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逸:從容回應特朗普的“瘋狂邊緣策略”,堅定走向中美戰略持久戰的最終勝利
【文/觀察者網專欄作者 沈逸】
出乎多數中國人意料但又在情理之中的事還是發生了。
2019年5月5日,日趨具有美劇《權力的遊戲》中“瘋王”潛質的現任美國總統特朗普,通過推特表示,擬在5月9日對中國產品增加税收,對目前執行10%關税的2000億美元進口商品提升關税至25%,同時威脅要對剩下的3250億美元進口商品也擇機徵收25%的税。
這看上去很瘋的操作,在特朗普看來,是有依據和道理的:特朗普認為,“在過去10個月”,中國對美出口的500億美元高科技產品向美國支付了25%的税,對美出口的2000億美元產品向美國支付了10%的税,這些額外的税收為美國經濟的高速成長做出貢獻,且這些税收增加的成本主要由中國企業承擔,對美國影響甚微。

換言之,特朗普眼中的中美貿易是這樣一種形式:中國出口到美國的產品,全部是由中國公司生產的,出售商品後得到收益進行分配的方式,就是美國政府獲得税收,中國生產者獲得利潤;美國對中國產品徵收的税越高,美國的收入越高,中國的損失越大。
如果有哪個學生敢用這樣的認知,回答任何一所大學的經貿課程裏關於當前中美貿易及關税問題的課堂問卷,那麼,被老師當場掛科就是他唯一的下場:他不知道今天的國際貿易,已經不是亞當·斯密時代兩個國家各自生產,然後相互交換的簡單形式了;他不知道今天的世界,已經步入全球供應鏈的時代;他不知道,或者説,沒有興趣知道中美之間的相互依賴,以及這種相互依賴帶來的中美兩國事實上存在“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利益結構。
在“膽小鬼遊戲”邊緣瘋狂試探
從博弈論的框架來看,自上台之後一直鼓吹所謂“交易的藝術”、“極限施壓”、“不確定”、“不按常理出牌”的特朗普,其實是一個非常古典的博弈選手,只不過,他的博弈策略和利益偏好被三重迷霧籠罩着:
第一重迷霧,是特朗普自戀型表演人格的自我吹噓所製造的迷霧。
希特勒曾説過,“人們一般不容易相信小謊,但他們容易相信大謊”;比照而言,人們傾向於相信“這世界總不會有這麼無底線自我吹噓”的人,尤其還是這種身居高位的人做的,本質上突破了常人底線認知的自我吹噓。
第二重迷霧,是人們對“西方大國國家領導人”的刻板印象所製造的迷霧。
自15世紀地理大發現以來,在全球知識譜系的傳播中,曾經壟斷先發優勢的西方國家,長期以來被設定為“文明”、“先進”的代名詞,這種“文明”的最高領導人,始終是和“理性”、“睿智”、“謀略/心機深沉”等正面形象聯繫在一起的。一般人難以具備《皇帝的新裝》中那個兒童的赤子之心,透過刻板印象製造的迷霧,去勇敢地看穿並確認事物的本源。
第三重迷霧,是1940年至今人們對“超級大國美國”的錯誤認知所製造的迷霧。
“自由世界的燈塔國”,“冷戰後唯一的超級大國”,“人類歷史的終極形態”這些依託約瑟夫·奈所説的美國軟實力製造的迷霧,始終籠罩在美國的外圍,人們習慣於將這種迷霧,等同於被迷霧包裹起來的美國本身,主觀地將美國的任性、顢頇、無知、胡攪蠻纏,進行了充滿程序美感和科學的再解釋,建構了所謂“理性瘋狂”的創新型理論分析框架。
其實吧,另一個國家的領導人,在另一個議題領域,也用過類似的招數。這個國家身處某個被稱為冷戰活化石的區域,在安全問題上經常喜歡在地下種個蘑菇,往天上或者海里扔不同距離的蛋蛋。因為這個國家沒有美國的種種光環,所以不妨回憶下,當初這些舉措出來的時候,是怎麼被定義和怎麼被批判。而特朗普,不過是在經濟領域用更加赤裸裸的方式,揮舞關税武器,採取同樣的“瘋狂邊緣政策”。
理論上,偏好博弈論的人,多數都應該讀過托馬斯·謝林的《衝突的藝術》,這裏面提到過一些經典的博弈模型。特朗普的“交易的藝術”,用謝林老師的話來説,就是將中美兩國的貿易談判,當成重複進行的“膽小鬼博弈”(又名“小雞遊戲”,也許還能算是“今夜吃雞,大吉大利”這句網諺的學理由來23333)。

