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偉國:有人叫我“終結者”,因為我預言數字革命將帶來僱傭的終結
編者按:
雲計算、大數據、人工智能等數字技術不斷湧現,經濟範式正在發生革命性變化,這使得僱傭模式面臨着巨大沖擊。這種衝擊對當前的政策、組織(企業)和個人又帶來了哪些機遇與挑戰?
人大重陽邀請中國人民大學勞動人事學院院長、二級教授楊偉國開場對話名家系列講座,就此話題為我們進行深度解析。本文由講座內容整理而成。
最近兩三年,我基本都在講“終結”,所以很多時候大家都叫我“終結者”。雖然這個概念大家不是很喜歡,但我們可能正處於這樣的狀態之中。與其有些恐懼,還不如先去了解,才能找應對這個問題的方法。
現在無論是個人、企業還是政府,從18世紀後期開始的工業革命到現在的200多年,已經讓我們習慣於工業經濟範式的思維方式,一旦討論到和我們既有的習慣和方式不一樣的內容時,自然而然地就會產生一種抵抗的心理。
今天的分享不是一個嚴謹的學術研究,是個初步的觀察。雖然這個題目從學術角度上講特別窄,但我們每一個人現在都處在這樣的狀態中。所以,我特別希望講完以後,大家從我們自身目前的工作、就業狀態去思考、討論。
既然講“僱傭的終結”,“僱傭”是什麼,是我們首先要回答的問題;然後再去看看它在社會中正變得越來越少這樣一個變化趨勢。我特別想表達的事情是,後面的三個概念(工作市場、人力資本市場、人力資本關係)完全是對前面三個概念(崗位市場、勞動力市場、勞動關係)的否定,我把它叫做累積進步的過程,就是達到更高階段以後,其實前面的階段還在,只不過它不是新階段佔主流的部分。今天我就自己觀察的現象,講三個觀點。

資料圖:視覺中國
一、僱傭關係的三要素
僱傭是工業經濟範式的基本現象,包括農業社會或往工業過渡的手工業、手工廠時代時,也可能會冒出來農業向工業經濟過渡的僱傭、非僱傭的中間現象,直到工業革命開始的時候,僱傭現象才成為一個主流的現象,但把它往前延伸一點,有可能就是工業經濟範式下的一個獨特現象。特別強調的是,現在的科技發展,你幾乎不知道會往哪個方向、會到什麼程度,沒有一個東西你會覺得它是永恆的。我們回到最元素級的層面上看,有三個基本的要素,這些要素是我們討論僱傭關係的基本點。
1. 崗位(Job):勞動力市場的標的物與目的物,勞動力需求的本質是完成崗位職責。
當你聽到記者、老師、研究員這樣的稱呼時,腦海裏一定有兩個想法:第一它要幹個什麼事兒,第二你肯定會想到人的形象。所以,崗位是工作的任務和工作任務承擔者的一個組合。
2. 勞動力(Labor):勞動力市場的供給主體。
這裏有兩點,一是馬克思經典理論;二是勞動經濟學教科書中間,勞動力是同質的,而且只帶着自己的勞動力被僱傭。
3. 勞動關係(Labor Relations):完成崗位職責過程中所存在的勞動力市場需求主體與供給主體之間的社會關係及其附着物(社會保障)。
工作時與工作崗位的所有者(組織)之間的關係我們一般稱之為勞動關係。所有的工業經濟條件下,討論僱傭概念時,這是三個基本要素。
如果這三個基本要素都發生變化了,我們是不是説僱傭現象就不再成為某種經濟範式下的主流。如何定義一個經濟範式發生的變化?我最近一直在講,我們已經過渡到數字經濟範式,當然,這是很大的問題,一時也討論不清楚。幸好,我自己是個奇怪的組合體,在實際部門工作十幾年之後再到大學當了十幾年老師,所以非常關注生活中的現象。
人家説你怎麼知道現在的經濟到了數字經濟時代,我説就看生活中什麼東西你離不掉,比如手機。以前我們是生活中用,現在連工作都用手機來處理很多事情。工作和生活都依賴一個新事物,而且不可替代時,那個經濟範式肯定已經轉了,只是所處範式不同,階段不同而已。

資料圖:視覺中國
二、從崗位市場到工作市場
