府戰役”的真正指揮者,助越南一舉全殲16000多法國殖民軍的韋國清。
1986年越共六大召開,計劃經濟體制被廢除,越南迎來了“革新開放”。
1995年,美國與越南正式建交。巧了,距離越戰結束正好二十年。
穿過大半個中國的會見
2019年2月23日的午後,一位法新社記者坐在丹東的一間咖啡館裏又續了一杯。他的目光一直落在幾百米外橫跨鴨綠江上的中朝友誼橋,他的執着蹲守最終被證明是值得的——朝鮮中央通訊社次晨官宣:金正恩為舉行第二次朝美峯會於當天下午乘專列離開平壤。由朝鮮乘專列前往越南,意味着那位來自平壤的80後領導人將穿過大半個中國,赴一場時隔9個月的約。

中朝友誼橋連接兩個社會主義國家,靜靜流淌的鴨綠江見證了鮮血凝結的中朝友誼。
當本文推送時,朝鮮最高領導人的綠皮火車已經駛入中國的腹地,牽引它的是由中國國家鐵路總局專列處專門派出的東風11Z型內燃機車。
透過車窗,年輕的統帥將看到一個更加真實的中國,一個欣欣向榮的中國,還有那些他無法在北京、大連看到的壯麗山河。在這48小時、4000多公里長途旅程的尾聲,他會途徑廣西憑祥,一個與越南諒山接壤的中國城市。他正在行走的這條鐵路,在那段烽火連天歲月裏的戰略價值,絲毫不亞於他所熟知的“中朝友誼橋”。
一列火車從鴨綠江上駛來,向中越邊境的羣山中駛去,串起的是一段橫跨半個多世紀的波瀾壯闊,是父輩們的旗幟,是渡盡劫波兄弟在,是相逢一笑泯恩仇。車廂裏的80後領導人應該清楚,在山的那一頭等待着他的是什麼,在山的這一頭支持着他的又是什麼。

2019年2月,一列綠皮火車由北向南穿過大半個中國,世界需要一個好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