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衞華：特朗普警告不要幫中國避税，這次越南倒哪邊？
【文/觀察者網專欄作者 趙衞華】
原以為一番胡蘿蔔加大棒能讓美國公司把工廠從中國遷回美國，結果不想一個個搬往越南，這一出乎特朗普意料的演變讓他大為惱火。出席G20峯會的前幾小時，特朗普在接受福克斯新聞頻道現場電話連線時指責越南“比中國還能佔美國便宜”，甚至用“最惡劣的（貿易）濫用者”來形容越南。
這段採訪可謂把越南“驚出一聲冷汗”，越南政府一邊與歐盟簽署自貿協定——同意逐漸削減直至取消雙邊貨物貿易中99%的關税——以自救，一邊示好表態正購買更多的美國商品，以減少395億美元的貿易順差。不過，這番示弱似未能發揮其理想的作用，特朗普的關税大棒最終還是落了下來——當地時間7月2日，美國商務部表示，對來自越南的一些鋼鐵製品徵收最高可達456%的懲罰性關税。
據路透社報道，韓國和台灣地區一些廠商在當地生產後運到越南稍微加工才出口輸美，藉此規避反傾銷和反補貼關税。美國商務部也給了相關數據：美國分別在2015年12月和2016年2月向韓國和台灣製品徵收反傾銷和反補貼關税，從那時開始至今年4月，由越南出口往美國的耐腐蝕鋼和冷軋鋼較之前同期分別急升332%及916%。
自中美貿易戰興起以來，“越南成最大贏家”的論調時有出現，現今看來，在全球化背景下，沒有哪個國家或地區能真正成為得利“漁翁”。其實，近兩年筆者多次訪問越南，也與越南學者有過相關交流，他們態度並未如外界輿論所猜測那般幸災樂禍，相反，焦慮情緒不斷加重……
雙向制衡戰略
近年來，在全球經濟普遍放緩，中國經濟增速逐漸回落的大背景下，越南的經濟表現卻是光彩奪目，令國內許多人讚歎不已。2018年，大概只有印度的經濟增速可以和越南7.08%的經濟增速相媲美。然而，實際上越南經濟長期以來維持着5%-6%的中高速增長，近年來其經濟並沒有表現出明顯的特別之處，只是由於中國經濟放緩才使得越南突顯出來。
作為一個高度依賴外資外貿驅動的新興中等國家，越南在經貿方面對中美兩國依賴特別嚴重。一方面，中國是其最大的進口市場，大量的生活和生產必需品均來自中國。另一方面，美國則是越南最大的出口市場，在某種程度上而言是維持其貿易平衡和經濟增長源動力。
長期以來，越南在中美之間奉行雙向制衡戰略，一方面意圖藉助中國抵制美國的意識形態滲透，另一方面又企圖依靠美國防範中國，遏制中國使用武力維護南海權力的可能，進而使中美兩國相互制衡，從而使越南兩頭尋租，從中獲利。
當地時間2019年2月27日，越南河內，“金特會”舉辦當天的河內街頭景象。（圖/視覺中國）
對於中美越戰略關係，範平明曾表示越南要充分利用中美兩國都想拉攏越南的有利時機，從中美兩國爭取最大的收益。在該背景下，越南一方面要求中國加大從越南的進口，遏制中國向越南的出口，以此來扭轉對本國不利的貿易結構，另一方面則藉助美國對越南的政治企圖不斷換取美方對越南商品敞開市場。
從作壁上觀到逐漸焦慮
中美貿易戰爆發之初，越南國內的部分羣體的確存在一種盲目樂觀和幸災樂禍的情緒，認為中美開打，越南的好日子就會來臨。但是，越南高層和精英階層對中美貿易戰影響的認識遠比普通民眾深刻和清醒。因而，在中美貿易戰開打不久，越南對中美貿易戰的樂觀態度旋即被一種焦慮的情緒所取代。
2018年8月和10月筆者曾經兩次受邀到越南進行學術交流，深切感受到了越南學者對中美貿易戰前後兩次截然不同的態度。