我們講崗位市場時,人和事是連在一塊兒的,它有幾個重大的特徵。想證明崗位市場正在解構,你就要去看它的過去和現在。如果僅僅就崗位的工作內容來講,它是比較長時間固定在組織裏的一種現象。作為老師,我們要去教學,要做科學研究,要做社會服務。但你做教學的時候,又分是教本科生還是教博士生,是教公共課還是專業課。所以,你會發現,一個崗位工作分成很多個維度,一層層分解,分解到不可再分解的狀態就構成了一個工作任務。
什麼時候能分到工作任務層面上?一定要靠技術的條件,就是技術條件使得它可以做的時候,它就能做到這個層面上。當然,還有其他的,像市場競爭使得我們做任何事情時都需要考慮到成本有效性。
我昨天剛剛去過科瑞國際,它是目前中國唯一一家人力資本服務的上市公司,專家的服務按45分鐘計價,沒有數字技術的支撐,工作細分到工作任務是非常難的,或者成本非常高,就沒有積極性。就像油田如果技術條件不夠,就開採不了,即使開採了,成本也會巨高。
第一,崗位是粗略的概念,工作是分解到最小的單位。
崗位市場是指過去每天8小時的工作,一年、兩年甚至無固定期限的勞動合同。而工作市場的概念是1小時、甚至半小時的工作契約或者合同關係,它就是由於技術的變化導致過去的工作可以細分到更小的單位上去。分解到什麼程度,各個地區、各個單位、各位技術條件下可能都不一樣。舉個例子,亞馬遜的土耳其機器人(Mechanical Turk)可以把工作分解到用幾美分定價的程度。這是和技術完全聯繫在一起的。
工作市場是“小單位”市場。我過去在社科院歐洲所工作,原來研究歐洲就業戰略(EES),歐洲開始叫“崗位保障”(Job Security),歐洲裁人成本很高,後來發現這個模式對經濟傷害大。後來EES就想,不要老是盯着自己那份工作,只要有一份工作不就行了嘛,這就叫“僱傭保障”。所以,歐洲就業戰略的核心就是讓原來完全僵化的,以崗位為基礎的保障走向適當具有靈活性的僱傭保障階段,這是一個進步。我認為,未來政府的核心任務能做到工作或工作任務保障就可以,政府無法保障所有人的僱傭。
第二,崗位是和人聯繫在一起的,但工作是把崗位和人拆開以後分別去考慮。
所以,第二個關鍵的區別就是機器,特別是現在的人工智能發展,比如新華社的“新小萌”AI播音員。這個崗位是工作和位置的融合體,現在開始分離。

18世紀晚期的工業革命是勞動節約型的,二戰之後的工業革命是勞動替代型的,所以我自創了一個詞,21世紀的數字革命可能是勞動終結型。我為什麼叫“僱傭的終結”,可能有人緊張,其實我認為“終結”只是過渡性的混亂、恐懼。我自己有兩個基本的判斷:一是人工智能多大程度上超越人類智能;二是人工智能可不可以實現自我再生產。如果這兩個條件實現了,這可能是很危險的,如果這兩個條件達不到,所有的管理、所有的一切都是因為有人在,人不需要擔心什麼。
工作崗位現在變得越來越小,工作由過去人和事融合的狀態現在分離了。這一塊中國的發展速度非常快,有一箇中國產業信息數據,2017年,中國所使用的機器人是排在第二位到第五位的。庫茨威爾(號稱是“人工智能之父”)有一個預測,2099年,基於機器的智能會説自己是人類。使用碳基神經原也會普遍使用神經植入技術。未來人類的碳基和硅基可能是一種融合的。從人類智能早期到人工智能,到超越人工智能,我認為現在的階段是各有所長,各有所短,也有重複的階段。

人工智能(資料圖/視覺中國)
第三,由於人和工作任務的融合,所以,崗位市場就會有比較強的物理和地理的邊界性。
早期連錢、資本的流動都不是自由的,都是有物理和地理的邊界的。包括到現在,我們都是用管理的資本市場,那更不用説和人附着在一起。人口的流動和經濟是聯繫在一起的,崗位市場是有很強的邊界性,是人與工作的硬組合,而工作市場和人分離了,又可以逐漸分解成非常小的顆粒度,這時候它就會更加具有靈活性。我把它叫做工作的“流動性”,這個流動性是指跨界的變化。
