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玄洪:“崇洋媚外”的地名,可不只中國有
【文/ 觀察者網專欄作者 華玄洪】
最近改“崇洋媚外”地名這事鬧得挺歡,其實中國在漫長的歷史上,經常讓別的國家“崇洋媚外”。
在中華文化輻射範圍內的例子就太多了,那麼多漢字地名,大部分還極具中國特徵,甚至與中國地名“同名同姓”。
比如韓國除了眾人皆知的“漢城”、漢江,江原道還有一個“襄陽郡”,慶尚南道有“咸陽郡”。越南也是如此,有西寧市、重慶縣等等。這些還都是大的行政區劃,如果縮小空間尺度,或者拉長時間尺度,肯定就更多了。
周邊我們就此打住,其實千里之外也有啊,比如柏林。
開個玩笑。德國的柏林知名度高多了,肯定不是他們看着中國的柏林村“崇洋媚外”;但咱們各地的柏林村應該都是和柏樹林有關,也不能算“崇洋媚外”。

而柏林衚衕來源於柏林寺,還是“京師八大廟”之一。柏林寺的名字來源也是因為柏樹,據説那裏有許多棵元代、明代的古柏。康熙題過詞:“萬古柏林”,乾隆題過詩:“柏林古剎炳長安,歲久榱題惜廢殘。況是近臨躍龍邸,特教重煥散花坊。”(《柏林寺拈香詩》)

本文圖片均為作者收集,具體來源見水印,下同
不過別和河北石家莊的柏林禪寺搞混了。那是完全不同的寺廟,寺前有片柏林,所以得名。明代的王世貞題詩云:“趙州城東古柏林,趙州闍黎知我深。究竟現應居士法,不須瓜蔓老婆心。”大家可以比較下,和乾隆的詩那個更好。

下面説正經的。
在大洋彼岸的美國,真有個“崇洋媚外”的地名:“北京”(Pekin)。
有人可能要問,Pekin不是Peking啊,對,那是Peking拉丁化後的名字。
這個“北京”只是個小城,和我們的首都沒法比,人口僅35000人左右。它位於伊利諾伊州的塔茲韋爾縣,本來當然是印第安人的地盤。1824年,白人農民薩普(Jonathan Tharp)才來這裏建了座木屋,第二年他老爸雅各布和其他歐洲移民就跟來定居了,和印第安人住得很近。

1829年,縣裏開始選址建鎮,並把這塊地獎勵給幾個軍官、士紳。其中克倫威爾少校的老婆伊麗莎(Eliza)把小鎮定名為“北京”。
克倫威爾夫人為什麼會選擇這個名字呢?因為她覺得穿過地球,這個小鎮的對面就是“北京”。當然我們現在知道,北京的對面應該是南美。即使同緯度穿過地球,東經116度對應的經度也應該是西經64度,在大西洋裏,而不是伊利諾伊這個北京的西經89度。
這個命名雖然不能完全算作“崇洋媚外”,甚至還有點“呆萌”,但也和當時中國的國力與形象多少有點關係。如果是1840年以後,恐怕他們不會選擇一個弱國首都作為地名吧。
不過我還懷疑,這個命名可能有另外一個“惡趣味”,Pekin與幾位軍官之一的姓帕金斯(Perkins)很接近,或許伊麗莎順便也拿這個打趣呢。不過此説不見於正史,只是我的揣測。
那麼印第安人怎麼辦呢?
當地印第安人在1812年戰爭時站在了英國一邊,失敗後與美國政府達成了和平協議,因此在1832年的黑鷹戰爭期間還保護了白人定居者。
然而,好景不長,在黑鷹戰爭結束後,伊利諾伊州政府就和當地印第安人重新“談判”,把他們全部遷出了州境。從此之後,這個“洋北京”當然可以大發展了。
後來的歷史和中國就更沒關係了,到現在那裏的亞裔佔總人口也不過只有0.9%。當地有個“北京日報”(Pekin Daily Times),不知道中國《北京日報》的編輯記者們,是否和他們有過交流啊。
還有件趣事,值得一提。北京社區高中(PCHS)的校隊俗稱“北京中國佬”,對,就是那個現在被視為種族歧視的“Chink”。從1930年代起就是叫這個名,直到1980年暱稱才從“Pekin Chinks”變為“Dragons”,但有些校友至今仍反對改名。


