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攻愚:十年九旱的壽光連續兩年遭颱風,救災也有一個學習過程
【文/觀察者網專欄作者 潘攻愚】
8月10日凌晨,颱風“利奇馬”在浙江登陸,在江浙滬一帶肆虐之後,攜風帶雨一路北上,山東多地雨量破單日極值,其中就包括有着全國“蔬菜之鄉”之稱的壽光。
山東發生旱災或者洪澇災害的時候,壽光往往成為媒體重點報道的對象,筆者的家鄉魯西一帶的鄉村也有不同程度的受災,但用搜索引擎以“我的家鄉(地級市)+颱風”的搜索結果,還不到壽光(縣級市)的七分之一,原因其實很簡單,作為中國最大的蔬菜生產基地,人口過百萬的壽光的蔬菜總產量佔比(0.56%)是該市人口占全國比的8倍左右。作為濰坊的一個縣級市,一年可貢獻800多萬人的蔬菜消費量。山東乃至全國人民餐桌上的醯醢雜俎,皆關乎壽光。
單純的看這個數字0.56%,貌似壽光即便是大面積遭災,對全國或者全省的損失也相當微小,筆者也看到不少媒體在這個數字上做文章,而且強調目前是農閒季節,預計今年的蔬菜價格總體的漲幅不會很大。

山東7、8月間蔬菜價格指數(數據來源:山東價格指數發佈平台)
但對此不能抽象籠統地看。須知,蔬菜有種類和季節這兩大因素的雙重影響,比如8月中下旬本是蔬菜大棚中茄子和辣椒的種植期,所以筆者預計秋季山東省乃至整個華北地區的茄子、辣椒、西紅柿、黃瓜的價格會有不同程度的增長。
當筆者在查找壽光當地治理洪澇災害資料時,在某學術數據庫網站上搜到如下結果,心中不由得有些疑慮:

讓筆者想起去年某S打頭的門户網站在社交媒體上故意突出“房屋倒塌9999間”這個數字,讓此事的負面輿論進一步發酵。
當時大批網民主要圍繞當地三個水庫泄洪問題展開了辯論。在今年的壽光市救災新聞通報中,再次提到了抗洪的關鍵基礎設施——當地三大水庫之一的冶源水庫,本文想以此為例重點探討一下壽光地區的部分關鍵性的應對旱澇災害的硬件問題,主要是因為壽光已經連續兩年因為颱風遭受嚴重的自然災害,是建國以來首次出現此類現象,對當地政府和有關水利部門的救災能力構成嚴重考驗,尤其是去年的“温比亞”颱風造成山東省全省526.48萬人受災,因災死亡26人、失蹤1人;農作物受災面積62.05萬公頃。其中山東16個地級市中的魯中腹地濰坊市受災最為嚴重,濰坊市下轄的縣級市中,偏北且地勢低窪的壽光也是又是全市的重災區。

壽光市地理位置在濰坊市內偏北部,東北部就是萊州灣,是各條通往渤海河道的下游,地勢偏低
冶源水庫——一個“抗洪”標本
冶源水庫是彌河干流上為一個的一座大型控制性水利樞紐。筆者查閲了有關這個水庫的資料,該水庫由1958年5月動工修建,1959年9月建成蓄水,開始了它的正常工作。當初建的時候,主壩、副壩、溢洪閘、放水洞等防洪設計標準是最大安全泄量1200立方米每秒。
控制流域面積是786平方千米,總庫容是1.6億立方米。
説冶源水庫就不得不説彌河。這條河流經濰坊市的臨朐、青州、壽光和濱海四個縣級行政區。所以冶源水庫承擔者至少120萬居民人口的防洪安全保護,總保護面積可達1100平方千米,涵蓋了三條鐵路和一條國道以及6條公路幹線,連濟青高速公路也在輻射範圍內。一旦汛期到來,可以預見冶源水庫將要發揮多麼重要的作用。

