鄢一龍:共同體主義——中國為“舊世界”開出的“新藥方”
進入二十一世紀第二個十年以來,全球彷彿進入了一個空前焦慮的時代。冷戰以來關於全球化的樂觀情緒正在消失。逆全球化、民族主義、民粹主義、單邊主義捲土重來,種族衝突、國家衝突、文明衝突的言論甚囂塵上、人類正處於一個充滿不確定性的十字路口。
今天,自由主義國際秩序似乎陷入了空前的困境。俄羅斯總統普京宣稱,自由主義已經過時;美國國際關係學者米爾斯海默認為:“冷戰後形成的自由主義國際秩序政治在2019年正走向崩潰”。那麼國際政治是否要退回到現實國際政治的叢林狀態?特朗普是一個具有高度現實主義特徵的政治家,但是特朗普國際戰略的困境,恰恰也體現了現實主義理論在處理21世紀的複雜性上的困境。

第二十九屆萬壽論壇在京舉行。圖自:中國網
參加本屆萬壽論壇的有二十個國家的代表,從各國代表的發言中可以聽到一個普遍的心聲,美國所代表的舊世界秩序正走向衰弱,世界將往何處去?許多人都把目光投向了世界的東方,希望在中國這裏尋求關於新世界秩序的答案。
習近平主席提出的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的理念,以及近年來中國與世界各國的實踐,實際上已經為21世紀的國際關係提出了不同於現實主義、自由主義的一種新的範式——共同體主義。
現實主義理論的前提是國際政治的無政府狀態,以及國家(特別是大國)對於權力的無情的追逐。然而,我們要看到國際政治的無政府狀態絕不是一種叢林狀態,而是已經形成了一套為大家共同接受的理念、規則體系、多邊國際機構,我們需要做的是改革升級,而不是棄之如敝履。就如同自由主義理論範式所強調的,全球化已經帶來了高度相互依賴性。國家之間的相互依賴性不僅是緊密的,而且也是雙向的。任何完全“脱鈎”都是難以想象的;任何單方的遏制行為,都會遭遇相應的反向作用力。
這兩種理論範式都沒能有效回應的是21世紀國際政治的兩大現實:第一,全球化最大的問題在於其不平衡性、不均衡性、不平等性。第二,全球公共場域正在持續擴大。這使得現實主義狹隘的民族主義思維,日益落後於時代的需求;也使得自由主義所倡導的國際秩序愈發不穩定與脆弱,在處理複雜的國際挑戰時也顯得乏力。
共同體主義不但順應了21世紀國際政治現實,回應了21世紀國際政治的挑戰,同時也具有理想主義色彩,體現了中國傳統、中國方案與中國智慧,與現實主義、自由主義相比較,主要有以下幾個特徵:
一、共同體主義的安全觀是普遍安全觀,超越了均勢安全觀與集體安全觀。
不論現實主義的均勢安全觀,還是自由主義的集體安全觀,都沒能解決國際政治的“安全困境”。戰略均勢並不能解決各國共同安全問題,而且還會導致國家權力競爭、軍備競爭、不同聯盟之間的對立。在權力不對等的條件下,集體安全維護機制,經常成為霸權國家“合則用,不合則棄”的制裁對手的工具。在維護世界秩序的同時,它也在不斷製造敵人。
共同體主義的普遍安全觀,就是習近平主席提倡的“共同、綜合、合作、可持續”的安全觀。

