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鉑鋆:送“藥神”——何時能告別海外代購藥?
【文/觀察者網專欄作者 鄧鉑鋆】
藥,是民生大事,歷來也是兩會重點。
去年兩會中外記者會上李克強總理表示,抗癌藥品進口税率力爭降到“零税率”,這一目標已順利實現。喜上加喜的是,税降了,價也降了。
在今年兩會的首場“部長通道”上,國家醫療保障局局長鬍靜林就介紹到,不到半年時間,17種抗癌藥實現大降價——平均降幅達56.7%,而且快速納入醫保——到2018年底,一個多月時間,報銷人數達到4.5萬,報銷金額2.6億。李克強總理在政府工作報告中對這一改善也有提及。
醫保一步步擔當起“藥神”的職責,讓患者和家屬有切實感受。不過縱使相關部門加快境內外抗癌新藥註冊審批,讓藥品快速上市,離入醫保,中間都存在着一定的時間差。我國患癌人數龐大,對抗癌新藥需求強盛,民間“藥神”這一被電影推向聚光燈下的角色恐怕很長一段時間內仍難完全絕跡。
這不,近日,某省級電視台的一則“藥神”報道就引發了輿論熱議。

“藥神”案再現?
2月25號,一則題為“聊城:主任醫師竟然開假藥”的報道,講述了一個駭人聽聞的故事。
報道中,山東省聊城市一位正規公立醫院的主任醫師向病人家屬推薦了一種名為“卡博替尼”的藥品,病人家屬花費26000元從醫生介紹的病友處購買藥物,病人服用一段時間之後出現了嚴重不良反應,停藥不久不幸去世。
病人家屬將藥品拿到食藥監鑑定,鑑定結果是假藥。在之後幾個月,病人家屬的維權遭到了醫院和當地衞生部門的推諉,公安局更是不予立案,涉事醫生截至報道發稿時仍在正常坐診。直到曝光節目播出後,涉事醫生才以製售假藥的嫌疑遭到當地公安局立案和刑拘調查。
然而,隨着社會對此事持續的關注,公眾的態度竟然發生了反轉。
據多名自媒體大V宣稱,食藥監部門未在我國藥典上找出“卡博替尼”的成分,所以給了“假藥”的稱謂。而實際上,“卡博替尼”是一種藥效極佳的癌症靶向藥物,只是未在我國境內獲准上市。
還有的大V深挖病人家屬隱私,暗指病人家屬恩將仇報:“醫生推薦藥物本是好心,病友轉讓手中的存藥更是出於善意。然而醫生和病友都成為了去世病人家屬的攻擊對象,並被警方處置”。
日前,醫生經查未從推薦藥物中謀利,已獲得自由,但被當地衞生部門從重行政處罰,停止執業資格一年。
目前,網絡輿論正演化出一場對該電視台的攻擊。某媒體大V轉發了一篇與電視台同一立場的反擊,反對者隨即奉上該台“名嘴”涉嫌違紀商業代言的證據。

某媒體大V的微博截屏
拋開紛爭,請大家冷靜思考:層出不窮的“藥神”海外代購藥物事件,究竟曝露出哪些系統性問題?
“藥神”的隱患
“藥神”代購,首先不能確保藥品的來源與質量。
聊城“假藥案”中,病友代購的“卡博替尼”來自斯里蘭卡一家名為盧休斯(Lucius)的企業。該企業出品的“卡博替尼”產品包裝與企業網站都比較簡陋,一些自媒體帳號因此質疑藥物的質量,認為涉事醫生和病友無法洗清假藥罪行。
其實,當年電影《我不是藥神》的原型人物陸勇也身陷過代購藥品來路的信任漩渦。從2004年起,陸勇服用並推薦給病友的印度仿製藥是Natco公司生產的Veenat,七年後換成了Cyno公司生產的Imacy。一些白血病患者質疑Imacy的療效,陸勇對此的辯解和電影裏呂受益應對程勇的“假藥”疑問同出一轍:“我自己也吃這個藥,不會是假的”。
但是,現實生活中,病友之間“同病相憐”的共情不總是能戰勝利益的誘惑的。
至於藥品質量,大家日常目睹老年人身陷保健品詐騙,從中可得一“經驗”:在心理暗示的作用下,僅憑病人主觀感覺,難以準確判斷藥物的質量。
“藥神代購”往往也存在一定的盲目性,有時會貽誤病人的病情。
腫瘤靶向藥物的優勢之一,是決定使用藥物之前,醫生須對病人的基因進行測序檢測,發現病人攜帶對藥物敏感的基因,再決定為病人使用藥物。因此,腫瘤靶向藥物的療效預期比較穩定,“吃了肯定管用”。而在病友圈“口碑”的驅動下,很多腫瘤病人“病急亂投醫”,聽病友介紹某款靶向藥物療效好,就求助於“藥神”,這樣購得的藥物未必有效,甚至可能惹來嚴重的健康風險。
抗腫瘤藥物目前面臨的最大難題就是容易產生耐藥性。靶向藥物雖然較為完美,但暫未能克服這一不足,耐藥性產生時間的中位數目前小於一年,導致許多用藥病人最終人財兩失。臨牀中,選用抗腫瘤藥物往往考慮耐藥,實施梯隊用藥,靶向藥物通常用於常規藥物無效之後的救命稻草。一些病友和個別醫生迷信並濫用靶向藥物,會導致腫瘤病人過早地產生耐藥性。
同時,靶向藥物同樣存在副作用,並不是完美仙丹。靶向藥的使用是一個嚴肅的學術問題,因此有記者在報道聊城事件時就置疑,涉案醫生推薦藥物的行為是否正確。而且,代購藥物的圈子畢竟處於灰色地帶,脱離監管,極易滋長犯罪。大家還記得電影《我不是藥神》中,假藥販子張長林重金購買白血病人海外代購藥物的渠道的情節麼?
送“藥神”退休
我們不能對重病患者的切身痛楚視而不見,但也不能用英雄主義色彩美化“藥神”這種不規範的現象。在這兩者之間,其實已有無數人在奔走、忙碌。
(一)降價,入醫保
2015年10月開始,我國政府通過“帶量採購”和醫保準入,針對多款羣眾反應突出、臨牀迫切急需的藥物,與製藥企業協商降價,同時實現藥品價格下降與藥物納入基本醫療保險報銷。
2017年,人力資源和社會保障部對外公佈36種藥品進入醫保目錄後的價格談判結果,這些藥物大多是患者熱盼的腫瘤靶向藥,以及治療心血管病、血友病等重大疾病的藥品。與2016年平均零售價相比,談判藥品平均降幅達44%,最高降幅達70%。
2018年,如開頭所提,又有17個參加談判的抗腫瘤藥品納入基本醫保,藥品價格平均降幅達56.7%,醫保報銷後費用負擔平均降低75%。大部分進口藥品談判後的支付標準低於周邊國家或地區市場價格,平均低36%。

