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泉|我在奧蘭多暗中觀察特朗普，被支持者們震驚到了
【文/李泉】
國內朋友們在手機屏幕上“滿100減50”拼命剁手搶書的時候，我在美國也參與了一場618大促狂歡，近距離觀摩了特朗普在奧蘭多舉辦的2020誓師大會。在一片紅帽子海洋中，舉手造人浪，低頭記筆記，度過了非常有意義的一天。
特朗普要在奧蘭多辦會的消息我是6月1號知道的，當天就在其競選網站上登記領了票。郵件裏發回一張寫了我名字並附有條形碼和二維碼的電子票，立馬有了置身於美國曆史進程之中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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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以為有了這張護身符，妥妥地能像看球賽般進場，17號晚上的新聞報道卻讓我感到事態嚴重。特朗普的超級粉絲們為了能進場，17號就開始在體育館外面自帶帳篷安營紮寨排隊了。這才知道特朗普超發了，而且比航空公司厲害，2萬人的體育館，據説至少多發了3倍的票，誰能進場就看誰排隊在前頭。到了18號早上，新聞裏又説考慮到人流管控，奧蘭多市政當局準備從下午兩點開始就封閉體育館周邊道路。我5點吃飯，6點自駕出發，7點進場，8點看會的計劃徹底失靈。
無奈之下，只能搜索公交車。離家開車20分鐘的地方還真有一條每30分鐘一班的線路，1個小時8分鐘，經過47個站點之後到市中心的中央車站，再步行一公里就能到體育館。一不做二不休，決定改為12點吃飯，12點半出發，坐1點25的公交去現場。後來發現實際谷歌給的時間並不準確，1點25的車1點07我還在停車的時候就到了。好在下一班確實經過30多分鐘間隔如約而至，沒讓我在太陽底下暴曬太久。
在奧蘭多十幾年頭一回坐公交，上車就意識到公交族和開車族兩個世界截然不同，以及為什麼美國人不還房貸也要還車貸的原因。不過此處按下不表，以後有機會再細説。
等我在公交上晃悠一小時後再步行到達體育館時，卻沒有發現預想中你來我往，人頭攢動，旗幟招展的盛況，也不見新聞報道里的抗議人羣。可能是為了預防起見，體育館入口處道路邊上一溜停靠了大概10輛大巴，既是路障也遮擋了不同方向人羣的視線。排隊的人羣在大巴後面三三兩兩一排，繞過了兩個路口，差不多有一公里長。
一眼掃去，超過99%都是年齡各異的白人支持者。從服飾和行為舉止來看，各個經濟階層的都有（當然食物鏈頂端的是不用排隊的）。少數族裔鳳毛麟角，亞裔面孔的更是扳着手指頭就能數過來。超過半數都戴着標配的寫着“讓美國再次偉大”的紅帽子，不過交流大多隻侷限在認識的人之間，而且也沒有怎麼涉及當下的各種政治議題，除偶有舉着1米乘2米見方“特朗普2020”旗幟的人或者寫着“CNN假消息”的宣傳車經過會引起人羣歡呼之外，排隊的氛圍和普通看球賽的人羣沒有太大區別。
特朗普寶寶氣球 圖自網絡
現場更熱鬧的倒是兜售帽子和T恤的商販的叫賣聲此起彼伏，10個美刀一頂。本來想入手一個，發現沒帶現金，又沒有面對面轉賬，只得作罷。兩個小時的排隊過程波瀾不驚，只有兩個場景留下了些許印象。先是一位長頭髮，絡腮鬍，左腿膝蓋以下裝着義肢的30多歲的男性一手舉着寫有“南希，彈劾特朗普”的牌子（南希佩洛西是眾議院議長），一手牽着個“特朗普寶寶”氣球，順着排隊人羣一路走過。也許是因為牌子上的字並不明顯，等到人們看清楚時，該男子也已經走出一段距離了，前後左右的人至多鄙夷地一笑了之，並沒有其它任何激烈反應。
再就是賣帽子的小哥和我前面的人聊起了前兩天特朗普因為白宮幕僚長在自己回答採訪問題時咳嗽而把他趕出橢圓形辦公室的軼事。從周圍人讚許的表情來看，似乎很喜歡特朗普這樣咄咄逼人的個性和霸道的行為風格，也算是從側面應證了強人政治受歡迎的特徵。
就在奧蘭多的驕陽和潮濕空氣讓人接近忍耐限度的當口，隊伍前進速度加快了，5點左右進入了體育館正門前的圍欄區域。安檢不允許帶傘、水，食物和大的揹包進入。警衞仔細翻看了我提兜裏的物件，過了安檢門就放行了，也沒查票。順着引導，跟着扶梯，直接上了體育館的最高層。進場一看好傢伙，一二層面對着場地中央講台的區域都已經坐滿了，一片亮眼的紅帽，紅衣。最高的第三層到講台的視線距離沒有一公里也有500米了，完全看不清場地中央。心想壞了，我可沒有能拍月亮的手機。
大約5點45左右活動開始，南方美式三件套開場必不可少：牧師帶領大家祈禱，感謝上帝派特朗普帶領大家前進；地方名人帶領大家進行忠誠宣誓；最後是女高音高歌美國國歌。暖場演講第一個出場的是特朗普的二兒媳，然後是二兒子，然後是大兒子從6點半講到7點。這中間大兒子的演講完全符合經典選戰策略，集中火力攻擊現在在民調中領先的拜登，而且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強調拜登傳統政治精英的身份並將其40多年的從政經歷作為造成當下困擾美國民眾的各種問題的根源之一，樹立特朗普華盛頓圈外人的形象。