隊伍的卡通吉祥物是“‘竺’子先生”(Mr Banboo,不是Bamboo哦)。而場上亮相的吉祥物形象則是穿着中式服裝的一男一女。球隊每進一球,他們就會敲一次鑼。



正常情況下,很難相信,隊伍會把一個有侮辱性的詞用作自己正式的暱稱。
華裔對此的反應也來得很晚,1974年才有華裔團體訪問高中,要求修改隊名,一開始還被學生投票否決了。事件後來引起了全國關注。
在爭議聲中,當地人的言論不斷流露出自己並無惡意。比如1980年改名後,有的人説:“我爸就是中國佬(即是PCHS校友),他也不想改名。”學生還紛紛罷課抗議:“我們都是中國佬。”並説當地已故的參議員也是“中國佬”。

這件事對理解美國政治正確和涉華歧視的演變,是很重要的參考。
伊利諾伊州北京的故事就到這裏,但美國並不只這一個北京。
在伊利諾伊州隔壁的印第安納州,有一個“新北京”(New Pekin)。人口才一千多人,按中國標準只是個村子。
1818年就有白人進入此區域,早於伊州北京,畢竟它在東邊嘛,要來得近些。但定名為北京卻是在1831年,晚了兩年。

這個小鎮起到了驛站的作用,得以興旺20年,然後鐵路在更北面的地方建成了。最終,原有的小鎮徹底衰敗,變成了“舊北京”,鐵路邊上的新聚落自然就是“新北京”了。
小鎮還自稱是美國連續舉行獨立日慶典最早的地方,可追溯到1830年。不過羅德島的布里斯托爾宣稱慶典起始於1785年,完勝“新北京”。
無論它是不是最早,這麼個愛國小鎮,雖然叫北京,肯定很難説它是“崇洋媚外”吧。
其實在18世紀末到19世紀初,美國人普遍認為中國在地球的對面,因此用中國地名命名的例子並不鮮見。另一個有名的例子是,1805年俄亥俄州命名的“廣州”(Canton,其實是老外當初沒搞清楚“廣東”“廣州”導致的誤譯)。
【有讀者説,這是“自作多情”,説俄亥俄的Canton來源於歐洲地名,這我倒是要再考據一下,補充幾段。


我在文中已經説了,“柏林”是“開個玩笑”,有些讀者太沒幽默感了
一查,讀者的説法不知哪裏看來的,純屬以偏概全。
《不列顛百科全書》裏寫了,“可能”是因為創立者Bezaleel Wells的朋友John O’Donnell與廣州做生意,把自己的莊園命名為Canton,所以Bezaleel就採用了這個特別的名字。

再查更詳細、更權威,由Canton當地歷史學會發布的Bezaleel Wells的傳記《Bezaleel Wells:Founder of Canton and Steubenville, Ohio》,裏面提到了Canton這個名字有3個相關性,一個是對瑞士聯邦成員的指稱,一個是法語對地區的指稱(我用法語查,還查到是胡格諾派的用法),另一個就是中國。不管哪種來源,在當時的俄亥俄都非常特別。
需要注意的是,所謂“歐洲地名”的説法是完全錯誤的,因為canton這兩個詞在瑞士和法國都不是具體的地名,而近似於“邦”、“區”的意思。

作者最後總結,可能是三種的混合(就像我在前面猜測Pekin與Perkins可能有關聯一樣,混合很正常),但“主要”是因為與中國Canton間“絢麗、浪漫”的聯繫。
這也很好理解,同一段話開頭,作者提到當時的小鎮需要推廣(selling and advertising),因為有商路才有財路,所以對名字深思熟慮。而與東方的商機、異國情調相比,瑞士、法國的吸引力顯然不足。
當然,讀者的胡亂指責也在某個小問題上“歪打正着”了。我之前説,“美國人普遍認為中國在地球的對面,因此用中國地名命名的例子並不鮮見”,誤以為俄亥俄的Canton也是如此。經過這麼一番更深入的考證,看來它與中國的關聯比本來認為的還要深呢。】
洋名過於氾濫,確實沒有什麼好處,只要不影響羣眾生活,整改也就整改了吧。但誰能想到,即使是一個地理不及格和腦洞思維引發的“錯誤”命名,傳個兩百年不到,也能變成一段歷史趣聞。普通中國人更不會想到,在大洋彼岸,曾有人因為地名帶來的積澱,而自豪地高喊“我是中國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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