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逸：黔驢技窮的特朗普——中美貿易戰觀察（十三）

【文/觀察者網專欄作者 沈逸】

“黔驢技窮”，這個被英語解釋為描述遇到老虎的貴州驢子的成語，近日有些讓人意料之外，但又在情理之中的被套用到了美國總統特朗普身上：當特朗普再度拿出威脅增加關税，以及將中國定義為“匯率操縱國”之後，外國網友開始明確用貴州的驢子，來描述這位曾堅定認為贏得中美貿易戰是非常容易的美國總統。

雖然其中包含了戲謔和挖苦的成分，也體現了政治波普藝術對權威的解構，但這個描述總體上還是能夠從一些更加主流和傳統的媒體中透露出來的信息中，找到相應的佐證：

首先，華爾街日報披露，特朗普威脅9月加税的決定在白宮團隊內部僅僅得到了納瓦羅一人的支持。根據華爾街日報透露的信息，當時的場景是，特朗普正準備前往俄亥俄州進行競選連任的造勢活動，他預期能夠給那裏的農民，也是這個指標性的搖擺州中至關重要的特朗普支持者，帶去好消息，就是中國會大量購買美國農產品，而且還是在他強大壓力下才做出的決定；但萊特希澤和姆努欽從北京帶回的消息雖然體現了談判的積極進展，但顯然不能滿足特朗普極具個性特點和個人風格的要求。於是，特朗普召集總統國家安全事務顧問博爾頓、經濟顧問庫德洛、貿易政策顧問納瓦羅、執行幕僚長馬爾瓦尼，和財政部長姆努欽以及總統貿易代表萊特希澤共同進行了討論；期間，特朗普表示對中國“加税”，對此建議，現場反應是5:1，只有納瓦羅沒有反對，其他5人都反對。當然最後特朗普運用了總統職權作出了最終的決定，仍然將威脅制裁作為一種施壓工具給放出去了。

雖然還缺乏進一步分析判斷的信息，但顯然特朗普的偏好與除了納瓦羅之外的白宮團隊的偏好，出現了分歧。**他們之間最大的區別，就是特朗普有連任的動機和需求，而基於這種動機和需求，特朗普需要符合他政治承諾的談判結果作為籌碼，**但基本上來看，這既不符合中美談判的實際情況，也不符合美國自身的利益。

其次，受到特朗普釋放的負面信息，即威脅在9月對3000億中國輸美產品加税，衝擊全球市場，包括資本市場和貨幣市場都做出了相應的反應；而這種自然的市場反應，導致特朗普做出了將中國定義為所謂“匯率操縱國”的決策。將中國貼上匯率操縱國的標籤，不僅是特朗普的決策，而且反映了曾經被認為堅持專業主義的美國財政部，尤其是財政部部長姆努欽，已經放棄了對特朗普不合理要求的抵制，有讓美國財政部變成特朗普競選團隊附屬機構的風險。一個簡單而直接的證據是，財政部這次在給中國貼上“匯率操縱國”標籤的時候，連走一遍形式——用美國財政部自己制定的匯率操縱國的標準來發一個形式化的報告——都懶得走了，直接貼上標籤。但是，真正定下心來去看，“匯率操縱國”能夠讓特朗普拿到什麼新的對付中國的牌呢？最主要的還是關税。但問題在於，美國已經對中國實施關税戰了。

所謂“黔驢技窮”，拿不出什麼新花樣來的頹勢，也就在某個角度，躍然紙上了。

從表面上看，進入“黔驢技窮”困境的主要原因，具有偶然性，特朗普的人格與個性特徵，發揮了比較顯著的作用，但是從更深層次的分析來看，特朗普陷入“黔驢技窮”的境地，是有必然性的。

從發起對華貿易摩擦開始，特朗普的所作所為，概括起來，就是試圖用上層建築去決定經濟基礎，就是希望通過運用包括懲罰性關税在內的政策工具，輔助以所謂“極限施壓”等的博弈策略，按照其主觀認知和政治訴求來重塑中美之間的經貿關係；讓中美經貿關係服從和服務於特朗普的認識以及利益訴求。但根據馬列主義基本原理對人類社會發展內在規律的認識，經濟基礎和上層建築之間的關係，是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上層建築對經濟基礎有反作用。

