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燕生 | 世界貿易格局變換，中國企業的全球供應鏈如何調整？

【本文由國家發改委學術委研究員張燕生在5月18日《2019中國供應鏈高峯論壇》上的演講整理而成，未經作者本人審定。】

非常感謝論壇的邀請。今天我重點講一下中美貿易、製造業和供應鏈。

首先第一個問題，我們看一看李克強總理在今年博鰲亞洲論壇上的演講。關於世界經濟和供應鏈，他談了什麼呢？他講的第一個問題，就是全球的產業鏈、創新鏈、價值鏈緊密相連，全球化造就了一個全球相互依存的供應鏈。

但是，這條全球的供應鏈以及全球的產業鏈、創新鏈和價值鏈，下一步會繼續向前發展呢？還是會發生顛覆性改變？這就是我們讀到李克強總理第一句話而問自己的問題。

全球的供應鏈，有三個基本的因素。第一，全球化有三個基本的推動力，開放推動、創新推動和市場機制的推動，但是現在，大家對於全球化説的最多的是貿易保護主義、逆全球化。

全球供應鏈的第二個影響因素是新科技革命，也就是1990年IT革命造就了綜合物流革命和全球供應鏈管理。我自己將IT革命造就的全球供應鏈，用一句通俗的話來總結：哪有農民工，資本就在哪裏安家，從而形成了產品類分工，全球工序分工。那麼，新科技革命會發生什麼樣的變化呢？比如説，機器人替代勞動力。當機器人替代勞動力，人工智能、5G、3D打印技術紛紛出現的情況下，國際資本還會在全球找勞動力嗎？國際資本會在全球找什麼？我認為是找市場。因此，新一輪工業革命，會造就本地化，而不是全球化。****全球供應鏈在新的形勢下，會發生顛覆性的變化。

工業機器人  圖片來源：IC photo

第三個因素，一個產品在全球不同的地方完成，離不開國與國之間的合作。現在我們説的最多的是中美貿易戰，中美貿易戰其中的一個重點，就是要將全球供應鏈在中國的商業存在打出中國。我們知道，目前中國的出口包括三個部分，民營企業佔比41%，外商投資企業佔比40.7%，剩餘將近18%為國有企業。今年的前四個月，外商投資的進出口都呈現出負增長的態勢。

我們會發現供應鏈依存的三個因素正在從緊密相連發生顛覆性的改變。因此我們也要問自己，新形勢下全球供應鏈的改變會出現什麼樣的新格局？

李克強總理講的第二個問題，他説了一句很重要的話：“中國倡導自由貿易，主張公平貿易”。中國主張基於規則的自由貿易，歐洲主張基於規則的自由貿易，日本韓國主張基於規則的自由貿易。但是美國不同意，美國要搞貿易保護主義，因為我們的美國朋友認為自由貿易美國吃虧，因此下一步的規則要轉向公平貿易，對等開放，美國優先。

在此基礎上，我們可以看看美墨加協定，美墨加協定有一個很重要的條款，就是區域本地含量的條款。如果想把東西賣到美墨加，你就必須在美墨加有商業存在，而不能僅僅只賣產品。從這個角度來講，未來的規則是什麼？會不會是美國優先？會不會是美國優先的公平貿易？會不會是美國優先的對等開放？三零，零關税，零壁壘，零補貼？這只是聽起來很好，我相信下一步會出現全球供應鏈的混亂失序。

李克強總理講的第三句話，要推動全球治理改革，但是改革不是另起爐灶，不是服務於少數國家的利益。這很有意思，中國要維護現有的國際秩序，美國卻要顛覆現有的國際秩序。看一看WTO現在的改革，很清楚。

因此，談供應鏈，離不開我們的環境。在這種情況下，中國人怎麼看？中央經濟工作會議有一句很重要的話，就是辯證地看待國際環境和國內條件的變化。中央經濟工作會議關於中國對國際環境的看法，有這麼幾句話。

第一句話，世界面臨百年未有之大變局，全球供應鏈未來面臨的國際環境，很可能會面臨上世紀二十年代三十年代的問題。上世紀二十年代，美國挑起貿易戰，全球貿易萎縮66%。如果全球貿易萎縮66%，還談得上什麼全球供應鏈？

第二句話，要儘快重新認識戰略機遇期的新內涵，全球化到了下半場，保護主義盛行，單邊主義盛行，民粹主義盛行。我們全球供應鏈所面對的系統風險，明顯大於開放帶來的機遇，怎麼辦？

中央經濟工作會議的第三句話，中美關係中“合作是中美唯一正確的選擇”，因為中國和美國對於世界增長的貢獻高達51.2%，中國的貢獻在30%以上，美國的貢獻21.5%。那麼這兩頭大象打起來，一定會危害全球供應鏈未來的發展。

**但是，中美兩個大國，要想走向合作，將會經歷比較長期的非理性衝突階段。**中國是世界上120多個國家的第一大貿易伙伴，美國和世界103個國家有貿易逆差，這兩個大國如果任性地打貿易戰、科技戰、金融戰，我們這個世界很難有好的前景。今年，IMF的預測，去年上半年預測今年是3.9%，去年下半年預測是3.7%，今年1月份預測是3.5%，今年4月份預測是3.3%。IMF的預測從最樂觀降低到最悲觀，在這種情況下，我們可以看到中央經濟工作會議講的第四句話，變局中危和機同生並存。下一步，我們的企業要善於化危為機，轉危為安。

