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武:對外心理戰,中國用了假信息嗎?
【文/觀察者網專欄作者 孫武】
心理戰有多種技巧,來源偽裝成敵方的是黑色宣傳。如二戰時,英國建立冒牌的德國官方電台加萊士兵電台對德軍廣播,試圖瓦解德軍士氣。反之,來源公開且正確的是白色宣傳,來源偽裝成第三方的是灰色宣傳。
美國也經常採取黑色宣傳的手段,例如,9·11襲擊後,五角大樓的戰略影響辦公室(Office of Strategic Influence)為改善伊斯蘭國家的公眾態度,就利用外國媒體和互聯網從事黑色宣傳活動。他們通過郵件聯繫媒體和國外社團領導,使用以.com結尾的地址,而不是五角大樓標準的.mil地址,來隱藏美國政府和五角大樓的參與。
冷戰期間,蘇聯利用克格勃機構Service A進行黑色宣傳攻勢,該機構由120名官員組成,他們的職責是秘密投放精心製造的信息,以美國為目標。
英語單詞disinformation(假消息),來自俄語dezinformatsiya,也是源於黑色宣傳部門的名稱,早在1923年蘇聯剛建立時,從事disinformation的特殊部門就已經成立。蘇聯的disinformation活動,曾試圖影響“美國發明瞭艾滋病”、“美國政府支持種族隔離”這種觀點。
disinformation在1980年代後才出現在英語詞典,這個詞尤指政府機構故意發佈的虛假信息,以區別於misinformation,misinformation範圍更廣,既可以是誠實的錯誤,也可以泛指各種有意無意的假消息。

日前,推特、臉書刪近千內地賬號,這些賬號多是揭露香港暴徒行徑,推特稱之為“有官方背景的信息”(state-backed information)。
外媒卻添油加醋,BBC稱之為misinformation,而無論是紐約時報、福布斯還是CNBC,用的詞都是disinformation,紐約時報更是明言,中國採用了俄國的宣傳戰術。

那麼,中國到底有沒有學習俄國的黑色宣傳戰術呢?
從組織形式看,無論帝吧還是飯圈女孩的出征,其人羣主體是沒有意識形態鬥爭經驗的年輕人,他們的行動出於自願。幾個組織者在微博中呼籲,如果對面來談意識形態,大家“不接茬不接話”、“不理最好”,這些在政治上比較稚嫩的人羣的行動,顯然與蘇聯和美國那種,出動經驗豐富的官員進行洗腦的方式,完全不同。

從動機上看,他們不是為了打擊、顛覆敵對政權,不是為了製造顏色革命,他們通過文明的方式,集中在一起,雖然有統一的行動組織,但表達的是愛國情懷,目的是捍衞國家主權。這顯然也與美蘇的黑色宣傳不同。
從內容上看,推特在官方的回應中舉例的一些“有官方背景的信息”(下圖),僅僅是個人感受、想法的抒發,表達的是對香港暴力事件的思考和建議,稱之為“新聞”或“信息”都不適當,更遑論是黑色宣傳。

從技術上看,中國也沒有為黑色宣傳做什麼準備。
根據麻省理工學院的團隊的一項研究,通過分析推特上的機器人在輿論事件中的表現,證實了社交網絡機器人可以對社交網絡輿論產生很大的影響,不到用户總數1%的活躍機器人,就可能左右整個輿論風向。(論文地址 https://arxiv.org/abs/1810.12398)
而牛津大學學者研究發現,推特上存在大量反華的機器人水軍,他們使用工具對賬號進行評分,結果顯示推特上前100位最常發送中國時政話題的賬號中,有71個的全部推文來自第三方平台,其中35個來自一個日本的bot(受到腳本控制的賬號,機器人)平台twittbot,其餘的零散分佈在其他bot平台。並且這100個賬號都是反華的,評分表明大部分都很有可能是機器人賬號。
論文在結尾表示,發帖機器人並沒有被中國作為一種宣傳的手段,但對推特的分析結果令人吃驚。(論文地址 https://www.tandfonline.com/doi/full/10.1080/1369118X.2018.1476576)
那麼,回答了中國有沒有采用黑色宣傳的問題,下一個問題自然是,中國是否要學習黑色宣傳的手段,為將來可能發生的對敵輿論戰、心理戰做準備呢?對這個問題,自然就見仁見智了。
美國著名雜誌《紐約客》最近採訪了北美留學生日報,北美留學生日報時常從俄羅斯官媒“今日俄羅斯”收集素材,如果説效仿蘇俄的宣傳手段,這家拿到騰訊和徐小平投資的民營自媒體顯然走在了前面。
創始人林果宇説,北美留學生日報的文章精確反映了自己讀者羣對美國的幻滅,看來,其動機並非意識形態,而是商業利益。“他們看到自由給社會帶來的混亂。同時,中國社會秩序井然,積極正面,繼續前進。這讓中國留學生改變了自己對世界的看法。這意味着,如果我們寫批評中國的文章,或者對美國唱讚歌,讀者就不會再喜歡我們。”
在回答中國是否需要學習蘇俄宣傳方式之前,首先要把握住今天的時代特徵。互聯網普及,新聞在辦公室生產製造,Fake News被大眾所熟知並且大眾並不在乎,“獨立、客觀”報道從“理想”漸漸成為“空想”,這些特徵一起構成了《紐約客》的標題所闡述的“後真相時代”。真假本身不再被讀者追究,人們樂於吃瓜,新聞僅僅提供關於真相(不可能得到)的一個視角和維度,相對性代替了正確性。
用林果宇的話説,《震驚!道德破產!精英學校的研究生去賣淫》和《勵志!應召女郎考上了名校》都可以是一個相對成立的標題。當然,這樣的認識並不符合官方立場,也是政治不正確的,毫無疑問,對標題黨的行為,中國官方是採取治理態度的。不過這番話未必沒有包含洞見。
在這樣一個時代,改變的是,用户和讀者更主動選擇新聞,挑選“真相”,媒體和宣傳者淪為了被選擇的一方;不變的是,人們仍然渴望瞭解世界各地發生的事情,儘管任何媒體的新聞和宣傳都不再是必需品。操縱輿論,也就變成了大眾默認的,時刻存在的,幾乎不可避免的,又並不太重要的事情。“顏色革命”越來越難以成功,反之,蘇俄式的宣傳也很難真正改變西方人的想法。
在經歷了充滿苦難的近現代史之後,剛剛崛起不久的中國,並不會立即適應成為美蘇那樣地位的國家。西方媒體認為中國使用黑色宣傳或虛假信息展開攻勢,這當然是自作聰明,但中國的民意卻未必不期待更加強勢、與國力更相稱的輿論作戰能力。
這種期許,不僅包括對外宣傳是否有效,還包括國家對外的擴展能力、價值觀輸出能力,文化出口能力,資源獲取能力等,這些期許,並不會隨着“後真相時代”而改變,也不可能因為“後真相時代”而放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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