大兒子講完後休息了將近50分鐘，其間各種音樂從流行到搖滾到歌劇輪番登場，讓人每個毛孔從內而外滌盪一遍，準備好迎接大神出場。
7點55分左右特朗普的所有子女魚貫而出，隨後是副總統彭斯做介紹。邊境建牆， 維護持槍權，反對墮胎，減税，放松管制這些最能觸動支持者的議題輪番點到。最後引起全場熱烈歡呼的是當彭斯斬釘截鐵地宣告：美國決不會成為一個社會主義國家。接下來當然是本尊特朗普攜夫人出場，全場起立高呼鼓掌，口哨聲此起彼伏。我這才意識到，排隊時温和有序的支持者們在情緒被點燃的一剎那能釋放出多麼大的能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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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朗普整晚講了差不多一個半小時，前半部分也是按照競選策略先確立自己的人設，規定選戰的主題。和2016年一樣，他還是將自己包裝成帶領平民挑戰華盛頓權力精英的圈外人，宣稱要打破舊有的政治體制，還權力於人民。後半部分涉及一些具體公共政策議題，比如醫保，軍費開支，經濟等等。穿插其間的除了宣示自己已經取得的成績外，就是抨擊民主黨的對手，特別是延續了他2016年選戰中屢試不爽的一個手段：給其民主黨對手起外號，以獲得最大的傳播效果。
從研究特朗普支持者的角度而言，這次最大的收穫是第一時間瞭解到這些處於不同經濟階層的各色人等到底關心什麼。其實整個集會就好像一個難得的焦點小組研究。不同之處在於焦點小組一次只會選取15到20人，但這次卻有將近2萬人的樣本量。
特朗普的講話從經濟、宗教到外交包羅萬象，具體哪一個議題能打動其支持者不僅我們研究者關心，他的選戰顧問們更關心，因為這直接決定後面的選戰怎麼打。最簡易有效的觀察點就是記錄聽眾自發呼喊了哪些口號。
除了所有競選集會都常見的“美國、美國”和“再做四年”之外，這次還有：“建牆”，“CNN差勁”，“抽乾沼澤”，“把希拉里關起來”以及支持特朗普即將離任的白宮新聞發言人莎拉。討厭CNN和支持莎拉可以看作是特朗普支持者對媒體的不滿，抽乾沼澤和把希拉里關起來是對傳統政治精英和民主黨的極度厭惡，建牆作為最直接的政策傾向宣示當然是反對非法移民。和2016年相比，沒有任何不同。
以我身後小哥喊出這些口號時的那種勇冠三軍、能震破耳膜的充沛情感，相信這些支持者都是發自內心。不過問題是特朗普要成功連任，不能只靠這些鐵桿基本盤，也不能僅僅依靠2016年以來的陳舊議題。這次特朗普之所以將宣佈連任競選的正式集會放在奧蘭多，就是因為佛羅里達州的29張選舉人票是兩黨的必爭之地。上次特朗普在佛州只是以49.1%對47.8%險勝希拉里，差距也就是12萬票左右，如果沒有新的議題去爭取基本盤之外的選票，一旦經濟在明年一季度出現明顯下滑，特朗普連任的希望就非常渺茫。
國內議題難以翻陳出新，剩下的就只有主打國際議題了。特朗普在講話中提及了和中國的貿易談判，不過着墨不多，甚至沒有再提加税。這是否是因為集會當天早上和習總書記通話之後決定有所收斂，我們不得而知。反正現場聽眾也沒什麼反應。
這兩天美國的貿易代表辦公室正在就新的加徵關税問題展開聽證，美國國內反對的聲音逐漸在加大。從選戰的角度而言，和中國的貿易戰很難成為共和民主兩黨攻防的焦點議題，因為雙方難以建立區隔，並用這個議題來爭取選民倒戈。
如果貿易戰不好用，特朗普剩下的選擇就是爭當“戰爭總統”了，而且民主黨在選民心目中經常被貼上畏戰、避戰的標籤（儘管一戰期間的威爾遜和二戰的羅斯福都是民主黨），一旦開戰，特朗普的強人風格只會更加高光。不過以美國目前的狀況，直接下場親自開打不符合自身利益。利比亞模式中把歐盟頂在前面，但如果沒有對歐盟而言至關重要的利益，歐盟領導人似乎沒有替特朗普火中取栗的動機。不過韓國、日本，中東和南美受美國影響更深的國家會做些什麼，就不得而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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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次集會中，特朗普確定了“讓美國保持偉大”的競選口號。2016年以來的研究都表明經濟因素保持不變時，特朗普的支持者其實更關心美國的文化特質和世界地位。國內議題緩不濟急的情況下，特朗普要想連任，謀求國際議題的突破是更有效率的途徑。至於全球哪些地區會隨着美國競選的波動而變化，就只能看形勢進展了。
這次特朗普以73歲高齡，滔滔不絕，聲若洪鐘地一氣講了一個半小時，帶動支持者散場之後還在體育館外高呼“美國、美國”，大促效果驚人。不過選戰之外其實還有另外一個美國，既包括深夜露宿在外的無家可歸者，也包括很晚了還在掙錢養家的優步司機。整個集會過程平和也是因為奧蘭多市政當局讓抗議者遠離了集會現場。兩個美國能否彌合，大概才是真正的考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