現在講工作市場的第三個特點,沒有了地理或物理的邊界。例如,美國現在很多公司票據弄完以後,一掃描到電腦裏,發送給印度會計師做,做完之後給他返回去了。所以,這個時候把活分出去的企業也不知道誰給他乾的這個工作,有可能是印度的會計做的,也有可能是德勤小機器人做的。人和工作任務分離之後,就會導致工作在全球範圍內流動。當然,有些東西可能沒有辦法流動,比如一些實體的服務。
所以,僱傭的終結中,一個最重要的人和事相融合的崗位的載體,現在解體了,它都變成一個個獨立的要素了,因為這一個個獨立要素的存在,最後就有了一種無限的可能性。原來人做的,現在不一定人做的。人工智能還有中間的狀態,然後到第三階段它自己可以思考,可以學習了。這是人和人工智能之間有各種工作,去執行工作的那個主體的多樣性;工作本身從崗位不斷地分解,分得越來越小。
25年前我見到一家民營企業,真的覺得這家企業要倒了,管理非常混亂,但我告訴你,它現在還活得挺好的,主要是人在其中發揮了主要的作用。人的主動性修正了公司運行中間因為制度各方面不合適帶來的負面結果。當然,人工智能也可能比人還厲害。
簡單來説兩句話,崗位這個大組合現在變成了小的顆粒;人和事融合的狀態現在分開了,這是崗位市場和工作市場的區別。
三、從勞動力市場到人力資本市場
第一,勞動力市場基本上都是資本僱傭勞動的概念,勞動力是被動的,而個人主動選擇成為人力資本市場越來越重要的特徵。
這種提法稍稍有點微妙,從專業本身來看可以這樣去解釋。資本僱傭勞動,不管組織怎麼樣激發你,你都是僱傭主動的成分。但未來可能會發生變化,正如現在大家都特別擔憂對快遞勞動力權益保護的問題,這肯定是要考慮的,但並不是説因為要考慮這樣的事情而讓它必須走到僱傭的狀態上來。這是兩個不同的事情。
我認為90後作為數字經濟新一代人,就業趨勢在他們身上就體現得非常明顯。現在大學生有越來越多比例的人會根據自己的興趣選擇專業,在過去有很多同學想要轉到財政金融學院、經濟學院這樣容易就業的學院去,而現在則有越來越多的同學因為興趣想要轉到哲學院、文學院和歷史學院來。這就是個人主動選擇在勞動力市場的體現。
第二,勞動力市場中一個最根本的特徵是勞動者是除了勞動力之外一無所有的“無產階級”,而人力資本市場則是一個“有產階級”的市場。
在當下的數字經濟條件下,勞動者會把自身的財產轉化為某種程度上的資產。資產與財產這兩個概念有着特別大的區別,無論你擁有多少財產都不會關心折舊的事情;但一旦是資產你就會關心它收益的問題。比如在共享經濟條件下我們的私家車,它作為你的財產時,你就希望它空着,但你如果把它看作資產時,車裏沒有人你會心慌的,因為它沒有給你帶來收益。所以,現在的人力資本市場就開始走向了一個有產階級的市場。
將來很多的工廠就有可能搬到你的家裏。喬布斯在車庫裏可以創業,你完全可以在家,如果你負責某一個具體的零部件來做的話,家庭協調出空間作為廠房都是可以的。
在車庫創業的喬布斯
第三,人力資本是個異質性的市場。勞動力更多地具有同質性,而人力資本更側重於異質性,強調個人技能與能力差異性與多樣性。
無論學勞動經濟學還是經濟學,我們開始假設一個東西都是同質的,勞動經濟學教科書在70年代以後才慢慢加一章“人力資本投資”,過去都是勞動供給和勞動需求,這兩者的基本假設都是這些勞動力是同質的,很顯然它不符合這個社會的基本現實。數字技術+市場機制就會使所有的人力資本水平得到相應的回報,這是關於人力資本市場和勞動力市場之間的區別。當然,你也可以説,人力資本市場就是更復雜,更多樣化一點,往回收就是到勞動力市場。
四、從勞動關係到人力資本關係
這部分可能是大家最感興趣的,也是前面的變動帶來的結果。在原始經濟條件下它回應的是人與自然的關係,我稱之為自然關係;農業經濟條件下,人和組織,或者與其他人的關係實際是依附關係或半依附關係;到工業經濟條件下有兩種關係,一是勞動關係,二是僱傭關係,而在數字經濟條件下,我把它定義為個體和組織的關係,其實這個組織也可以再加上個體。