“一帶一路”路線圖。圖自:新浪財經。
普遍安全觀是統籌各方關切的共同安全觀。在一個相互依賴、多元一體的現代世界,任何國家都不應追求絕對安全。安全應該是共同的、相互的。各國都有平等參與安全事務的權利,也要承擔相應的責任。例如,伊朗核問題的惡化,很大程度上就是霸權國家追求單邊絕對安全,執意採取單邊主義做法的結果。
普遍安全觀是統籌各種機制的合作安全觀。各國一方面應該堅定維護聯合國安理會等多邊安全機制的權威;另一方面,也要反對一些霸權國家動輒採取武力恫嚇、單邊制裁等手段。後者不僅無助於解決問題,反而會創造新問題。各國要通過合作求安全,通過協商對話促進共同安全。例如,朝鮮半島的無核化進程,單邊制裁、極限施壓等策略並不能解決問題,各國之間仍然需要通過平等協商、協調並進的方式,照顧各方關切,實現各方協調合作,才有可能迎來半島無核化光明的未來。
普遍安全觀是統籌傳統領域和非傳統領域的綜合安全觀。氣候變化等全球挑戰的迫切性使得我們已經很難區分所謂的“高政治”與“低政治”的問題。這些全球性挑戰需要被綜合加以應對;而不能像特朗普政府那樣從一國私利出發,對氣候變化等人類面臨的非傳統安全挑戰置之不理。
普遍安全觀是統籌安全與發展的可持續安全觀。“發展本身就是最大的安全”,沒有發展的安全是不可持續的。發展之路不但通向了繁榮,也通向了持續的和平與穩定。
我們生活的時代是總體和平的時代,同時也是安全風險不斷加大的時代,我們面臨的安全挑戰沒有變小,而是更大,更復雜了。共同體主義的普遍安全觀為人類破解安全困境提供了新路徑。
二、共同體主義發展觀是共同發展觀,超越了零和發展觀與自由發展觀。
在本屆萬壽論壇上,有非洲代表提問到:以前歐洲人、美國人、日本人都來過,非洲曾經充滿了期待,但是除了被掠奪資源之外,非洲一無所獲。今天中國人來了,那麼我們憑什麼相信不會再被傷害一次?
對於這個問題,在現實主義、自由主義舊思維框架下是無解的。共同發展觀是超越了現實主義、自由主義的發展觀,為人類破解發展困境提供了新路徑:
對於現實主義而言,發展就是爭奪資源、爭奪市場、爭奪控制權的零和博弈。共同發展觀認為發展不是零和博弈而是共贏發展。發展本質不是爭奪蛋糕,而是共同做大蛋糕,並分好蛋糕。
自由主義認為只要維持自由貿易、自由投資、自由競爭,政府其他什麼都不要做;但是自由主義發展觀同樣未能破解世界發展不平等、不平衡、不均衡的困境。共同發展觀認為不能走西方將發展中國家作為資源掠奪對象的老路,而是要通過幫助所在國提升內生髮展能力,來實現共同發展。彌補發展中國家的關鍵投資缺口,是雪中送炭,而不是什麼“債務陷阱”。例如,今年剛通車的中國援建的肯尼亞蒙內鐵路,不但幫助肯尼亞人民實現了新的鐵路大通道的夢想,推動鐵路聯結東非各國的夢想邁出了堅實的一步,而且通過技術轉移、培訓等方式初步實現了屬地化管理。通過進出口銀行低息貸款,中國彌補了肯尼亞關鍵的投資缺口。同時由於鐵路的修建,拉動了當地經濟增長,提高了土地等資產的價值,提升了肯尼亞政府的償還貸款的能力。

中國援建肯尼亞蒙內鐵路。圖自:視覺中國。
共同發展需要各國更緊密的協作,需要不同國家之間通過戰略對接、規劃對接、政策對接、項目對接,通過協調財政、金融、投資等政策,實現不同國家之間的聯動發展。
共同發展需要提供全球發展的公共物品, “一帶一路”就是全球發展中最大的公共物品。例如,通過不同國家設施聯通,就可以大大降低物流成本,使得原先成本高昂的國際貿易線路變得有利可圖。
三、共同體主義的文明觀是文明交融觀,超越了文明衝突論與多元文化主義。
當前,文化多元主義在西方世界的國內與國際政治中都遭遇空前的困境。一些美國政客又在重新鼓吹文明衝突論。例如,今年5月份美國國務院政策規劃辦主任斯金納把中美競爭視作美國首次面對非西方世界對手的文明衝突。