這種博弈,源自20世紀初期至30年代,美國街頭青年的實際遊戲:
同處一個街區的兩個荷爾蒙過剩的好漢,同時喜歡上了同一個美女,為了決出誰是英雄,誰是小雞,就來一盤決鬥。兩輛汽車壓着馬路中心線,相向而行;誰先轉彎,誰就是小雞,當然就會被從街區掃地出門,留下的英雄自然就抱得美人歸。
為了最大限度地擠壓對方的神經,英雄們往往千方百計地把自己裝扮成一個“亡命之徒”,常見的做法包括:兩車接近到目視可見距離時,一方把方向盤卸下來/裝作卸下來(那個時候的汽車是可以有這種操作的),並扔出窗口,以表達自己不留退路視死如歸的決心。
這種被謝林稱為“魯莽偽裝”策略,在冷戰時期的美蘇危機中常有體現:柏林危機中,美國為堅持在柏林的存在,不惜讓美國坦克和蘇聯坦克隔着150米炮口對炮口;古巴導彈危機中,美國在古巴外海部署攔截艦隊,攔截向古巴運送導彈的蘇聯船隊;中程導彈危機時,美國用部署潘興I和II中程導彈的計劃對抗蘇聯在歐洲部署的SS-20系列。
總體來看,美國的運氣不錯,贏得系列勝利,常見的情況就是美國的對手“先眨眼”,然後被美國贏者通吃,一波帶走。
毫無疑問,特朗普想複製這樣的戰術。但是,首要的問題在於,和冷戰時期的美蘇軍事對抗不同,當下的全球經濟領域,基本上是一個不適用膽小鬼博弈的場域,因為相互依存的存在,以及美國並不在經貿領域享有類似冷戰時期美國對蘇聯那種質量上的優勢。

如上圖所示,《經濟學人》雜誌五月刊《傷人傷己》一文就明確指出,美國的對手可以非常精準地將報復措施鎖定特朗普最脆弱的部位——他的核心選民。歐洲可以針對“鏽帶”老工業區徵收報復性關税,而中國可以對大平原農業區的選民進行毀滅性的打擊。被歐洲打擊的那個目標區裏,似乎還包括了《國王特工2:黃金圈》裏那個牌子的威士忌;被中國瞄準的,則是曾被部分“精美”認為無法替代的大豆區。
雖然有來自中國的個別聲音試圖將特朗普的操作描述為“瘋狂理性”,但真正理性的是美國的資本。相關信息已顯示,農業、化工、零售商等多個利益集團紛紛表示,特朗普應該儘快與中國達成協議。