第一個變化,從勞動關係到僱傭關係。勞動關係指在集體勞動合同下的長期(或終生)僱傭,僱傭是指存在個人與僱主(單位)的僱傭關係,僱主為僱員承擔相應的社會責任——勞動權利與社會保障等,以僱傭合同為載體。
關於工業經濟條件下和數字經濟條件下的人與組織的關係,僱主和僱員的關係,我建議大家有空讀一下科斯的小文章《企業的性質》,這篇文章是在1937年發表,在他發表後的40年裏基本沒什麼引用,到1987年之後它的引用量突然爆發。
這篇小文章為什麼厲害?因為它不僅解釋了在工業經濟條件下為什麼有企業和勞動力僱傭關係的存在,某種程度上也解釋了現在數字經濟條件下企業又開始可以分裂成,解構成市場的過程。
未來或者我們現在出現的個體和一個組織或其他社會單位之間的關係,其實可以像《連線》記者安德森寫的《長尾理論》中的長尾,未來的人和組織之間可能會存在這樣的多元關係的類型。這種多元關係,我把它叫做連續論,這指的什麼意思呢?就是它不是一種獨立的僱傭關係或勞動關係,它一個身上會存在着各種各樣的關係,都沒有什麼衝突的地方,很自然的狀態,只不過我們現在要從僱傭關係轉到這個層面上來時會不太適應。
第二個變化,從僱傭關係到工作關係。工作關係是指勞動者與組織不再存在僱傭關係,僱主不再承擔僱傭關係下的社會責任(或弱化),但勞動者個體為一個組織(僱主)工作,並獲得組織支付的報酬。
僱傭和別的不一樣,除了前面講的三個關係之外,僱傭關係裏包含一個因素,就是勞動權益和社會保障的問題。所以,僱傭包含了勞動保障的問題,凡是反對僱傭關係轉向工作關係主要是這兩個考量,僱傭其實是某種程度上勞動權益的保障和社會保障的保障。如果沒有,他就會覺得失去了這個保障。
那麼為什麼僱傭關係會往工作關係上轉變?和技術的變化有關係,大數據、雲計算、物聯網,可能現在又會走到萬物智能的層面上,所以過去成立的僱傭狀態現在來看不一定是最好的狀態。而未來的工作關係會弱化勞動力個人和組織之間的僱傭關係,弱化僱傭關係下的社會責任。

資料圖:視覺中國
第三,從工作關係到合作關係。工作關係的本質仍然是勞動者為組織工作,而合作關係的基本條件是個體與組織共同合作直接服務於客户,甚至偏向於個體在組織的協助下服務於客户。
合作關係能不能達成,第一取決於你的人力資本份量有多大;第二取決於你分多少。舉例子,我給《歐洲經濟史·中世紀篇》做校對時看到一個小故事,歐洲中世紀時,船東自己不會開船或認為風險太大,就要到市場上找個船長幫他管理船、貨物、船員等等,開過去再開回來,這個船長享有所有收益的25%,這不就和滴滴一樣嗎?為什麼船東不去?第一他可能不會開船,第二中世紀的航海風險太大,天氣、海盜以及貨物所在地的政治狀況等等,都會有影響。所以,船長要拿這個收益。這是從工作關係到合作關係。
第四,從合作關係到合夥關係。合夥關係是勞動者個體與組織的合夥關係,勞動者個體完成身份轉變,成為股東,享有分紅權利,是一種合作關係的固定化與長期化,是更高層次上的再組織化。
船東發現這個船長很牛,乾脆我給你25%,我們一起幹得了,你就負責開船,我負責給你弄錢弄貨,就固化下來了,把過去合作的關係轉變為合夥的關係。現在的企業,特別是科技創新企業肯定都會用這樣的方式來解決這個問題。在2017年我們開中國新就業論壇時,有一位香港教授講,共享經濟應該讓這個司機成為這個平台的股東。所以,平台經濟合夥化的可能性有多大,這個事情我還沒有想好,今天藉着這樣的機會我點出來,供大家思考。
五、初步結論
第一,三大基本趨勢。
1. 崗位市場、勞動力市場和勞動(僱傭)關係正在被工作市場、人力資本市場和人力資本關係所替代。
如果過去五年能夠作為基本趨勢的判斷基點,這種現象越來越明顯。最近,又出現了“網約護士”,未來製造業都有可能出現在平台上。所以,崗位市場、勞動力市場和勞動僱傭關係正在被一種新的工作市場、人力資本市場和人力資本關係所替代。新的範式下可能需要新的概念,才能把我們所觀察到的現象全部概括起來。