中美兩個大國究竟是修昔底德陷阱，還是發展道路之爭？我們的美國朋友説，中美之間的博弈是發展道路之爭。**我就問我的美國朋友，如果中國按照美國的規則、美國的標準、美國的方法全面改革，中國變得更加強大，你美國是打貿易戰還是不打？你一定會打。**説明問題的本質不是發展道路之爭，而是修昔底德之爭。在這種情況下，應該怎麼辦？

對於我們的企業，要保持足夠的歷史耐心，我們有5000年的文明，我們是從歷史的長河看當前的問題，要保持足夠的戰略定力，要保持足夠的底線思維，不要浪費當前大國博弈、百年變局所帶來的機會。

因此，這種情況下，全球供應鏈會離開中國嗎？我們把供應鏈分為幾類：成本驅動型的可能會離開，像加工貿易、代工貼牌；但是我們可以看到，今年的前四個月，紡織、服裝、箱包、鞋帽、玩具，七大類勞動密集型產業，出口增長仍然強勁。因此我們就問自己一個問題，傳統勞動密集型製造業，留在中國完成了什麼變化？你可以看到，即使是紡織、服裝、箱包、鞋帽、玩具，它完成了從價值鏈的低端躍升到價值鏈的中高端。我看到很多這樣的企業，已經做到污水可以喝，污水重浸可以用於印染。

效率驅動型會離開嗎？我認為不會。市場驅動型會離開嗎？我認為不會。資源驅動型會不會離開呢？取決於資源是哪些類型。

因此，從這個角度來講，中國正在這種新形勢下打造自己的產業鏈、價值鏈、供應鏈。那麼在這種情況下，**我看中國經濟主要看三個方面，第一是新舊動能轉換怎麼樣？二是新舊結構轉換怎麼樣？第三是新舊模式轉換怎麼樣？**轉換的好，就可以開始一步一步建立全球佈局。

上個月，我到廣東調研，我看到廣東一家進入世界五百強的房地產公司，現在拿出800億做建築機器人。它的研究院院長陪我調研的時候説，未來5年內，研究院將有1萬名研究工程師，5000箇中國人，5000個外國人。

還有一家企業，也進入了五百強，我看到它的新產品展示室，充滿了智能化、自動化、數字化。我還看了一家陶瓷廠，那個陶瓷廠的老闆跟我講，他們現在開始打造全球供應鏈，打造全球供應鏈的模式是共享。他們掙得每一塊錢，有高端夥伴意大利陶瓷廠的一份，有本地市場的一份，有企業的一份，眾人拾柴火焰高。在一個複雜的國際環境中間，通過一個共享的模式，來打造利益共同體、命運共同體、責任共同體。

在這種情況下，中央經濟工作會議關於2019年的工作講了八個字。鞏固，鞏固結構性改革的成果；增進，增進微觀企業的活力；提高，提高產業鏈、價值鏈、供應鏈的水平；暢通，暢通金融為實體經濟服務的良性循環。

中央經濟工作會議還佈置了七項工作。第一項，就是要推動製造業的高質量發展；第二個任務，要促進形成強大的國內市場。也就是説，從前三十年嵌入到跨國公司的工序分工體系，我們現在以強大的國內市場為基礎，開始打造我們的全球供應鏈。

在這種情況下，我們可以看到中國的供應鏈在全球的上移。我們可以看到，中國供應鏈在高端化、國際化、區域化上的態勢，正在明顯加快。另外一個方面，我們也可以看到在“一帶一路”，我們正在打造新的供應鏈。

“一帶一路”相關企業論壇  圖片來源：IC photo

第一，製造業從全球供應鏈低端轉向中高端，“一帶一路”是必修課。我的手機是華為的，華為有今天，全靠“一帶一路”。華為由小到大，從游擊隊到正規軍，70%的銷售是在亞非拉，制度風險最高、政治風險最高、經濟風險最高的地區，跨國公司都不願意去。華為是在這些地方完成了它的轉型升級，躍升到全球供應鏈的高端。

第二，中國製造業要從代工貼牌、加工貿易，轉型成自主知識產權，自主品牌、自主營銷渠道，“一帶一路”是必經之路。

第三，中國製造業要完成從汗水驅動到創新驅動，“一帶一路”是必爭之地。從這個角度來講，我們可以看到全球供應鏈的格局，我個人的看法，也許我是錯的，將會發生顛覆性的改變。

在這種形勢下，做好自己的事情。我們知道美國最近發佈了行政令，説美國的科技面臨威脅，美國要通過緊急動員法封殺華為。在這種情況下，做好自己的事情，完成我們從加速度增長到高質量，從傳統經濟體系到現代轉型，完成我們下一步在全球打造共享式的全球供應鏈。

從08年開始到現在，我們已經轉了10多年，我們再繼續走未來的20年。我相信到2035年，中美兩個大國會從非理性對抗走向理性合作。在那個時期，我們會發現全球供應鏈會出現與前30年完全不同的新格局。我們就要考慮每一家企業的定位，在這樣的全球大調整中，怎麼能夠構建以我為主的、中國的全球供應鏈。

謝謝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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