文明交融觀認為不同文明是平等的,並無高下之分、中心邊緣之別,誰也不該取代誰。文明不但不會衝突,還可以互相學習借鑑。文明的多樣性並不意味着人為地去強化不同羣體界限,“非我族類,其心必異”;而是意味着可以通過文明對話,尋找文明交融共通之處。今年5月在中國召開的亞洲文明對話大會就是一個既尊重文明多樣性又尋找文明共通交融的盛會。文明交融觀不鼓吹普世價值,而是倡導共通價值;不輸出發展模式,而是貢獻各國的方案與智慧。
四、共同體主義是地緣發展政治經濟學超越了地緣政治學。
現實主義地緣上的理論就是海權、陸權、世界島等地緣政治學。“一帶一路”則是人類命運共同體(共同體主義)在地緣上的偉大實踐。無論何種地緣政治理論都難以解釋“一帶一路”。
“一帶一路”不是地緣政治學,而是地緣發展政治經濟學。地緣政治理論強調對關鍵地緣的控制,目的在於實現本國安全利益最大化,而“一帶一路”卻是地緣發展政治經濟平台,目的在於實現中國與世界的共同發展。一帶一路”是塑造點、線、面、勢綜合的地緣發展政治經濟大平台。“點上集聚”指通過產業佈局、園區建設、港口建設等促進當地經濟發展的集聚效應。“線上暢通”指推進大規模的基礎設施建設,推進鐵路、公路、水路、空路、管路、信息高速路的互聯互通,縮短不同發展節點的經濟距離。“面上聯通”指通過政策溝通、資金融通、貿易暢通,降低跨國經濟活動的成本,促進貨物流、人員流、信息流、資金流跨境流動。型上成勢指將散落的珍珠串聯起來,形成共同發展的厚勢,橫跨歐亞的六大國際經濟合作走廊構成“一帶一路”的主骨架。
五、共同體主義的國家關係是夥伴關係,超越了結盟關係與不結盟關係。
結盟關係是一種古老的國家行為。在冷戰時期,結盟行為達到了高峯,不同國家被劃分為東西兩個集團。然而,在一個利益高度交融的世界,結盟戰略在贏得盟友的同時,也“贏得”了敵人。它致使不同結盟集團之間形成對立衝突。始於上世紀中葉的不結盟運動,主張獨立、自主、不結盟、非集團的基本原則,本身就是對於冷戰時期不同國家集團對抗的不認同。上世紀90年代,中國成為不結盟運動的觀察員國,並明確提出了“不同任何國家或國家集團結盟,不參加任何軍事集團”。當然,不結盟運動還只是一種消極的國家關係處理原則。上世紀90年代以來,中國推進了國與國之間更為積極的夥伴關係的構建。
共同體主義強調結伴而不結盟,不斷做大朋友圈,但是不搞排他的小圈子。在建立雙邊關係時要營造“相互尊重、求同存異、合作共贏”的夥伴關係。夥伴關係是一種自願平等的協作關係。中國已經與七十多個國家和國家集團建立了不同層次的協作關係,而且隨着友好程度的加深,這一協作水平還在不斷提升。例如最近中俄關系提升到新時代全面戰略協作夥伴水平。(見表1)

資料來源:門洪華,劉笑陽.中國夥伴關係戰略評估與展望[J].世界經濟與政治,2015(02):65-95-157-158.作者做了修改。
在多邊關係中,結伴戰略是一種自願加入的朋友圈,各國在此戰略下不斷做大朋友圈,但是不搞排他的小圈子。 “一帶一路”是相互溝通、相互協作的多邊夥伴關係平台。在這一平台上,參與其中的國家的朋友圈都在越來越大,夥伴關係越來越密切,合作越來越深入。以高峯論壇、對話平台、合作聯盟等多種形式的“一帶一路”國際合作架構正在逐步成型。
如同馬克思、恩格斯曾經説過的:“在真正的共同體的條件下,各個人在自己的聯合中並通過這種聯合獲得自己的自由。”現實主義、自由主義是“以邦窺天下”,以小窺大,難免井底之蛙、一葉障目;共同體主義是“以天下觀天下”,以大觀大,方能舉措得宜。一方面,人類命運共同體是高度尊重成員獨立性與平等性的真實共同體,這使得它有別於那種要求讓渡主權、以大壓小、以強凌弱的虛假共同體。另一方面,共同體成員又通過平等、自由的聯合,藉助最終形成的共同利益與共同力量,能夠更好地發展自身。
共同體主義是針對21世紀全球發展趨勢,全球治理面臨的挑戰提出的一種國際關係中的新範式。它吸納整合了以往國際關係理論的先進成果,並超越了國際關係的兩大主導範式——現實主義與理想主義。(表2)人類命運共同體是對國際秩序的升級,推動其向更公正、更包容、更健全的方向發展,而不是使其被替代抑或推倒重來。

“太平世界,環球同此涼熱”,共同體主義代表着21世紀浩浩蕩蕩的世界潮流。試看今日之世界,自由主義秩序急劇衰弱,以“美國優先”為代表的現實主義國際戰略,給人類前景蒙上巨大陰影,可能將人類拖入第一次世界經濟大戰之中;而“人類命運共同體”、“一帶一路”為代表的世界進步力量卻給人類帶來了光明的希望,為新型全球化提供了引擎,將引領人類第一次實現世界發展大協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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