2. 人力資本市場和工作市場有可能會被數字技術平台化和共享化。
這種平台和共享的核心問題,一方面是給組織帶來靈活性和主動性,另一方面也給我們個體帶來不一樣的工作體驗。你想想每天上班8個小時,真的心甘情願嗎?真的覺得是一種享受嗎?這種發展的結果不是一個組織想那樣幹就幹得了的事情。這是市場、政府與個體之間共同作用的結果,個性和市場相互競爭最後達成均衡狀態。
平台和共享化,我們知道工業經濟條件下,經濟學其實就是價格理論,價格解決的問題是什麼?是資源的最優配置。但最優配置之後有沒有被最優利用?總有人覺得它會浪費,所以願意收點錢讓別人享受。所以,共享經濟最早在美國其實是別墅的共享,比如Airbnb。
3. HI+ABC+IoT將徹底重塑工作世界。
人類智能、人工智能、大數據與雲計算以及萬物互聯會重塑工作世界,我們現在的工作狀態,再過五年十年將會是是面目全非。這是一個趨勢。

資料圖:視覺中國
第二,機制。
1. 資源稀缺。為什麼會出現這樣的結果。兩點,第一要把資源用到最大的程度,第二要讓人高興。因為資源是稀缺的,必須用到最大潛力的狀態;你用到最大潛力的狀態,大家説我不願意幹。人力資源剛開始搞的各種各樣的工作設計,後來老百姓不幹的,把機器砸了,或者偷懶等等,他就知道人的機制在裏面。這是兩點相互作用的結果。
2. 生存權利。技術發展的結果應該給個體更大的選擇空間。我願意被僱傭的時候就老老實實在那兒上班,願意做就做點我自己想做的事情。特別是現在中國經濟發展到這個程度,我有人力資本,自己還有點財產,再加上數字技術的支持,我為什麼不能讓自己有點自由選擇呢?
3. 政府治理。我一直認為,政府在全球技術發展過程中並不總是一個積極的角色。現在平台經濟,全球範圍內管制之間的競爭,誰能找到讓平台經濟飛躍發展,同時又把平台經濟所帶來的個人穩定性破壞,如果有這種訴求,你能在體制、政策上解決就是最好的模式。
第三,政策含義:認知。
勞動者個體的天然脆弱性,一個國家對個體的勞動保障有基本的兜底。難就難在人既是目的又是工具,又是生產要素,新的數字經濟條件下,這種關係的分解其實有助於大家比較好地認識到自己勞動、工作和生活之間的關係。歐洲在這方面經歷了非常長的過程,現在仍然沒有解決,個別國家解決完了之後經濟發展還是比較快的。
由於工業條件,我們有僱傭關係,所有工作權利和社會保障都得到了保證,所以,我們就把這兩者等同起來了,勞動關係和僱傭關係只是權利保護的載體,不等於保護本身。這個概念一定要區分開來。所以,在數字經濟條件下,我們實際可以有更多的保護載體,你的關係沒有了,我工作一段時間,政府就可以立法來保障在工作這段時間裏應該承擔對他所承擔的責任。比如社保繳費的問題,數字經濟條件下比過去更難一點。政府第二個關鍵的問題是能力的問題,都遇到這個事情,就沒有辦法去做。
第四,政策含義:框架。
1. 創造更多人性化的工作機會:在新技術、健康護理、民族傳統、文體藝術、社會(社區、社羣)服務和志願服務等領域創造更多的工作機會,創造更加有意義的人類生活。我們可以從辛苦工作轉向工作與生活的平衡與融合,從事更有趣、更有意義的工作,享受更幸福、更有意義的生活。
我可以有個簡單的預測,當所有人工智能去做一些事情的時候,學習可能會成為一種工作,上大學是拿工資的,因為那時讀書是為了維持社會秩序。現在韓國已經對人工智能替代的勞動力開始收税了,因為你替代了勞動力之後,人工智能或機器人24×7,效率還比人高很多,比如德勤的“小勤機器人”效率是人的15倍。這麼大的生產力,如果在全國範圍內實施。學勞動經濟學的人都知道,不是沿着曲線移動,而是曲線的移動,因為你增加了勞動力需求,這兩個是不一樣的。所以,未來很多民族傳統、文體藝術、社會服務都是一種工作機會。

“小勤人”機器人(圖/Morpx)
