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韻：第二次“金特會”，中國去哪了？

【文/孫韻】

美國和朝鮮兩國最高領導人正在越南河內展開第二次會晤，觀察人士大都把注意力集中在峯會之後朝鮮可能採取哪些實質性的無核化措施或者步驟，以及美國會滿足朝鮮的哪些要求上。

與上一次“金特會”中國發揮的關鍵作用相比，此次中國在影響朝鮮戰略方面扮演何等角色似乎不再廣受關注。但是中國絕沒有在無核化和平談判中邊緣化，任何持此觀念的人都忽視了一個事實：在鎂光燈照不到的地方，中國一直安靜但積極地參與着。

後排司機

在美朝談判及朝韓談判中，中國扮演着後排角色，這或許引發部分人猜想中國在涉朝外交進程中遭到了邊緣化。如今美國和朝鮮之間建立了直接溝通渠道，美國甚至可能在朝鮮設立聯絡處，這些跡象似乎意味着中國被排除在外。

然而從近期北京方面的聲明和行動來看，中國似乎並不特別擔心美國和朝鮮直接接觸，包括這第二次“金特會”。中國外交部和政府高級官員公開表示支持“金特會”，並希望峯會能取得積極成果。這與他們去年高度讚揚第一次“金特會”成果的表態是一致的。如果中國真的感覺遭到邊緣化，必然不會表現得如此冷靜謙和。

中國之所以冷靜地歡迎“金特會”，有幾個原因。其中最重要的是，朝鮮在整個無核化談判過程中都與中國保持着密切的溝通和協商。2018年，在奔赴新加坡之前，金正恩曾在三月和五月兩次訪華。如果説第一次是為了修復中朝兩國領導層之間的關係，那麼第二次訪華——發生在韓朝峯會之後，美朝關於“金特會”的談判正處於關鍵期——顯然是為了獲得中國對“金特會”的支持，並就具體問題徵詢意見。後來金正恩乘坐中國國航飛機、穿越中國領空飛往新加坡，朝鮮對中國的信任和依賴可見一斑。再後來，距離新加坡峯會過去還不到一週的時間，金正恩又一次訪華，向中國領導人彙報了“金特會”的進程和結果。

這次的情況也基本相同。今年1月，在第二次“金特會”的籌備階段，金正恩訪問了北京。有美國媒體報道稱他就談判立場和可能出現的結果與中方進行了磋商。此次河內“金特會”結束後，中朝兩國領導人可能再次會晤。金正恩兩番赴會在行程上都依賴中國，這一點可以令中方安心，因為它不僅表明中國作為協調方的獨特地位，也證明金正恩信任中國到了足以託付人身安全的程度。

儘管中國不是兩次“金特會”的正式參與方，但它並不認為自己被排除在了雙邊談判進程之外。相反，中方似乎對中朝政策磋商和協調現狀感到滿意，並且相信朝鮮簽署的任何協議都不會破壞中國的國家利益，反而可能推動中國的議程。

除了朝鮮試圖讓中國放寬心的舉動之外，中國的信心也來自對美朝談判的未來和現實的關鍵判斷。在新加坡峯會上，美朝兩國沒有就無核化達成實質性協議，後續的雙邊談判也沒有交出亮眼的答卷。基於這些事實，中國判斷無核化進程不會一日千里、一帆風順。

只要這是個循序漸進的過程，中國就有更多手段對其加以管控，能創造大量的渠道和機會施加影響力。從根本上説，華盛頓和平壤之間的信任赤字仍然真實地存在，這意味着朝鮮不會接受迅速無核化。只要朝鮮仍然把來自美國的安全威脅當作頭等大事，中國就能繼續通過為朝鮮提供安全保障來影響談判。

“金特會”對中國有什麼好處

既然美朝談判不會橫生枝節，那麼對中國來説支持“金特會”就是有益無害的。實際上，北京方面把2018年朝鮮半島和平進程的成績看作近期中美合作鮮有的亮點之一。中國認為自己在推動無核化進程中發揮了關鍵作用，例如2017年通過執行聯合國制裁決議將朝鮮推向談判桌。當美朝談判陷入僵局時，中國隨時準備着從中調解。在必要時，中國必然會讓美國意識到中國提供的協助。

此外，朝鮮無核化符合中國的利益，中國將其視為與維持朝鮮半島和平穩定同等重要的事項。自2017年中國提出“雙軌並行”思路以來，主張無核化與停和機制應同步推進實現。

有人認為，朝鮮拓寬對外關係會削弱其對中國的依賴，進而使中國的利益受損。然而實際上，一個高度依賴中國的朝鮮並不是中國的戰略資產，反而是個重大戰略負擔。從這個意義上講，朝鮮與外部世界緩和關係有助於減輕中國在政治、經濟和聲譽上為朝鮮承擔的責任。只要中國仍對美朝談判的進程和實質保持影響力，就不必像旁觀者猜測的那般擔憂。

至於中國是否會在中美貿易談判裏打“朝鮮牌”，目前尚存疑問。在當前階段，朝鮮和貿易似乎沒有被聯繫在一起。美朝談判如果失敗，中國肯定不願為此承擔責任。2018年5月，特朗普表示“金正恩在與習近平會晤後態度發生了轉變”，並讚揚習是“世界一流的撲克玩家”，暗示中國採取干預措施改變了朝鮮的立場。無論那是否屬實，其結果是特朗普5月23日放話稱中國難以達成貿易協議，並於5月24日宣稱取消新加坡峯會（儘管幾天後又改口）。經過這一系列事件，中國總結經驗，不要讓特朗普覺得自己在朝鮮問題上“被擺弄”，這可能會在貿易和朝鮮兩方面造成難以預測的不利影響。

相互矛盾的威脅評估

隨着朝鮮與多方進行雙邊接觸，平壤的外交官很有技巧地向不同聽眾陳述朝鮮的威脅認知。如果美國基於這番説辭制定政策，自然會認為親美反華的朝鮮最符合美國的國家利益。然而，朝鮮在中國面前顯然釋放出了不同的信息。朝鮮通過言行向中國證明，它仍然將美國視為國家和政權最大的威脅，以及它將繼續依靠中國、視其為最可靠的支持者和朋友。

最有可能的情況是，朝鮮在戰略性釋放信息，試圖同時操縱着中美兩個大國，這一點所有人都不應該感到意外。早在朝鮮戰爭之前，它就在中國和蘇聯之間做過類似的事，並一直貫穿了整個冷戰時期。目前，美國和中國似乎都確信自己瞭解朝鮮在這個三角關係中所處的位置。但除非中美都清楚瞭解到朝鮮傳遞給另一方的信息，它們的判斷可能出現偏差。如今全世界都在屏息以待第二次“金特會”的結果，這個眾人沒有注意到的次要情節可能在未來導致嚴重誤判。

（觀察者網楊雨晴譯自美國史汀生中心朝韓研究網站“38Nort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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