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蒂芬·羅奇：美國對中國的錯誤論述

【文/斯蒂芬·羅奇】美國的民主、共和兩黨現在頗為難得地在一個關鍵問題上達成了一致：把所有美國人的麻煩都歸咎於中國人。兩黨從未如此一致地對中國展開抨擊。把中國確定為備受珍視的美國夢的外部威脅已經產生嚴重後果：報復性關税、不斷升級的安全威脅、新冷戰的魅影……甚至已經開始有人為崛起強權與現任強權的擦槍走火而感到憂慮了。

隨着貿易協定達成在即，有人會一廂情願地以為上述嚴重後果都將煙消雲散，然而這真地只是一廂情願。現在美中之間的互信已經嚴重受損，薄薄的一紙協議絲毫不會改變這一點。一個互相懷疑、矛盾頻發、衝突不斷的美中關係新時代正在變為現實。

那些人抨擊中國並不是因為中國真地從外部威脅到了美國，而是有人要把中國當成美國國內問題的替罪羊。實際上，正是因為深受由自己引發的宏觀經濟失衡問題的困擾並懼怕喪失全球領導地位，安全感嚴重缺失的美國才會對中國大肆聲討。

以貿易為例。在2018年，美國對中國的貿易逆差達到了4190億美元，佔美國全部對外貿易逆差8790億美元的48%。美國總統特朗普在辯論中聲稱，美國工作崗位流失和工資增長停滯的罪魁禍首都是中國。然而特朗普和大多數美國政客不會承認的是，2018年，美國與全世界102個國家都有貿易逆差。這實際上反映了美國國內儲蓄是嚴重不足的，而這正是由美國總統和國會不計後果的擴大預算赤字所造成的。

另外，他們不承認人們對供應鏈存在曲解的問題，即很多人把在其它國家生產卻在中國組裝並裝船運至美國的產品也算作是美中貿易逆差的一部分。如果不算這部分產品，美中貿易逆差規模估計會縮小35–40%。此外，全球產業鏈所促成的良好宏觀經濟基本面和高效率給美國消費者也帶來了不少好處。但是很顯然，還是把中國當成美國再次偉大的絆腳石更加方便一些。

下面再來説説偷竊知識產權問題。“中國每年從美國偷竊價值數千億美元的知識產權，這對美國的技術創新造成了巨大損失”，如今這一説法已被當成是“板上釘釘的事實”。根據該消息的可靠來源即所謂“知識產權委員會”的聲明，在2017年，知識產權遭偷竊給美國經濟造成的損失大約在2250億至6000億美元之間。

暫且不論其荒謬的估算範圍，僅是數字就來自於不靠譜的“指標模型”，該模型試圖測算通過毒品走私、腐敗、職業欺詐和洗錢等非法途徑偷竊到的商業機密到底造成了多少損失。來自美國海關和邊境巡邏部門的數據聲稱，早在2015年，其沒收的所有中國假冒和盜版產品就價值13.5億美元。採用幾個同樣可疑的模型將這一數字與全部沒收的產品價值進行比對，然後就推斷出中國給美國造成的損失佔到全部損失的87%（其中52%來自於中國內地，35%來自於香港）。

接着在2018年3月，美國貿易代表辦公室（USTR）發表了一份《301報告》來混淆視聽，該報告的目的就是為向中國產品加徵關税提供合理解釋，即美國企業被迫向中國的合作伙伴進行技術轉讓。其中的關鍵詞是“被迫”，暗示無辜的美國企業在自願與中國合資夥伴簽訂合同後，為了在中國開展業務而被脅迫出讓其所擁有的知識產權。合資企業當然要雙方共享人力資源、經營策略、交易平台和產品設計，這些並不奇怪。但美國的指控是“脅迫”，即經驗老到的美國跨國企業愚蠢到向其中國合作伙伴交出自己的核心技術。

這是另一個以虛弱的證據進行大肆指控的駭人例證。令人難以置信的是，美國貿易代表辦公室在其《301報告》的第19頁上也承認並沒有確鑿的證據能夠證實發生過那些“隱性商業行為”（there is no hard evidence to confirm these“implicit practices”）。就像知識產權委員會一樣，美國貿易代表辦公室也委託像美中貿易全國委員會這樣的機構來替他們進行調查，一些配合其調查的美國公司只是抱怨，自己與中國夥伴在如何使用美方的技術上產生了一些不快（some discomfort with China’s treatment of their technology）。

華盛頓還把中國描繪成一箇中央計劃體制的怪獸，其下轄的國有企業享受着優惠貸款、不公平補貼以及諸如“中國製造2025”和“人工智能2030”國家產業政策的扶持等等。但華盛頓卻從不考慮有大量證據表明的國有企業效率低下、回報率低等現實情況。華盛頓也不會質疑日本、德國、法國甚至美國自己曾長期執行的產業政策。就在今年2月，特朗普總統簽署行政命令，提出了人工智能倡議（an AI Initiative），該倡議包括一項內容，即美國將在120天內完成人工智能行動計劃（an AI action plan）的制定。中國已將創新提到國家政策高度，但很顯然中國不是唯一這樣做的國家。

最後是那個老掉牙的貨幣操縱國的議題，即指責中國故意壓低人民幣的幣值來獲取不公平貿易優勢。其實，廣義貿易加權計算的人民幣自2004年末開始實際上已經升值超過了50%。中國一度龐大的經常項目盈餘已所剩無幾。但在目前的貿易談判中，早就不是問題的人民幣問題又被重新翻了出來。這隻會使美國對中國的錯誤論述錯上加錯。

總而言之，華盛頓列出的事實、分析和結論漏洞百出，而美國公眾卻又太容易輕信那些關於中國的錯誤論述。我並不是想否定中國在美中貿易摩擦中應承擔的責任，我只是想強調在追究責任時要保持客觀和誠實（the need for objectivity and honesty in assigning blame），尤其是在當下這個解決美中貿易爭端的關鍵時刻。不幸的是，尋找一個替罪羊顯然遠比反躬自省要容易得多。

（觀察者網由冠羣譯自2019年4月26日“世界報業辛迪加”網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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