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豬當寵物：買豬一時爽，長肥屠宰場
在鏡頭面前毫不做作地啃水果，發出呼哧呼哧的聲音，看上去一本滿足——在抖音上最名副其實的一種“吃播”，是把粉紅色鼻子懟在鏡頭前的豬。
“社會人”小豬佩奇在抖音上走紅之後，輪到了它的真身。數百萬“雲養豬”的網友們，在屏幕前看着被當做寵物精心伺候的小豬吃東西、洗澡、打呼嚕，甚至祝你豬年快樂。
“#家有寵物豬”的話題在抖音上有超過61萬次的播放，而在微博，“寵物豬”的超話閲讀量達到了8900萬。
豬，無疑是眼下最為時髦的社交貨幣之一。
美國的明星寵物豬Priscilla和Poppleton 圖源：視覺中國
在農曆豬年來臨前，小豬便成為了時尚界的一顆新星。它成為GUCCI、野獸派等品牌廣告中的重要角色，還和李冰冰、周冬雨、宋茜等明星拍時尚大片。
《嘉人》雜誌以李冰冰和小豬為封面
周冬雨和小豬拍的時尚大片
GUCCI 2019中國新年廣告
看起來，“養豬”是比養貓養狗更能在社交網絡上吸引眼球的存在。久未在微博上露面的井柏然抱着他的寵物豬“佩奇”迴歸，他在抖音上專門開設記錄養豬日常的賬號，已經有了超過77萬的粉絲。
井柏然的微博
不只是在中國，早在2016年，美國就有一對名為Priscilla和Poppleton的寵物豬在Instagram上走紅，吸引了超過68萬粉絲的關注。就連美國流行歌手Ariana Grande和前未婚夫分手，網友們關心的還是二人的寵物豬歸誰養。
Priscilla和Poppleton 圖源：視覺中國
在社交網絡的帶動和明星效應之下，養豬，似乎成為了新的寵物風潮。
打開淘寶搜索“寵物豬”，映入眼簾的是各種號稱“迷你”“小香豬”“超可愛”“抖音網紅寵”的活體豬出售，售價在300-500元不等，不少賣家的月銷售量達到了好幾百。
淘寶售賣的寵物豬
在成都的獨居的Kate Lee（@一頭嘟嘟豬），半年前成為了一隻名叫“嘟嘟”小豬的媽媽。她屬豬，也從小喜歡和豬有關的一切。不放心淘寶活體豬的長途運送，她特意到朋友家的豬場裏，把一隻2個月大小的豬買回了家。
因為父母不喜歡，Kate Lee從小到大都沒養過貓狗之類的寵物。剛養豬的半個月，她一度非常崩潰，“天天在後悔為什麼要買一頭豬，”她告訴界面新聞，嘟嘟的膽子特別小，剛到家的時候一個勁地發抖，也不讓碰。因為沒有經驗，Kate Lee一開始總是餵它蔬菜，結果豬拉了好幾天肚子，“站在哪就拉在哪，回到家到處都是屎要擦。”
Kate和她的寵物豬 圖片來源：@一頭嘟嘟豬
Kate和她的寵物豬 圖片來源：@一頭嘟嘟豬
到後來她開始給豬增加主食、訓練它定點上廁所、洗澡。嘟嘟也漸漸和主人熟悉起來，“就像一個小孩子一樣，很聰明通人性，”Kate Lee形容。每次給它準備飯的時候，嘟嘟就特別着急，在旁邊叫喚還使勁用嘴拱主人的腿。
“有時候我感覺它比貓和狗還要聰明，”她説，有的時候嘟嘟搗亂，注意到主人站起來盯着它，就會馬上縮着脖子斜着眼看她。
在現代城市生活中，越來越多的人選擇離開家人獨居，於是很自然地，人們便把對親密關係的情感投入到寵物身上，把它們當作家庭的一份子。“人類愈都市化，離開自然愈遠，寵物在人類生活裏的重要性也愈增加。”曾獲得諾貝爾獎的動物習性學創始人康拉德·洛倫茨如此説道。
Kate Lee覺得，嘟嘟給她的生活甚至性格都帶來了變化。
“覺得很神奇，有一個小東西很依賴我；而我在能夠獨立生活的同時，也承擔起照顧一個生命的重大責任。”春節的時候她差點感受到了生離死別——寄養在朋友家的嘟嘟因為貪吃，發燒抽搐，差點丟了命。
當時Kate在外地，專門改簽了機票趕回來，就怕見不到它最後一面。還好經過獸醫的診治，小豬終於不那麼虛弱了，等她趕回家，已經可以站起來迎接她。
小豬乖巧、温馴而可愛，粉嘟嘟的身形讓主人有保護欲，但如果……它長到了300斤呢？
儘管井柏然倔強地強調“我的小豬不會長大的”，但其實更多的寵物主開始明白，他們終究會面臨小豬長大的問題。
何暢是一個動物保護組織的成員，在她從事這項工作的5年時間裏，接觸到了形形色色養寵物豬的人。她和寵物豬主人們在網絡上有固定的交流羣，甚至還會在線下聚會。
她會定期在百度貼吧等公開論壇向新手們普及養寵知識，面對那些對養寵物豬有無限憧憬的網友諮詢，許多經驗豐富的寵物豬愛好者們，幾乎都會苦口婆心地勸導：一定要做好心理準備。