特朗普越瘋狂,越見中方的堅定
從實踐看,特朗普的這一波操作大致有三個需要認真理解的方面:
第一,特朗普的操作,反襯出中國貿易談判代表以及最高決策層,堅定地頂住了美方不合理的要價,堅定地維護了中國的核心利益。
如果特朗普已經全部拿到了想要得到的東西,實現了預設的目標,或者,如某些自媒體或者所謂消息人士説的那樣,整個談判進程都是美國開清單,中國接受的話,特朗普就完全沒必要搞這個幺蛾子了。
第二,特朗普的操作,本質上是萊特希澤、納瓦羅、庫德洛這批強硬派看不慣理性温和主張佔據上風,利用特朗普外行、任性、無知又愛表現的特質,額外搞的盤外招。
簡單回顧新聞報道,可以發現,在特朗普突然搞威脅加税這波操作之前,中美即將達成協議的消息滿天飛。而同樣清楚的是,從2018年第一輪談判開始,美方團隊內就有兩種聲音,一種聲音是以財政部長為代表的相對理性的聲音;另一種是超級強硬,甚至強硬到不知所云的聲音。這兩種聲音代表了多元美國不同的利益集團,相互之間的競爭已到了無所不用其極的狀態。
第三,特朗普的操作,不過是在複製類似某國地下種蘑菇實驗那種段數的“極限施壓”,其基本出發點都是錯誤的。
構成其所謂基本出發點的錯誤認知,就是認為中國極度脆弱,認為中國有求於美國勝於美國有求於中國,認為美國可以依靠極限施壓,通過一個短促突擊,在自身經濟出問題之前,決定性地擊敗中國,並以可承受的代價,消除未來30-50年美國面臨的最大戰略威脅。
而特朗普手上最大的籌碼,則是中美兩國各階層,在應對此類問題上的不同反應:
美國著名投資家巴菲特於2019年5月在MSNBC這個和特朗普不對付的媒體上發言,明確指出,談判者有時需要“強硬表態”甚至“以半瘋狂的方式行事”,以期達到預期目標。這種舉措,延續了此前美國特定歷史時期,金融市場上流行的“我們絕不做空美國”的口號,是基於某種超越黨派分歧的共識,共同維護國家利益的戰略自覺;
形成鮮明對比的是,特朗普一條“準備加税”的威脅性推特發佈之後,中國大陸的股票市場瞬間變成青青大草原。
更有甚者,個別賬號要麼在那兒教訓中國人,説美國加税是中國遲遲不向美國投降導致的——大致相當於1930年代有人嫌棄中方抵抗導致皇軍搞了南京大屠殺以至於影響中日共榮一樣;要麼在那兒吐槽中方的正常不滿,搬出若干普世價值以及熱愛自由主義的陳詞濫調,來不陰不陽煽風點火的;還有那看似一臉正義實則説怪話蹭流量的(如嘀咕美國國務卿飛過來等我們外交部長接見才算強大的象徵);以及,藉機會呼應“瘋王”説中國面臨失業、產業轉移以及一片大亂的一批賬號。

當然,無論特朗普,還是他背後的軍師班農,都很清楚,這種籌碼是有時代性的,隨着時間的流逝,這種被認為能夠幫助美國把“中國製造2025”幹掉的內部支持力量(據説是美國商務部長羅斯説),終將成為歷史塵埃的一部分,成為被翻過去的並不光彩的一頁。
因為特朗普那看上去出人意料且極其瘋狂的邊緣政策,本質上既不新鮮,也不真的讓人意外(這不是他第一次翻桌子),所以中方的反應是淡定且從容的:要談就談,要打就打。因此,預期的訪問仍然展開,但兩手準備——兩種結果,都已有了充分的準備。
對整個中國來説,就像一架遭遇氣流,有點顛簸的飛機一樣,朝着原定目標,堅定前行,有來挑事的就對稱報復回去,同時保持自己的節奏,做好自己的事情,那唯一的結果,就是在若干年後,必然得到中美戰略持久戰的最終勝利。有人要發瘋,那就由那潑皮破落户折騰去吧,這也是很難馬上改正的事情了。
或許是某種巧合,特朗普新一輪發瘋,時值五四一百週年之後的第一天;而用胡錫進的話説“帶劍入席”趕赴美國“鴻門宴”的中方代表,則將在五八炸館事件二十週年後的第一天,與那用了舊地圖誤炸的霸權,再度進行一場艱苦的談判。
滾滾向前的歷史,見證了中國的選擇,見證了中國的崛起,也必將見證中國的勝利。
本文系觀察者網獨家稿件,未經授權,不得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