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民：中國經濟走向高收入階段的供給側改革
【5月25日至26日，2019清華五道口全球金融論壇在清華大學舉行。本文為清華大學國家金融研究院院長、國際貨幣基金組織原副總裁朱民致辭。】
朱民：
尊敬的肖主任，邱勇校長，尊敬的各位來賓，各位朋友，我今天看到很多老朋友，感謝和歡迎大家來參加我們這個活動，作為主辦方，再次表示歡迎和感謝。
我今天想給大家報告一下我的觀察，我稱之為——在中國走向高收入階段的供給側改革的重點，就是產業結構的調整和勞動生產率的提高。我認為這是我們面臨最為關鍵的挑戰。
中國的經濟走到今天有長足的增長，大家看1978年的時候人均160美元，現在是10000美元，這是典型的中等收入陷阱入口，10000美元能不能往上走？與此同時大家可以看到，我們的增長速度從2012年以後逐漸下滑，滑到現在6以上，所以中國經濟面臨很大的問題，人均增長速度能不能穩住，人均GDP能不能往上走，這是我們面臨的最大的宏觀挑戰。
以下截圖來自微信號“清華大學五道口金融學院”
中國的發展處於歷史的關鍵點，我們做了數據分析比較，中國是紅線，正走到一萬美元左右，走不上去就落入墨西哥、巴西、馬來西亞的軌跡，走上去就走上韓國和我國台灣省的軌跡。今天的這個點特別關鍵，今後五年中國經濟的發展決定中國未來五十年，也會決定世界經濟未來十年、二十年。
增長的過程永遠是不容易的。我這裏做了新經濟國家的追趕圖，縱標是增長速度，橫標是人均GDP和美國的比，假設以美國為目標的趕超，大家可以看到1960年代時，增長速度很高，從美國人均GDP15%到20%、23%左右，但是拉美危機、亞洲危機以後增長速度下跌，不但沒有趕超反而回縮，曲線往回走；一直到2000年開始，經濟增長再次加速，逐漸速度下降，但是慢慢在實行趕超，最近達到美國GDP30%左右。
新經濟國家追趕圖，縱座標是增長速度，橫座標是人均GDP和美國的比
拉美的起點在1962到1966年，是右邊的高點，但拉美的速度在1980年代開始下跌，80年代整個往後退，沒有趕超，90年代增速上升沒有趕超，一直進入本世紀又開始逐漸恢復**；在拉美這個地區2012到2016年佔美國GDP的比重和1962和1966年佔美國GDP的比重，50年前和50年後幾乎是一樣的。**這是一個巨大的發展背景，50年沒有趕超，不是説50年沒有增長，生活水平仍在提高，但是世界都在變，50年沒有趕超，這有無數的教訓和故事，都是我們需要學習的。中國在這個關鍵點上面臨的挑戰，不容低估。
拉美追趕之路
我們處在關鍵點的時候，發生深刻結構性變化，比如説，農業的就業和佔GDP比重在下降，工業都逐漸先上升後逐漸下降，都是上升和下降的過程，服務業普遍直線上升且比重不斷提高。這是一個典型的世界發展結構變化。中國同樣是這個結構，紅線是中國的服務業，大家可以看到2013年以後中國的服務業逐漸超過工業，佔50%以上，工業的比重逐漸下降，所以在結構轉變上，中國和世界的步調是完全一致的，沒有問題。
紅線是中國的服務業，2013年以後中國服務業逐漸超過工業，佔50%以上。
但問題還是有的，我們用工業的勞動生產率去除以所謂的服務業勞動生產率，如果是1的話，就是一樣的；但是，大家可以看到進入2000年以後工業進入了高科技的工業，工業勞動生產率的速率提高很高，今天工業的勞動生產率是服務業勞動生產率的120%。當我們不斷的提高服務業比重時，提高一個百分點服務業的比重，就丟掉零點二個百分點的勞動生產率，如果照這個模式繼續下去，增長速度一定下降。
這個情況不僅是中國，也是全世界在過去50年、80年的經驗，大家同樣符合這條線的走勢，所以提高服務業的勞動生產率，成為最大的挑戰。
我們把服務業分成兩類：市場化的服務業和非市場化的服務業。市場化的服務業比如説金融業、酒店業都是市場化的服務業，大部分的教育、醫療、政府活動都是非市場化的服務業。所以這個曲線特別有意思，市場化的服務業在2000年以後整個勞動生產率是不斷提高的，我們做了大量的數據分析。但是非市場化的服務業進展非常緩慢，差距非常大。所以提高非市場化的服務業變成了一個很重要的方面。
