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飛龍:當關税成為唯一的帝國武器
【文/觀察者網專欄作者 田飛龍】
6月2日,國務院發表《關於中美經貿磋商的中方立場》白皮書,明確指出“美國在中美經貿磋商中出爾反爾、不講誠信”。談判期間,美方三次“出爾反爾”,動不動祭出關税大棒,可見一心“讓美國再次偉大”的特朗普對“關税”迷信甚深。
現實看來,特朗普確實有“關税癖”。他不僅對中國開徵大規模、高額關税,而且對近鄰墨西哥甚至加拿大也開徵關税。近日,特朗普宣佈,為了徹底解決南部移民問題,準備對所有墨西哥輸美商品徵收5%關税,並逐月增加至25%。
這是一個絕妙的諷刺,因為墨西哥議會正在討論《美墨加自貿協定》。如果與近鄰之間的經貿關係可以因為美國單方面的理由隨便破壞,那麼任何協議的簽署又有何意義?更諷刺的是,這一協定還是“特朗普版自貿協議”的模範版本,是準備推銷給全世界的。

特朗普(資料圖/IC photo)
特朗普迷信關税,以國內交易藝術中的極限施壓和臨時變卦方式對國際政治與經貿主體展開同類型敲詐,表面上看威風凜凜,實質嚴重損害了全球化貿易體系的基本制度框架與信任基礎。
關税為何不會如特朗普所期望的那樣奏效呢?
筆者認為關税屬於較為落後的重商主義制度武器,在全球化經貿關係日益呈現“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之格局時,這一武器的頻繁動用最終將損害關税加徵國自身的市場與消費者福利。
美國本身是一個全球化市場,美國的超額經濟利潤來自於對全球市場的制度與技術優勢,美國的超額消費者福利也來自於全球產業鏈和價值鏈中的美國主導權。但特朗普濫用了這一優勢和主導權,人為切斷了美國市場與國際市場的自然經濟聯繫。
如果這種人為切斷只是極限施壓的一種技術性手段,是短期措施,也就罷了。問題是,此次極限施壓的對象主要是中國。如白皮書中所指出,“中國不會畏懼任何壓力,也做好準備迎接任何挑戰。談,大門敞開;打,奉陪到底。”特朗普無疑碰到了硬骨頭。特朗普應該想到(但可能沒想)的一點是,其他國家正在看中國如何堅持和應對,中國不簡單妥協,則可帶動全世界的市場力量對特朗普主義予以反制,其長期結果就是美國市場的持續疲軟和美國經濟的繼續空心化,而其超額利潤和超額消費者福利也會結構性下降。

資料圖來源:視覺中國
特朗普團隊對關税戰的計算邏輯是:美國加徵關税可以直接增加財政收入,用於國內再投資和補貼;加徵關税可以打擊對象國市場,迫使資本回流美國,重建美國製造業;加徵關税可以逼迫對象國主動降價以抵消關税影響,變相補貼美國消費者。
這樣的計算當然是對美國有利的,但問題是存在着嚴重的邏輯和事實錯誤:
其一,加徵關税會減少外貿交易量,總體上對財政收入支撐不大;
其二,美國已不具備製造業復興的基礎條件,其法律環境、產業工人素質、產業生態配套已經回不到過去,因此即便資本流轉也是在美國之外另尋合理投資地,而不是迴流美國,抑或部分迴流資金根本不會進入製造業,而是進入金融股市,造成經濟的表面繁榮和系統風險;
其三,誰為關税買單的問題,IMF及美國國內主流經濟學家的計算結果與特朗普是相反的。其實這應當是常識,特朗路只看到了中國對美國市場的依賴,沒有看到美國消費者對中國商品近乎剛性的需求和依賴,因此即便加關税,如果美國消費者依然選擇中國商品,則美國進口商就不得不繼續大量進口,真正的買單者是美國進口商,最終轉嫁給美國消費者。
隨着關税戰的持續延燒,我們可以通過美國進口數據的實證統計來對上述兩種邏輯加以驗證。白皮書中也列出多組數據,證明加徵關税措施不僅沒有推動美國經濟增長,反而帶來了嚴重傷害。當美國消費者最終意識到貿易戰的結果是自己買單,那時特朗普可能在選戰壓力下改弦更張,但只怕為時已晚了。
中美經過一年多的貿易戰,至今未有結構性妥協跡象,有陷入“持久戰”的風險。美國對於始終未能壓制中國完全屈服非常惱火,也意識到僅僅依賴關税是無濟於事的,而且自身也在承受巨大的壓力和損失。但美國的思考方向不是反思和調整,而是繼續擴大戰線,極限施壓,挑起了中美科技戰。華為成為這一新戰線的首選對象。
5月16日,特朗普命令美國商務部採取管制措施,禁止美國公司與華為保持業務聯繫,並在世界範圍內策動其他國家和企業跟從,甚至有本應中立的國際學術組織和行業組織也被勒令制裁華為。聯邦快遞甚至參與了轉運和截取華為商業秘密文件的非法行為。
華為進入美國的“實體名單”,相當於被切斷了與美國控制的經濟體系的所有可能聯繫。這對一家真正全球化的企業是致命的。客觀而言,世界上還沒有任何一家通信企業可以做到全產業鏈的自主,美國也不存在這樣的企業,但美國此次挑戰的就是華為的這種“極限生存”能力。
但這也使得美國冒了一個非常大的風險:如果華為順利通過了極限生存測試,完成了全產業鏈的自主化,則美國很多供應商將會萎縮甚至倒閉。一個超級大國對一箇中國民企的經濟戰爭是註定不公平和不正義的,中國不可能坐視不管,而必然採取援助措施,這又可進一步刺激中國政商關係的良性互動與危機應對,加強了中國政治力量與市場力量的團結。
可戰可和,才可贏得平等且有尊嚴的最終協議,甚至這個協議已不是關鍵目標,這個鬥爭過程獲得的全世界認可及自身技術的結構性進步才是根本。當關税成為特朗普唯一的帝國武器,當嚴重擾亂全球技術發展的科技戰被單方面升級時,美國對世界的領導權與道義基礎就在加速瓦解。作為反制和保護性措施,中國商務部宣佈採取同樣的“不可靠實體名單”,將惡意參與制裁中國的有關企業、組織及個人納入其中,這是正當的自衞措施,也是對美國單方面升級之科技戰的有力回擊。
青山遮不住,畢竟東流去。特朗普主義恰似美帝國的極限掙扎,是其力量衰落和精神焦慮的病態交織。曾經一度,美國青春燦爛,海納百川,超越舊歐洲而成為世界立法者,併成功馴服了中國大多數文化精英跟從。如今,美國霸道蠻橫,老氣橫秋,閉關鎖國的守成心態日益凝重,懼怕競爭的非市場化取向日益顯著,濫用霸權和優勢地位的非道德化趨勢不斷加深,這些都是世界新舊秩序交替之際的通常症候。
惟願這一巨型權力的交替和轉移不至於衍生出難以控制的極端風險和代價,而這顯然需要包括中國在內的各國集體努力,承擔責任,共同馴化特朗普治下的“異常美國”。也希望特朗普能早日明白,“合作是中美兩國唯一正確選擇,共贏才能通向更好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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