“帶量採購”仍在繼續。由國家醫療保障局主導的“4+7”城市藥品集中採購擬中選結果顯示,31個試點通用名藥品有25個集中採購擬中選。其中,通過一致性評價的仿製藥22個,原研藥3個。與試點城市2017年同種藥品最低採購價相比,擬中選價平均降幅52%,最高降幅96%。
(二)加速創新、加快審批
2018年以來,國家藥監局出台了包括取消進口化學藥品的口岸檢驗,簡化境外新藥審批程序,優化臨牀試驗審批程序,對臨牀急需的境外新藥建立專門審評機制等一系列加快抗癌新藥上市的政策舉措。從審批數量上來看,2018年批准的抗癌新藥18個,比2017年增長157%,從審批的品種結構上來看,2018年批准的抗癌新藥是佔全年批准新藥總數的37.5%,顯著高於往年。
中國國家藥監局藥品註冊司司長王平在接受記者採訪時表示,2019年將繼續深化和完善已經採取的行之有效的一些措施,繼續加快落實各項配套的政策,會同國家衞健委進一步完善臨牀急需的境外新藥的專門通道的審批機制,繼續組織專家遴選第二批臨牀急需境外新藥的品種,納入專門通道,加快上市進程。
除此之外,海南等地的醫療特區目前正計劃局部開放境外已上市藥物的准入。我國內地羣眾將來可以在第一時間獲得海外合法上市的藥品。
如果我們把視線放得更遠,創新帶給大家的衝擊感就會更加強烈。
2017年李克強總理視察過的一家醫療器械企業,生產的一次性透析管路可以把血液透析的成本降低三分之一。
目前,國際上三大醫學影像設備生產巨頭的技術路線,在國內都有跟隨者。中國人首創了低輻射劑量PET-CT,中國生產的CT已經出口日本最大的醫科大學附屬醫院。國際醫學影像設備三巨頭當中力量較為薄弱的一家正打算因此退出國際市場。
這些努力,都將降低醫療成本,緩解大家的就醫負擔。
“藥神現象”折射出羣眾就醫過程中的不如意,但是筆者對未來有信心,且筆者的自信並不是無緣無故。
筆者的一位親屬2001年患癌,使用了一款當時剛剛發明不久的進口藥物草酸鉑(奧沙利鉑),幸運地成為了同病房六位病友中唯一被治癒的人。當時該藥屬於全自費項目,50毫克的一支藥售價4000多元,一個療程要用4~6支,整個治療包括手術與化療花了26萬——那時可以在上海浦東世博會會址附近買兩套房。
這就是筆者當初經歷的“天價神藥”與“要錢,還是要命”。

《我不是藥神》中讓人“心有慼慼”的一幕
現在,原廠進口的50毫克裝草酸鉑每支售價2100元,而國產貨的價格降到了——人民幣38塊3毛9分!當初的“天價神藥”已經便宜到了中成藥感冒沖劑的水平。當筆者今天查詢到這數字的時候,感到自己在這篇文章裏引用的其他藥品價格降幅、醫保報銷比例的宏大數據都黯然失色。


進口藥與國產藥售價比較
中華民族是一個不斷創造奇蹟的民族,相信只要我們沿着正確的方向信念堅定地走,未來不會辜負大家的努力奮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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