在8月份，越方學者對於中美貿易戰大多持一種事不關己的無所謂態度。而在10月份越方舉辦的慶祝中國改革開放四十週年的學術研討會上，越方學者的關注點則大多集中在中美貿易戰上，無論是會上和會下，越方專家與中方專家交流時問的最多的一句話就是：“中美貿易戰，中國能不能支撐得住？”筆者在會議期間遇到中國所前所長阮輝貴先生，雙方相互問候之後，老先生還不忘加上一句：“中美貿易戰是一個很重要的問題，一會兒開完會我們要好好討論一下。”
在為中國學者踐行的晚宴上，中國研究所所長阮春強博士、越南計劃投資部戰略研究院原院長劉碧湖等人再一次談起了中美貿易戰問題。阮春強博士認為在中美貿易戰之初，越南認為中美兩國博弈會對越南有益，但經過多方研判，越南的主流觀點是中美貿易戰深入打下去，無論誰輸誰贏，對越南而言都是弊大於利，是越南不可承受之重，越南希望中美能和平解決分歧。
越南在中美之間奉行“雙向制衡戰略”，目的是在中美兩國之間左右逢源，使中美兩國相互制衡，競相拉攏越南，從而爭取越南國家利益的最大化。該戰略要想順利實施，至少應該有如下條件的保障：首先，越南對中美兩國具有重要戰略價值；其次，中美兩國出於戰略需要均積極拉攏越南；最後，越南必須在中美之間維持平衡，而不是選邊站。
就如上文範平明所言：越南能夠維護本國利益最好的方法就是在中美兩國之間保持平衡，使中美兩國競相拉攏越南。一旦越南選邊站，越南必將失去主動權，其利益必將受到損害。
2018年11月杜進森教授一行來廣州進行學術交流。筆者與其在廣東國際戰略研究院再次就中美貿易戰進行了詳細的交流。對於越南前後對中美貿易戰的不同態度，杜進森教授給予瞭如下解釋：
中美兩國對越南至關重要，中國是越南最大的貿易伙伴和最大的進口市場，目前，中越貿易結構正在向好的方面發展，中越之間的貿易逆差已經大幅縮小。而美國是越南最大的出口市場，沒有從美國市場獲得的貿易順差，越南難以維持總體的貿易平衡；同時，越南也是一個高度依賴於外貿驅動的國家，失去美國的市場越南難以維持正常的發展速度。
越南工廠（資料圖/視覺中國）
中美兩國在貿易問題上的小規模博弈，是兩國關係中的正常現象，不會對越南產生不利影響，可能還會對越南有利。但是，一旦中美貿易戰全面爆發，越南的處境可能就非常艱難，屆時無論兩國誰輸誰贏，越南都會損失慘重。首先，中國也是外貿驅動性的國家，一旦美國封鎖中國的出口市場，中國一定會利用中越自由貿易區和和中國東盟自由貿易區尋找出路。
從小的方面講，中越兩國領導人達成逐步減少中越貿易不平衡的共識屆時恐怕很難實施，受美國貿易制裁的影響，中國對越南的出口會激增。從大的層面講，中國利用越南和東盟通道實施其對外出口，規避中美貿易戰對中國出口帶來的影響，越南將處於兩難的境地，越南制止將導致中越關係惡化，否則將導致美國的報復，從而使得越南失去美國市場，而這將使得越南經濟陷入停滯。
如果中國輸掉這場貿易戰，那麼越南對於美國而言將失去任何利用價值，而中國贏得貿易戰，東亞地區的力量也將失衡，這對越南也並非福音。因此，從越南的角度而言，並不希望中美兩大國進行你死我活鬥爭，而是希望兩國通過談判協商達成協議或維持低烈度的博弈。這樣越南既無需選邊站，又可以在中美兩國之間左右逢源，達到本國利益的最大化。
“地緣戰略支點”
實際上，至少從奧巴馬時期，越南在亞太地區特別是東南亞地區的地緣角色就受到了美國的高度重視，經濟實力不斷增強，政治變革符合美國預期的越南被美國視為在南海和東南亞地區的重要地緣戰略支點。由此，美國在知識產權、貿易等諸多問題給予了越南極大關照和寬鬆的政策，併為越南放寬門檻，使得越南成為了跨太平洋經濟夥伴協定（TPP）的創始會員國。
