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善波:香港穩定,事關中美競爭下的世界秩序
【文/觀察者網專欄作者 邵善波】
“修昔底德陷阱”概念的哈佛大學教授艾利森(Graham Allison),過去兩三年來,在美、中及其他亞洲國家之間頻繁走動,推銷他的著作。他雖多次否認自己是在激化中美矛盾,聲稱只是提出問題,尋求解決辦法,表示自己也期望中美不要打仗,但他過去兩三年極力宣揚美中難免一戰的訊息,炒熱了有關議題,客觀上加大了美國對中國發展的恐懼,推動了美國全面反華趨勢的蔓延。

《註定一戰:中美能避免修昔底德陷阱嗎?》。作者:格雷厄姆·艾莉森。
“修昔底德陷阱”,喻指一個新崛起的大國必然要挑戰現存大國,而現存大國也必然會回應這種威脅,最終致使戰爭變得不可避免。這一概念是古希臘歷史學家、思想家修昔底德以斯巴達和雅典為例總結的歷史現象。公元前5世紀,實力漸衰的斯巴達,在衰落的恐懼下,選擇向日漸強大的雅典宣戰。經過持續近30年的戰爭後,斯巴達儘管最後打敗了雅典,卻也在兩敗俱傷後走向自身的末路。這場戰爭加快了整個希臘文明的衰亡。
以此歷史為鑑,當前的美國,與二千多年前的斯巴達何其相似。美國為了維持自己全球獨大的霸主地位,已從多領域、全方位向中國開戰,只不過現在的戰爭已不只是戰場上的兵戎相見,而是政治、經濟、社會、科技等各方面的“超限戰” ,更似“立體戰”。就美方的行為而言,這場大國競爭已不是會不會掉入“修昔底德陷阱”的問題,而是單方面已然墮入該陷阱。
美國挑戰中國,源於對衰退的擔憂
目前的情況,更準確地説,應是美國作為正衰落的全球霸主,面對正在崛起的中國,認為後者對自己的霸主地位形成挑戰,刻意、片面地將其打造成自己衰落的主要原因。在高度恐懼中,美國將中國作為挑戰者,對其全面封殺打壓。並且,它還希望其盟友加入戰鬥,共同對抗中國。面對美方步步進逼,中國並無選擇。目前,在極不情願和盡力避免、忍讓的情況下,中國還是被拖進了美國這個霸主的思維陷阱之中,只能直面應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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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魯曉夫和肯尼迪“掰手腕”(漫畫)。
其實,對於今日的世界,修昔底德陷阱作為歷史教訓的示範作用非常有限。在核武噐時代,兩大核武國家全面衝突是不可想象的事。這是二戰後形成的全球共識,也是不能不承認的硬道理。然而,自冷戰以來,美蘇(後為美俄)大國的“代理人戰爭”(Proxy war)差不多從未停止過。
目前中美之間可能出現的軍事摩擦熱點,不外是南海、台灣海峽、中印、中越、菲律賓、朝鮮半島以及中日爭議的釣魚島。但涉及這些熱點地區的矛盾,現時都在中國與其對手的管控之下,且近年情況有所改善。加之當前美國的國際政策飄忽不定,政府缺乏信用,中國的周邊國家難以鐵心跟隨美國,與自己強大的鄰居鬧矛盾。因此美國想通過盟友去與中國搞軍事對抗,成事的機會不大。
中美關係面臨的局面,不會像艾利森教授所提出的,很可能發生全面的武裝衝突。全球化下的今日世界,與二戰後的世界已然不同,不可能重複五、六十年代美蘇冷戰時期,兩大陣營分立、互不往來的歷史。
美國挑釁中國的三個手段
中美現時的關係,與二戰後的美蘇關係,完全不一樣。無論是經濟上還是國際政治上,中美之間都已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那美國要維持自己的霸權地位,壓制中國的發展,可能採取怎樣的手段呢?
成為霸權的必要條件,首先是經濟體量夠大。中美在這方面的比較,如按購買力計算,中國在2014年已與美國拉平,現在則明顯超越後者(艾利森教授在其演講中通常即首先肯定,中國現在已是第一)。如按生產總量(GDP)計算,中國則仍然落後,只是美國的約六成。
但包括美國自己在內,各方面的聲音都指出中國的生產總量大約會在10年到15年內超越美國。這個難以逆轉的大勢,也是引發美國恐懼的原因。而支持經濟實體的安全及持續擴展,則要靠軍事、科技和金融。美國要壓抑和拖慢中國的發展,只能從這三方面下手:
軍事、科技和金融中,首重科技。大國霸主的地位,必建立在其科技的領先及主導地位之上。科技領先,才能維持其經濟及軍事上的優先地位。一個國家倘若失去其在科技領域上的主導權,從長遠來看,它也難以在經濟及軍事上持續領先。