航拍壽光彌河兩岸蔬菜大棚(@齊魯網)
1964年對冶源水庫來説是一個重要的年份——溢洪閘的設立。冶源水庫的溢洪閘是10扇弧鋼型閘門。總寬110.8米。泄流淨寬100米,閘下為寬頂堰,頂高程129.0米,設計最大泄洪流量7240立方米每秒。安裝有啓閉力40T的手搖、電動兩用啓閉機10台。閘墩上面的交通橋橋面寬7.5米,設計荷載13噸。
1964年當時受技術和經濟條件以及製作工藝水平的限制,1964年溢洪閘建設時,安裝的閘門是黃河治理時從王旺莊樞紐拆遷而來,配備的啓閉機是洛口閘淘汰的。按照《水利建設項目經濟評價規範》的規定,中、小型閘門和啓閉機的折舊年限為20年,即使不包括原來在黃河上的運行年限,到目前也已運行了45年,已經超期服役至少40年(1978年最後一次更換啓閉機)。
多年的運行,設備主要構件腐蝕嚴重。2007年3月,水利部水工金屬結構質量檢驗測試中心對溢洪閘及附屬建築物進行全面安全檢測,並對安全性進行評估。評估結果是金屬設備主要構件腐蝕嚴重,已達強制報廢條件。
閘室段中間設伸縮縫,縫間填充的瀝青杉板老化、脱落,伸縮縫漏水,止水損壞。7座閘墩存在垂直水流方向的縱向裂縫,裂縫長約5.0-10.0米,縫寬0.5-1.6毫米,分佈於閘墩兩側。
溢洪閘和溢洪道的問題更為突出,已經到了觸目驚心的地步:溢洪道泄槽底板有127.0m長混凝土襯砌,受水流凍融及沖刷作用,下游護坦破壞嚴重,大面積的表層混凝土剝蝕、脱落,護坦的抗沖刷能力降低;護坦的末端為裸露的岩石,斷面平整,未作消能設施。泄槽末端的出水渠為一左拐的直角彎道,下泄洪水有可能溢出河槽,威脅壩腳安全。
冶源水庫其實已經在1995年被水利部門列為第二批全國重點危險水庫。從1997年開始,不斷搶修加固,但重點突出問題沒有得到根本性的解決。

冶源水庫監控系統
我們再上溯到2012年8月3日。受颱風“達維”的影響,彌河流域內普降大暴雨,市防汛指揮部根據樞紐工程狀況、入庫洪水流量和河道的行洪能力,統一調度彌河流域的防汛,於11時下達溢洪閘調洪指令,下泄流量由200立方米每秒逐步加大到800立方米每秒,期間入庫洪峯流量最高達2520立方米每秒,削減洪峯68%,庫水位迅速上漲2米,達到138.76米,接近警戒水位138.77米,該高水位一直持續運行3個小時。
經上級批准,管理局開啓兩孔溢洪閘泄水,至8月3日早上6:00,庫水位降至136.76米,溢洪閘泄水740萬立方米每秒。
説明加固後當地冶源水庫的蓄洪、攔洪、調洪作用還算最大限度地發揮。冶源水庫下游河道設計安全流量1200立方米每秒,通過錯峯調節,水庫下泄洪水與區間洪水疊加後,臨朐縣彌河大橋洪峯流量為1100立方米每秒,在河道的正常行洪範圍內,沒有造成河道的漫堤、管湧、決口。
但這是6年前的一次“有驚無險”,已經足夠可以引起當地水利部門對預防颱風的重視。
當時天氣預報預計颱風降水量為40-70mm,但實際降水量遠超預報降水量,大量降水致使三水庫水位上漲過快,逼近警戒水位,為確保水庫安全,依據國家省市相關規定,決定向下游泄洪。如當時不泄洪,將會對水庫安全造成嚴重威脅,甚至有垮壩危險。