如果和國際比，中國市場化服務業的勞動生產率和整個世界的格局基本上在人均1萬美元的水平是相符的。美國在最高，是綠的那條線，所以這個曲線是基本一致的。
整個市場化金融業的勞動生產率高於世界平均水平，我們的商業、零售和電商的勞動生產率和全世界比是高的，因為我們有很好的電商比重，電商走在前面，所以我就有很好的服務業勞動生產率。有意思的是，信息和計算機服務業，也就是商務服務業，在中國特別不發達，所以這兩塊的服務業勞動生產率特別低；但我們還在琢磨這個數據怎麼能説明特別是我們的信息和計算機服務業沒有形成單獨的服務業，畢竟我們的信息和計算機的行業現在還是挺發達的。
健康和教育遠遠低於勞動生產率的世界一般水平。美國的教育勞動生產率水平也很低，因為他們的教育投入很高，但是學生的考試成績很差，非市場化的服務業還是很低。怎麼提高服務業的勞動生產率，就是要繼續改革和開放。剛才，閻慶民副主席也提到了進一步的金融業服務改革，陳雨露副行長、郭樹清黨委書記都提出，要施行服務業對外開放，文化產業整體對外開放，醫療衞生對外開放，特別是金融，我再此不一一重複。從去年習近平總書記在博鰲論壇上宣佈以後，我們的服務業現在其實正在大規模的開放。
金融、教育、文化、醫療等服務業開放，現在是設計、審計、物流、電子商務等服務業正在開放，電力、民航、鐵路、石油、天然氣等等公用的服務業都在開放，所以整體開放是一個很重要的方面。
市場化的改革和開放毫無疑問是提高服務業的發展和勞動生產率特別重要的方面。這也是我們現在在做的一個很重要的事情。
但是從世界經驗來看，今天這個環境下，僅有改革開放我們還不夠，還要加上科技的力量。因為當勞動生產率差距是如此之大的時候，我們需要藉助科技的力量來趕上製造業的水平，維持我們經濟增長的速度和穩定。所以，人工智能將在這裏起很大作用，人工智能正在顛覆未來，它幾乎改變了所有的製造業和服務業，當然也改變軍事，現在無人機可以精準射殺，如果一千架無人機編隊進行武裝攻擊，這將是一個什麼樣的戰爭？
改變物質和財富的生產分配，這是從本質上的改變。財富的分配最早起源於農民和工人，工人的差別是藍領和白領，藍領是製造業白領是金融業，**今天我們進入的是所有人和科技創新業的差別，是有專利和沒有專利的差別，這樣一來，收入分配就比較困難了。**因為從農民到工人、藍領到白領，是通過教育和努力就可以達到的，但專利不完全是教育和努力。所以財富分配是一個很大的問題，改變整個社會組織架構，最終人工智能起很大作用。
這個是我對人工智能最近十個發展應用的總結：我在給深圳市政府做深圳的人工智能發展戰略，學了很多東西。人工智能現在可用的東西很多：計算機視覺，語音感知和處理，圖像生成最後導航的無人機等等，這些技術已經很成熟，只是一個應用、系統化和平台的問題。工業中，比如產量優化、維護、預防性的體檢檢測，用的已經很多了。
我在這裏講一下我在深圳的觀察，我發現製造業進入三個維度的數字化過程：**第一，垂直維度是第一次能夠把製造業從生產車間這個平面產生數據，彙總到財務、戰略和雲。**所以每一分鐘都在產生無數的數據，這是我們第一次有海量的實際生產線的數據，能夠應用，這個改變了整個的生產過程；
**第二，供應鏈的管理，供應鏈管理的效率和迭代也改變了整個的產品質量，**這又是一個很大的變化。300多家供應鏈的企業都在深圳一個小時的車程之內，他們可以每週一次會議，通過人工智能網絡不斷的迭代，不斷的創新和出新產品。所以這個供應鏈的管理，是一個很大的事情。
**第三，產品在開始生產的時候，就會出現一個虛擬的產品過程。**實體產品在生產的過程中，虛擬產品根據兩維的信息不斷更新和設計自己，生產的過程就是新產品的設計過程，整個設計完全變化了。製造業的三維變化是一個巨大的發展空間，像富士康、海爾運用三維空間的管理已經很明顯。
製造業的自動化是一個巨大的過程，全世界每萬人工人的機器人，韓國最高530個，中國很低只有22個，機器人和自動化，這是一個巨大的市場。而中國製造業是全世界最大的，**2004年的時候中國的製造業還只是和德國相等，今年中國的製造業是美國、日本和德國的總和。**所以把這些都加起來，製造業提高勞動生產率未來的空間是巨大的，就是從1萬億美元往上走，這是第一條。與此同時也創造了更大的壓力給服務業，所以服務業還要猛追。