2. 基於數字技術創造更加稠密的工作市場:政府應加快構建高速、移動、安全的新一代信息互聯網基礎設施,加快建設工作市場基礎設施,確保企業可以隨時發佈準確、對稱的工作市場信息,確保勞動者能夠及時、全面地通過一個或多個平台掌握工作信息,從而提升人力資源配置的效率,保障並促進基於平台的工作機會創造,確保工作機會的連續性。
隨着技術的發展,這些細顆粒的小的工作任務就變成了非常稠密的市場。因為市場的稠密使得我不至於今天拉了這個活以後,明天還有沒有活,因為你的活都很小。所以,滴滴司機、快遞、外賣這些顆粒小的工作任務組合在一起。為什麼現在平台經濟開始要燒錢?沒有足夠量的供給者和需求者之後,市場不夠稠密他就不能持續。技術的便利性會把所有的市場變成有效的市場,因為你有消費,所以快遞的工作就會有了。創造更加稠密的工作市場現在是政府應該乾的事情。
3. 建立工作能力提升與遷移體系:政府應與高校、產業部門合作,將工作能力的需求傳遞給學校,推動優化教學、優化專業設置、優化大學、優化教育系統。政府要加強虛擬學習平台設施建設,推廣基於互聯網與教育機構相結合的分佈式終生學習模式。
所有在座的人,包括我自己在內,會想大學為什麼要存在?你所培養的東西,社會上就沒有其他途徑來取代嗎?我認為,現在大學裏關於培養工作能力方面的功能越來越小,其實是扮演發放證書的任務。未來我不敢説大學會消失,但大學有可能在未來能力提升的體系中間並不會扮演特別大的角色。
你想想,如果都是稠密的工作市場都不知道工作是誰給的,工作是誰幹的,所以你是哪個大學來的不重要,這個工作完成的狀況最好就可以了,而且在平台上開始這樣的工作,你乾的事情人家都知道,你給人家送的外賣人家滿意不滿意都很清楚。學校這種為了證明你有這樣能力的機構,就會平台取代。
我經常想,我們這個學校作為高等教育到底應該發揮什麼樣的作用。所以,建立工作能力,現在高校如果往這方面去轉變,實際還是有這樣的價值所在。基於互聯網和教育機構相結合的分佈式終身學習模式應該是政府政策上應該要做的事情,也是我們每一個人要做的事情。
4. 政府應加快探索建立基於工作交易平台的新社會保障體系,響應十九大要求的全民參保計劃:在共享經濟平台工作的新模式下,勞動者提供勞動的時間、地點、收入等數據,都能夠被平台數據準確記錄,實時掌握工作交易情況,科學設計提取社會保障税費。
因為長尾的存在,你做的任何事情都可以在市場上找到買家,只要你能把它做出來,你做的那道菜可能99%的人都覺得口味太怪異了,但可能有一兩個人就特別喜歡你做的那個口味。羅格斯大學之前勞動關係學院的院長,幹了院長以後覺得挺無聊的,出去開餐館開了三年,又覺得挺無聊的,回來當教授。那個變化還是崗位的變化,我們未來的變化,可能上午當教授,下午就當廚師了。你想想滴滴司機,那就是你駕駛的技能,從來沒有給你帶來什麼收益,但現在在這個平台下可以給你帶來收益。所以,平台和共享經濟是個好東西,是人類解放,潛能發揮的過程。
現在全球政府質疑平台和共享經濟或數字經濟的關鍵,就是這些人在你那兒工作,卻沒有社保,等到他不能工作的時候,社會風險就很大。所以,現在要加快探索建立基於工作交易平台的新社會保障體系,每掙一筆錢裏都要由交易的雙方提一點費用來建設。當然,這是太簡單化的説法,過去我們管理的是政府向企業去收,現在要和向交易去收,這的確要求不一樣,但現在的條件應該具備了。
這是政策層面上,這是講了四個點(趨勢、框架、機制、認知),主要是前面三點:第一要有稠密的工作市場,第二每個人工作能力的學習,是個終身持續的方式;第三政府要有新型的社保體系。
第五,新時代大開局
我們正在迎來和過去不一樣的時代,其實我們是最幸福的,經歷了農業時代,也經歷了工業時代,還經歷一下數字經濟的時代。
謝謝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