美國限制華為進口。圖自:視覺中國。
隨着美國以國家安全為理由,先打中興,後剿華為,已將美方對付中國的核心手段暴露無遺。
打壓中國的科技發展,才是美國當前最重要的目的。
在軍事上,中國仍與美國有一定差距。美國不斷渲染中國的所謂軍事擴張威脅,實際上只是以此作為嚇唬和拉攏盟友“歸隊”的藉口,而並不是它自身真正害怕中國在其周邊以外的地區進行軍事部署。
中美之間存在軍事競爭是事實,但美國恐怕除在中國的周邊地區以外,並不會認為中國的軍事實力已對它自身形成威脅。
當前,中美兩國間的貿易問題,雖是公眾關注的熱點,但相比科技問題,其重要性微不足道。從美國在雙方貿易談判中提出的問題來看,早應看出美國關注的並不單純是貿易問題。美方提出的談判清單,一開始就包括知識產權、技術轉移、國家的工業/科技政策(包括“中國製造2025”)等非貿易問題。美方首先開出徵收關税的500億美元產品,其核心也是針對中國的科技產品出口。故美國明言就算談判成功,也不會放棄這部分的關税。這已成為目前雙方談判中一個難解的死結。
此外,美國早就開始採取包括打壓參與中國“千人計劃”的在美科學家,要求大學減收、停收欲到美國留學、主修科技相關專業的中國學生,叫停及取消中國學者的訪美簽證等一連串行動。這都反映出打壓中國的科技發展才是美國打壓中國政策的核心動作。
中美金融競爭與香港的前途命運
金融領域的競爭,則是中美兩國間的另一個潛在矛盾,並且可能是真正重大的風險所在。
該領域與香港有重大關係。

香港中銀大廈,仰拍。圖自:視覺中國。
金融關乎美元在全球獨霸主導地位的維持,乃美國霸權的關鍵要害(即所謂“阿喀琉斯之踵”Achilles heel)。目前該問題還不在中美雙方關係的枱面上,可能是因為中國在這方面非常剋制。雖然很多人高叫人民幣國際化,但中國方面暫時還沒有要挑戰美元地位的動作。美方對這一問題當然非常關注,密切留意着中國在這方面的一舉一動。
中美關係在烽火連天的情況下,金融關係卻基本保持平靜,這極為不正常。美方直到最近在人民幣兑美元匯率“破7”後,才宣佈將中國打成外匯操縱國,明顯不似在其他問題上那麼衝動。有理由相信,雙方在這問題上,存在某種默契。
但中美之間能否長期維持金融戰線上的和平,情況並不容樂觀。主要原因是美方不斷將美元“武噐化”,試圖憑藉其貨幣在全球經濟活動中的特殊地位,而利用它作為工具,在全球強力推行其政治目的。這迫使其他國家為了維護自己的利益,尋求除使用美元之外的出路,如歐洲多國正努力另立付款渠道,以維持與伊朗的一些不違反美國製裁的貿易往來,中國亦在構建人民幣全球支付網絡。
如果美國堅持美元的特殊地位,將之作為執行其霸權政策的手段,那麼中小型國家沒有辦法,只能服從。但對於大國或大的經濟體來説,如歐盟、日本、俄羅斯、印度和中國,則不可能坐以待斃。這些國家的回應動作,又會引來美國的反制。故除非美國放棄有關手段,否則你來我往,局面只會惡化。美國的過分行為,有可能為美元的獨霸地位自掘墳墓。因這一過程而引爆的問題,可能會對全球造成極大震動。香港則會因聯繫匯率機制而首當其衝。
中美競爭下,世界格局的不確定性
中國不想做老大,但也不願意完全屈從當今的老大,而希望能夠走自己的發展道路。中國要為自己的定位作出完整的論述,化解對方的恐懼,是有困難的。習近平曾提出要打造我們自己的話語權,而今情況更為迫切。
美國的文化崇尚競爭,長期的優越地位已使其國家非常好勝,只想做第一,決不甘做第二。美國掉入“修昔底德陷阱”是必然的事。這就是中美當前的局面。全球的其他國家和地區,無論大如歐盟、俄羅斯、印度,或是東南亞的各國,都難置身事外,它們只能在這兩大國的矛盾中尋找自已的位置。香港的情況,更是不能例外。因為香港既在中國“一國”之內,也在內地“一制”之外,處境更加複雜及脆弱。

中美競爭影響世界格局。圖自:視覺中國。
上述局面將如何影響世界,有多種説法:
美國前財長保爾森(Henry Paulson)及郭台銘,都認為會出現兩個平行體制,但卻又未解釋兩者之間的關係。
艾利森教授最近提出了他的解決構想,建議中美應建立一種“競爭性夥伴”關係(competitive partnership) ,但他沒説明“競爭”與“夥伴”之間是什麼關係,也沒指出二者在哪些領域是競爭,而在哪些領域是夥伴。
中國社科院的楊原提出“兩極共治”(bipolar co-ruling) 的概念,與多年前的“ChiAmerica”並無分別,而這一概念未獲中國認同。
北京航天航空大學的王湘穗教授則指出了中、美、歐三分天下的前景,但他也未能説明三者之間的關係。
世界不可能再維持單極,是必然的趨勢,但未來將走向兩極還是多極,其間的關係又如何,仍難以準確預測。未來的世界,必然是個更復雜,更脆弱的世界。當前的中美關係與二者牽動的全球大變局,仍欠一個合適的冠名與標誌,以及明確的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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