“沒有養不大的寵物豬”——這幾乎是寵物豬圈子裏的共識。
相比較於貓狗，豬作為寵物飼養的歷史並不久，也小眾得多。在美國，越南大肚豬（Vietnamese potbelly pigs）在1988年被引入美國動物園，後來成為北美地區飼養最常見的一種寵物豬。在中國，並不成熟的寵物豬市場，以“寵物小香豬”之名販售的，最普遍的是廣西的陸川豬和巴馬香豬。
雖然商家會一再保證所謂的“寵物豬”“迷你豬”是特殊品種，只要控制飲食，最多隻會長到幾十斤。但事實上，這只是商家的謊言和營銷噱頭而已。一隻成年的大肚豬可能長到約90-200斤，巴馬香豬則能輕易達到70-90斤（數據來源：商海濤，魏泓．我國小型豬品系資源狀況初淺分析[J]．中國實驗動物學報，2007（1）：70-75）——和其他種類的肉豬相比，已經算小的了。
更殘酷的是，豬的成長期有3年，不到完全定型，你都不知道它到底會長多大。
很大程度上來説，養豬要比養貓養狗更要慎重。
“當作寵物被賣給消費者的小豬，一般只有幾個月大，而3個月內的小豬的死亡率很高。”何暢告訴界面新聞，剛斷奶的小豬腸胃脆弱，營養不良、寒冷都可能會讓小豬生病，甚至拉肚子死掉。主人如果為了不讓它長大控制飲食，豬吃不飽就會變得性情暴躁、攻擊性強。
長大的豬失去了小時候萌萌的外表，不但“顏值崩塌”是個大概率的事情，而且因為肥胖的關係會引發各種疾病，比如心臟問題和關節炎。
何暢見過太多被拋棄的寵物豬。因為和貓狗相比，把豬當做寵物在現實生活中還十分小眾，能在網絡上收穫不少關注，也要承受現實生活中異樣的眼光。她知道不少沒有獨立居住的學生心血來潮買了小豬來養，但往往會被家長激烈反對。
在美國，各地的動物收容所都有大量被棄養的豬湧入，它們的主人聲稱被當初賣家“養不大”的説辭騙了。
馬薩諸塞州防止動物虐待協會負責人Mike Keiley告訴福克斯新聞，在過去5年，已經接收了96只被棄養的豬。
被遺棄在動物收容所的寵物豬
被遺棄在動物收容所的寵物豬
“你別看很多人在社交網絡上曬豬，其實能堅持更新半年以上的都很少。”何暢對界面新聞説，“一般是前三四個月瘋狂拍照，頻繁更新，然後變胖了、難看了、發情了，就沒了。大多數人只是圖一時新鮮，豬要麼死掉了，要麼是嫌麻煩送走了。”
美鳳曾經是方棋朋友圈裏絕對的“明星”。
它是方棋4年前在淘寶花300元買的一隻豬。小時候的美鳳的確可愛，可以和人一樣吃主食、蔬菜和水果。方棋摟着它拍了各種照片，甚至還帶着它一起和朋友聚餐吃火鍋。每當朋友圈裏出現美鳳的照片，點贊和留言數比她的自拍還要高。
但到後來，就完全不一樣了。
美鳳開始不受控制地越長越大，彷彿哈利•波特那個被施了膨脹咒的瑪姬姑媽。
自從長胖了之後，它就窩在沙發裏不動，而且食量也變得驚人。方棋試着給它減少食量，沒想到美鳳脾氣也變得暴躁起來，會亂拱，大聲尖叫，咬人一下還挺疼。有一次甚至打翻了方棋的粉底液，吃了下去。
“簡直像養了個祖宗。”她忍不住抱怨。
美鳳在3年時間裏長到了300多斤，趴在地上像一座成年人大小的肉山。主人的出租屋實在放不下它，就挪到了樓道，後來送回了鄉下老家。送回老家的時候，家裏鄰居還説，這年貨真好，孩子真孝順居然送了頭整豬。
再後來，今年臘月二十九這天，方棋發了一條朋友圈：“家裏把美鳳宰了，吃肉。”
“小時候當寵物養，長大當食材養”——這是寵物豬圈子裏常見的一句調侃。
他們不得不面臨的殘酷的事實是，豬養胖了之後，究竟要怎麼辦。幾年陪伴的感情讓人難以割捨，但300斤的寵物對於有限的居住環境來説，是個日益沉重的負擔。目前國內缺少像國外一樣的大型動物救助機構，送到鄉下，成了大型寵物豬最普遍的出路。
胡小西在卧室地板上鋪了被褥，她的寵物豬八戒今年2歲，已經超過100斤了。它喜歡躺在她身邊一起睡，發出輕微的鼾聲。
“説實話無數次想過要把它送走，”撫摸着豬豬厚實的脊背，胡小西常常感慨，自己簡直是把它當做“女兒”一般來養。“但在2年時間裏，融入生活的點滴感情是真實存在的。很多人説豬蠢，父母也不大理解，但養過豬的朋友都知道它會自己上廁所，愛乾淨，叫名字也聽得懂，這就是寵物和主人之間獨有的默契和互動。”
（應採訪對象要求，Kate Lee、胡小西、方棋、何暢為化名。）
（界面新聞 文：馬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