物流，這是一個典型的服務業勞動生產率。物流現在從生產地到客户的整個過程自動化程度非常高，我們都可以看到完全自動化的倉庫、庫存。我們現在看到的外賣小哥、快遞小哥那麼多的物流只是整體物流產業鏈的7%。所以這是一個巨大的市場，物流是一個12萬億人民幣，佔GDP15%的市場，從7%到70%的話，是一個巨大的發展。
金融，這是2000年我在UBS的美國交易大廳照的照片。當年一千個人24小時全球交易，我在中國銀行工作非常震驚，我想中國銀行能有這麼一個交易場所，我真是死也值了。
15年以後UBS的美國交易大廳人去樓空，被什麼取代呢？都被機器取代了。人工智能不是第三方支付，第一個是在執行理財、交易、配送，現在完全是人工智能化。這個樓都沒人了，都變了。所以金融科技對金融業在存款、貸款、支付、融資、投資管理，我覺得這是巨大的。AIG，是一個保險公司，它在探討人工智能對保險業的顛覆，正在到來， 所以這個變化是巨大的。
醫療，這是一個巨大的服務行業，我們開放還很不夠。遠程的護理、診斷、支持風險評估、研發管理、營銷，人工智能可以應用的非常廣泛。
我把我們國家做醫療的人工智能做了一張圖表，有六類業務內容，在遠程預防和護理有無數的企業已經做得很好，影像識別，現在肺癌很普遍，通過眼睛測試你的糖尿病，現在已經很普遍。
醫療方案也很多，研發也很多。我特別驚訝的是，醫院的運營優化和營銷反而很少，唯一能解釋的是因為醫院現在還不完全是市場化的運作，所以它的技術化和現代化也就比較落後，這是挺有意思的一個方面。
人工智能加總分析的話對整個宏觀經濟的影響非常大，到2035年的，中國可以從6.3%提高到7.0%左右。這對中國跨越鴻溝、從關鍵點往前走，是特別重要的。我們已經有了一定的基礎，我把中國所有的主要人工智能企業分成十類，金融、安防、無人機、無人駕駛、機器人等等。這十個主要行業從應用、技術和基礎來看，我們的強項主要是計算機視覺、語音識別，雲計算正在趕上，以阿里為首，阿里佔一半左右，三大巨頭在世界上還是有競爭力的。我們的強項在應用，但逐漸在技術層面有所突破，這是一件好事。中國最大的強項是需求端好，但供給端不平衡，視覺與圖像現在開始領先。
在此基礎上，技術就可以往前推動，人工智能最大的特點是規模會推動技術，這又是一個很新的辦法，給了我們一個嶄新的創新和趕超的途徑。當中國電商在整個商務比重超過美國以後，規模帶來效率，現在阿里巴巴每秒的支付處理速度是美國最快速度的3倍到4倍。這就是規模帶來的技術，有了這個路徑，我們對未來就很有信心，可以繼續發展。
國務院印發了幾份文件，強調中國人工智能的戰略目標，2020年是同步，2025年領先，2030年成為世界中心。這一重大的人工智能戰略能支持改革和開放，提高服務業勞動生產率。
回到趕超問題上，我們把很多國家放在一起的話，波蘭有一個反彈，智利也有趕超，韓國已經是美國人均GDP的65%，中國正沿着韓國的路往前走。這是關鍵的五年，這是關鍵的供給側改革的五年，這是關鍵的市場化開放和科技化的未來發展的五年，所以中國正在邁入高收入階段，關鍵是經濟結構轉型和勞動生產率的提高。迎接挑戰，我們需要繼續改革開放，迎接挑戰，我們需要加快科技的發展，這是最大的助力。
未來五年，世界一定精彩，謝謝大家！
（根據嘉賓現場演講整理，未經本人審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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