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秋玲：村莊中的外國媳婦是如何產生的？
【文/觀察者網專欄作者 尹秋玲】
近日，有媒體報道了一起“11名中國人涉嫌販賣婦女，在巴基斯坦被捕獲”的新聞事件。
據報道，巴方媒體聯合最近幾起類似案件，綜合指控四項罪責：非法組織賣淫、非法買賣婚姻、涉嫌人口走私以及販賣器官。買賣器官罪責在當天即被中方否定；針對其他三項罪責，5月8日，中國駐巴基斯坦使館發佈通報，經過中國公安代表團和巴方調查，掌握一批非法涉外婚介線索，但並未發現巴基斯坦婦女嫁往中國後被迫賣淫和被買賣器官的情況。此事一波三折，最終被定性為中巴聯合打擊非法跨國婚介。
巧的是筆者及所在的團隊近日到中部某省進行農村民風民情方面的調研，該村剛好有兩個巴基斯坦媳婦。除這兩個巴基斯坦媳婦外，村裏300多户，有30多户娶了緬甸媳婦——外國媳婦幾乎佔到10%。不僅這處，周邊村莊也有四户娶了緬甸媳婦。
與近日中巴聯合打擊“非法跨國婚介”的政策和話語不同的是，當地民眾的普遍態度是將其視為“中巴友誼婚”和“中緬友誼婚”，認為這種外國媳婦是合理的。
為何民眾的態度與官方政策如此不同？村莊中的外國媳婦又是如何產生的？筆者將從該地區的婚姻競爭和婚姻需求、國際和地域生活水平差異所帶來的吸引力，以及跨國婚介組織的作用三個方面來分析村裏外國媳婦產生的原因。
首先，地區範圍內的婚姻競爭激烈，敗下的成為“婚姻窪地”，在這裏，外國媳婦成為一種解決結婚生子人生任務的次優選擇。
筆者發現，在重男輕女的傳統觀念下，該地區基本上家家户户都有兒子，“兒子是定量，女兒是變量”。現在大部分進入了適婚年齡，男孩普遍多於女孩，女孩在婚姻市場上處於絕對優勢。在性別比例失衡和對本地女孩的偏好的影響下，未婚男子的家庭開始為追逐本地女孩而展開激烈競爭，這種競爭最直接的淘汰方式便是經濟實力的較量。因此，該地區的婚姻成本由90年代的幾千元漲到現在包括“彩禮、房、車”在內的不下50萬元。
能夠找到本地姑娘的，多是經濟條件相對優越的村莊和家庭，而村莊經濟弱、家庭收入少的地區相應地很容易成為“婚姻窪地”。對於那些經濟條件較差或者個人條件差的家庭來説，比起花幾十萬元娶本地姑娘，花18萬元找個不硬性要求房和車的巴基斯坦媳婦，這付出相對而言也是划算的、容易接受的。據瞭解，截至2019年4月，調研村有兩人自春節過後便踏上到巴基斯坦找媳婦的旅途，至今未歸。
其次，我國經濟、生活水平的相對優勢吸引了欠發達國家的女性，熟人帶熟人的方式進一步推動了跨國婚姻數量的增長。
以前文提到的300户人家中有30户娶緬甸媳婦的村莊為例，除了最初少部分的婚姻中介所帶來的緬甸媳婦外，村裏還存在甚至一個姓氏的“門子”內幾乎都是緬甸媳婦的情況。其中一個很重要的原因便是嫁過來的緬甸媳婦自己作為中介，通過回鄉探親，動員了家鄉的緬甸女子嫁到中國——收費比中介公司便宜幾萬元。而這些緬甸媳婦之所以願意過來，原因之一是中國的整體經濟水平和生活水平高於緬甸，吃穿不愁、富足安樂。
當地男性基於“跑婚”（結婚後又因各種原因迅速跑掉）的壓力，在家庭生活中對女性也頗多照顧，這使得該村的緬甸媳婦數量能形成一定的規模，進而形成一定的社會交往圈子。這些反過來對該村的婚姻穩定也是有一定正面影響的。
最後不得不提的，便是婚姻中介這一市場化組織。
“婚姻窪地”解決單身和婚配的需求催生了婚姻中介組織，但是將外國女性帶入中國進行婚配，不少需要的不僅僅是本地的婚姻中介組織，更需要外國當地的“線人”配合。如在此次巴基斯坦官方批捕的犯罪嫌疑人中，有4名為巴基斯坦當地人，其中一個主要嫌疑人甚至是旁遮普省一名警察的兒子。
涉嫌販賣巴基斯坦婦女的賣淫團伙（圖/巴基斯坦媒體）
“FIA逮捕另一中國在巴人口走私團伙” 報道截圖
從國內到國外，組織相關的“跨國婚姻”無疑需要專業化、細緻性的分工和合作，而支撐這一系列行為的動因則在於牟利的彈性，或可稱為不合理的分利秩序。從對村民的訪談中得知，農民支付給婚介公司的18萬元，其中有15萬元要用於支付中介費用，僅3萬元作為“彩禮”給女方的家庭。也正是這種明顯的牟利，使得組織所謂的跨國婚姻存在違法犯罪的嫌疑——在鉅額利益誘惑下，難免有些人鋌而走險，做出欺騙、販賣人口等不當行徑。
以營利為目的的跨國婚介擾亂了正常的跨國婚姻秩序，也給兩國部分人民的生活帶來不小的負面影響，就此而言，中巴聯合執法無疑是及時且有力的。筆者調研地的民政部門去年也命令取消了當地一切涉內、涉外的婚介所，嚴厲打擊買賣婚姻的市場行為。
但在思考如何加強監管、打擊違法行為的同時，背後日益突出的矛盾也值得我們繼續反思，那便是在農村日益攀升的婚姻需求和婚姻成本問題——大量適婚男青年結婚成本高、女性資源缺乏、難找對象正成為很多中西部農村家庭面臨的整體性社會問題。
買賣婚姻必然是要打擊、遏制的，而那些適齡單身男青年遭遇的婚配困境，又該如何解決？這一正不斷顯性化的社會矛盾，無疑需要我們儘快給出合理的解決方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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