2018年8月24日,冶源水庫正在泄洪(@濰坊新聞網)
壩和汛限水位是否有問題呢?但我們通過數據分析,目前的冶源水庫的汛限水位明顯是要低於理想狀態,不僅和毛澤東時代修建水庫的前瞻性分析相乖離,而且有悖於該水庫被列為國家級危險水庫之後,柸固補修的原則和方針。前文中提到,水庫的很多關鍵設備的折舊年限為20年。以137.72米水位起調核算,20年一遇的洪水位是138.47米,校核洪水位是141.95米。
冶源水庫壩頂高程為145.1米,防浪牆頂高程主壩為145.3米,副壩為145.1米。因此從保大壩的角度分析,汛限水位可以定為137.72米。
問題是冶源水庫閘墩表面碳化嚴重,多個閘墩已出現裂縫,為避免鋼筋鏽蝕而引起結構破壞,應該對閘墩表面進行碳化處理,閘墩裂縫採用灌漿處理。
長期以來,水利部門把水庫的重點放在了冶源水庫灌區末級渠系水價改革上,4年以來水價改革的通知和方案層出不窮,哪怕是2012年台風“達維”過境,壽光等地雖然有驚無險,但前瞻性措施意識較差,未能完成溢洪閘和溢洪道和水庫閘墩的優化工作,使得汛限水位復位困難重重,恐怕這也是有關部門訴苦和藉口“如當時不泄洪,將會對水庫安全造成嚴重威脅,甚至有垮壩危險”未必有那麼強的説服力的一大原因。
十年九旱——壽光缺水到底有多嚴重?
行文至此,筆者覺得還是有必要為壽光市防汛總指揮的策略作某種程度的辯護,因為單方面的質疑和苛責除了圖嘴炮一時之快,無益於解決問題,所以我們還是要基於歷史和現實情況,把壽光市的水利建設情況做一個簡要的説明。
筆者的家鄉距離壽光市西部285公里左右,已經較為接近河南地界,但在天文氣象方面,和壽光所共享的“福利”,歸結起來就是四個字——十年九旱。家裏的老人説,到七月底,其實下雨都很少。百姓們早就習慣了旱魃肆虐,防汛抗旱指揮部之前年年都在忙着抗旱。只不過近些年氣候變化有些反常,初秋時節會突然出現汛情,比如去年十一長假筆者回家,去離家不遠的黃河邊上走了一圈,被滔滔的黃河水震驚了一小下,畢竟這類景象只停留在小時候的殘存記憶中。
作為全國的蔬菜之鄉,大家貌似很容易推斷壽光這個和“長壽”相關的城市應該是一塊膏腴之地,平時風調雨順,物產豐饒,所以蔬菜長勢良好,有先天作為蔬菜基地的優勢。但實際情況卻也不是這樣。
根據《濰坊市水利局關於印發2016年度水資源管理控制目標的通知》,壽光市地下水合理去用量是每年15000萬立方米,但是壽光市地下水已經嚴重超採,預計2020年,地下水合理去用量僅為每年10000萬立方米。

2016年8月16日,山東省濰坊市,連年的乾旱導致壽光彌河洛城段乾涸,河底長滿野草變身“大草原”,這才是壽光的常態(@視覺中國)
人和牲畜要喝水,蔬菜也要喝水,該市2015年非常規水利用量為2590萬立方米,220年非常規水利用量預計增長到3950萬立方米。保證率為95%即遭遇特枯年份時,農業供水量只能按保證率的75%計算,預計2020年以特枯年份算的話,缺水量為14.47%,即便是不考慮各種農作物和蔬菜用水,居民生活用水情況也很嚴峻了。
所以我們不得不説,壽光市頂着巨大的缺水風險,依然靠着全市人民辛勤的雙手,為全省全國打造了出了一個“蔬菜之都”,值得欽佩,向壽光伸出的救災援手理應更多一份温情。
所以當地的防汛抗旱指揮部在抗擊旱災的時候經驗還是很豐富的,但遇到洪澇災害往往顯得手足無措。打個比方,國內各大城市的小區樓房住户,在裝修時會在如何防盜方面費盡心機絞盡腦汁,卻有意無意忽視樓道內或者整體居住環境是否符合消防標準,這種心理樣態,本質上還是因為大家都覺得被盜的概率要遠遠超過起火的概率,這和壽光市水利局和防汛抗旱指揮部把大部分精力放在抗旱而非抗洪上道理是一樣的。
在整體性的預防,比如動員羣眾做好預防措施,對水庫下游的農作物防災的精細化陪護,以及對河道和水庫的事前整修,有關部門在2019年的作為明顯遠遠強過2018年,可見抗洪救災確實需要一個學習的過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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