特朗普上台之後，退出了TPP，但在其印太戰略中，越南依然是美國重要的地緣合作伙伴國。美國前負責亞太事務的助理國務卿坎貝爾早在2016年就指出，特朗普上台後，無論是否再使用再平衡戰略與否，美國在南海政策的實質都不會改變。
2019年初，美國新任駐越南大使奧爾登布萊克在胡志明市發表演講，宣佈將在印太戰略背景下推動美越關係更為深入的發展，加大對越南和東南亞國家的支持。他宣稱，某個大國推行的以國家提供資金支持實施的基礎設施建設和國家發展計劃，會使越南和東南亞付出主權被侵蝕的危險，而美國將力圖通過私營的經濟網絡參與越南和其它東南亞國家的基礎設施建設、能源開發為越南提供一種不同的選擇，從而使得越南可以不必犧牲主權為代價而做出自由的選擇。
與此同時，美國還通過在南海的自由航行力度和加大對越南的軟性軍援，以加強越南對抗中國的信心，自特朗普上台以來，美國已經先後向越南提供1億美元左右的軍事援助用於培訓提升越軍指揮員的素養、海上執法、海上對抗和襲擾能力，同時，向越南提供能源利用和開採技術，通過海上自由航行增強越南在爭議海區進行經濟活動的信心，以達到遏制中國的目的。
越南地理位圖（圖/谷歌地圖）
在上述背景下，阮春福總理2019年初視察越南計劃投資時，宣佈越南要在2045年國家獨立100週年之際成為發達國家的百年願景計劃，並明確指出未來的越南經濟將是以私營企業部門為主體的。隨着中美貿易戰的加劇，2019年前4個月，越南對美貿易出口激增40%以上，這對拉動越南GDP產生非常積極的作用。但是，由於越南是以外資驅動增長的國家，越南對外來投資的要求之一就是要能夠促進越南的出口，因此，在目前40%的增長裏面，哪些屬於越南本土企業創造的，哪些屬於外資企業的出口，哪些屬於轉口貿易尚難以區分的清楚。
越南對美國長期以來保持了巨大的貿易順差，但美國出於地緣戰略考慮，幾乎從來沒有對越南談及貿易逆差問題。即使特朗普上台之後，除了將中國作為主要鬥爭對象之外，還頻頻向墨西哥、歐盟、日本、韓國出手，但卻一直沒有向越南下手。之所以如此，除了越南在中美博弈中所具有的獨特地緣戰略價值外，也與越南的經濟體量有關。越南經濟起點很低，到2018年起GDP總量也僅僅2480億美元而已，雖然對越南而言美國是其最大的出口市場，但對美國而言其比例並不高，美國將貿易制裁的矛頭對準越南，從經濟角度而言沒有實質意義。
警告或影響中越貿易
此次特朗普突然將越南拿出來，宣佈對越南出口到美國某些產品加徵456%的懲罰性關税，其目標針對性和警告性非常強。這次目標主要針對的是原產於韓國和台灣地區的轉口商品，更深層次的目標乃是警告越南，在中美貿易爭端中站好位置，不要做中國規避美國關税的中轉地。對此，越南也是心知肚明的。筆者在復旦大學與杜進森教授交流此事時，他也認為，越南目前的經濟總量連中國的零頭都不到，將矛頭指向越南對於改善美國的貿易逆差是沒有任何實質意義的，美國的主要目標還是中國，此舉對越南經濟的影響沒有外界想象的那麼大。
雖然如此，但美國此舉確實給予了越南一個嚴厲的警告，將不可避免影響越南與中國的經貿關係以及越南在中美貿易戰上的立場。在可以預見的將來，越南在接納中國的出口商品問題上將呈現更加謹慎和保守的政策，中越貿易間的問題有可能出現增加的趨勢。由於美國的矛頭直接對準的是部分國家和地區企圖規避美國關税制裁而發，因此此次關税措施對越南經濟發展和越美關係的負面影響極為有限，在可預見的未來，越南經濟依舊會保持向好的趨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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