特朗普帶着對當今中美經貿-金融關係以及全球經濟體系的錯誤認知，一廂情願地選擇其唯一可以實際運用和可支配的政策工具——關税，完全無視中美經貿關係以及美國自身經濟發展的內生規律，肆意干擾中美經貿活動的正常運行，這種上層建築反作用於經濟基礎的錯誤方式，很快遭到來自經濟基礎的矯正。

這種矯正的信號是非常直接的：特朗普剛拿出威脅9月加税的工具，全球貨幣市場、美元對人民幣的匯率就立刻發生了讓他無法承受的變化，人民幣匯率破7。而這直接衝擊到了特朗普另一項至關重要且必然遭遇嚴格檢驗的政治承諾，就是提升美國出口，改善美國國際貿易經常項目賬户嚴重不平衡的狀況。特朗普隨後的反應帶有極大的隨意性，即因為人民幣匯率當天的下跌，就給中國貼上匯率操縱的標籤：一方面，這番操作顯示，特朗普原先預期中國等國會無條件採取讓美國總統滿意的政策，比如當匯率出現不利於美國的變動時，這些國家會心甘情願的承受損失去捍衞美國的國家利益；另一方面，隨着競選連任時間的接近，特朗普的利益偏好，顯然將連任放到了第一位，只要連任成功，無所謂洪水滔天。

美國財政部長姆努欽（右）

當然，特朗普還有一個絕招，就是他心心念唸的，要將美聯儲的貨幣水龍頭掌握在自己手裏。特朗普很顯然想象過這樣的場景：他手上握着美元水龍頭的開關，隨時隨地可以根據自己個人的政治需求，像農夫給自家花園澆水一樣，打開或者關閉水龍頭。這種思路，如果換成一個不是坐在美國總統位置上的人，“巨嬰”這個標籤妥妥的逃不掉。因為這種思路的基本出發點就是認為世界萬事萬物都是圍繞他為中心在旋轉的。但因為很不幸或者很幸運的，這個人是美國總統，所以他還真可能有一定的概率將這個瘋狂的意見付諸實施。

熟悉美國國內政治，真心看重美元霸權、看重美國中長期國家利益的美國精英，毫無疑問是一眼看穿特朗普的真實想法的：現任總統什麼的都不過是特朗普披在外面的一層偽裝，這傢伙現在的本質就是死盯着連任的一頭選舉動物。同樣的，對這些精英來説，誰當總統、能否連任，相比起美元霸權以及美國中長期國家利益來説，必然是國家利益更加重要。忍不住的精英當然是會出來説話的，四位前任美聯儲主席出來寫信談職業操守和中立性的問題，就是一個比較明顯的信號；另一個信號是，在俄亥俄這樣的地方，截止2019年7月，相比剛入主白宮時，特朗普的支持率下跌了20%。

對特朗普來説，連任的王牌就是中美談成協議，拉動美國經濟，用好看的競技成績幹掉民主黨；但遺憾的是，迷信“交易藝術”的特朗普，遭遇了他從未遇到過的談判對手類型，即一個堅韌、勢均力敵、不會被他的虛張聲勢嚇倒的對手。**事實上，至少錯過了4次達成協議機會的特朗普，一如絕望中的貴州驢子，只能不斷重複其唯一掌握的反制技巧，持續不斷地重複已經實施的所謂強硬策略。當這種所謂強硬的策略被對手熟悉以及適應之後，貴州驢子的命運自然也就註定了。**特朗普當然還會繼續賭下去，有分析顯示，他試圖開始想用中美貿易戰可能升級的風險，來逼迫美聯儲按照他的心意對利率以及貨幣供應作出調整。

對中國來説，作為黔驢技窮一詞的發源地，當然有足夠的智慧去識破並採取有效的回應措施。善良的中國人當然希望看到健康穩定友好的中美關係，但顯然現在需要想清楚的是美方，因為中方表現出了高度的一致性，對自身目標和利益的界定以及捍衞是非常清楚的。究竟如何避免焦慮的貴州驢子對中美關係造成更大的傷害，亦或者就是等待着市場用原本可以避免甚至無需發生的損失，更加清晰精準的作出回應，其實真的輪到美方一側好好想清楚該怎麼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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