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維為《這就是中國》第三十二期：中國是國家資本主義嗎
【公有制佔主體，多數人從發展進程中受益，一個代表人民整體利益的政治力量就是中國社會主義最本質的特徵。將這樣的中國社會主義説成是國家資本主義，就像把今天的美國資本主義説成是“美式社會主義”一樣滑稽。美國政府對經濟的干預，恐怕連自由主義經濟學家也會感到無地自容。
東方衞視政論節目《這就是中國》每週一晚21:30持續熱播。每期節目中，復旦大學中國研究院院長張維為教授結合自身經歷，從國內外熱點、難點問題切入，比較中西文化，建構中國話語。
在8月26日的第三十二期節目中，張維為教授剖析中國社會主義的本質特徵。觀察者網整理節目演講與對答部分，以饗讀者。】
張維為：
美國挑起中美貿易戰已經有一年多時間了，這段期間美國經常指責中國搞國家資本主義，我們國內一些公知也跟在美國身後附和。去年4月，復旦大學中國研究院組團去美國耶魯大學訪問，我做了一個演講，談中國模式與中美關係。當時一位美方的學者也向我提這個問題，你們什麼時候才會放棄國家資本主義模式？我説，錯！我們不是國家資本主義模式，而是中國社會主義模式。
我説給你講個故事，2008年美國次貸危機爆發的時候，美國財長保爾森專門訪華，請求中國幫助美國擺脱危機。美國資本主義模式，請求中國社會主義模式來幫忙，這是一個什麼情況？當時美國陷入次貸危機，股市崩潰，大公司紛紛破產，政府手頭一下子沒錢了，但又想救市，所以增發國債和國際貨幣基金組織的債券。作為世界最大的外匯儲備國之一，如果中國不帶頭買這些債券的話，其他國家可能都不願意買，所以美國財長保爾森就飛來中國，懇切地請求中國政府能夠購買美國債券，幫助美國渡過難關。
我記得當時英國《獨立報》發了一篇文章稱，“美國的救市計劃能否成功，不僅取決於美國的納税人，也取決於中國等國家的支持。最終決定歷史上最大一宗金融救助計劃的命運可能是中國等國家。為此，美國財長保爾森首先要做的事情就是在北京開展“巡迴演説”。但保爾森要想説服中國人、持懷疑態度的中國人，可能不太容易。他需要做的……”，這是英國《獨立報》的原話，“他需要做的不僅是單膝下跪”。
接着，文章又説，如果中國決定不再購買美國新發的債券，或者甚至拋售現有債券，美國的前景將會非常暗淡，當然中國的利益也會受損。我個人認為這個判斷現在回頭看還是蠻實事求是的。
美國前財長保爾森
從當時中國的經濟情況來看，外貿佔經濟總量的比例很高，其中中美貿易又佔了很大一部分，所以美國金融海嘯確實也給中國造成了巨大的消極影響。中國人真的認為，世界經濟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誰也不能獨善其身，也就是我們經常講的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中國的文化基因也是如此，與人為善，同舟共濟，互相幫助。所以中國政府經過慎重思考後，決定出手救美國，大量增持美國國債，同時自己也進入貨幣相對寬鬆時期，出台了後來有些爭議的“4萬億”政策。但我認為，總體上“4萬億”還是利大於弊。畢竟我們用這4萬億讓中國的基礎設施得到全面提升，包括建成了世界最大最好的高鐵網。
與此同時，我們也看到美國從危機中稍有復甦，就開始忘恩負義。所以這次訪美我對耶魯的學者説，以我自己的判斷，美國資本主義爆發下一次大危機只是時間問題，對中國來説，**中國社會主義是阻止這場危機蔓延到中國的唯一手段，所以中國不可能放棄中國社會主義，這是中國克敵制勝的法寶。**我還説，**我倒是希望下次美國爆發危機的時候，不要再來求中國幫助，我希望你們美國資本主義模式靠自己扛過去。**人類命運共同體究竟怎麼建？我們大家都在探索，但它的基礎只能是合作共贏，而不能是美國奉行的唯我獨尊、以鄰為壑的“零和遊戲”。
我在這裏想花一點時間，更具體地解釋一下，為什麼中國不是國家資本主義，而是中國社會主義，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因為中國的這個制度安排至少有三點完全不同於資本主義。
**第一點，中國的經濟結構中公有制占主導地位，包括土地公有制，國計民生戰略領域有一大批國企存在，還有國家對許多戰略資源的擁有，這和美國私有制為主形成鮮明的對照。**我們的憲法規定，在社會主義初級階段，這是一個很長的時間段，實行公有制為主、多種所有制經濟共同發展的基本經濟制度。現在證明，這是一個了不起的制度安排，這種被稱為混合經濟的模式帶來了中國今天的全面崛起和人民生活水平的迅速提高。
當然，這個所有制也是有一個發展過程的，大致可以分為三個階段：
第一個階段是上世紀50年代社會主義改造後形成了國有經濟和集體經濟，或者稱全民所有制和集體所有制。當時有些人認為我們前30年就是照搬蘇聯模式，其實當時中蘇兩國的所有制模式還是有很大差別的。蘇聯對私人資本採用的是剝奪政策，中國採用的贖買政策，蘇聯在1936年宣佈建成社會主義，國家所有制佔整個工業成分的99.97%，幾乎是100%了。而中國一直到改革開放前夕的1978年，國有企業在國民經濟中的比重是56%，這很大程度也是為了集中資源，建設新中國的工業體系，包括國防和科技體系。其餘的部分主要是集體經濟，包括大量的“社隊企業”。這些社隊企業後來成為改革開放中國鄉鎮企業崛起的主力，可以説引爆了中國以紡織業、輕工業為主的第一次工業革命。
第二階段是鄧小平時期。當時的説法叫做公有制為主，同時允許個體經濟、外資企業發展。到鄧小平同志逝世的1997年，國有經濟和集體經濟大致佔整個國民經濟的3/4。
隨後就是第三階段，這個階段的標誌可以説是1997年召開的黨的十五大，公有制的概念與時俱進了，不僅包括國有制和集體所有制，還包括國家和集體控股的股份制。以公有制為主的定義也開始強調公有資產在社會總資產中佔優勢，強調國有經濟控制國民經濟的命脈，對經濟發展起主導作用，而不再是強調國有企業和集體企業這個數目或者在國民經濟中的比重。
這個理論突破，形成了我們今天經常講的兩個不動搖：毫不動搖地鞏固和發展公有制經濟；毫不動搖地鼓勵、支持、引導非公有制經濟發展，堅持平等保護物權，形成各種所有制的經濟平等競爭，互相促進的一種全新的格局。
江蘇無錫紅豆集團，上面是1950年代老廠房舊址，下,面是紅豆集團工業城。 圖片來自新華社
回望中國這種混合經濟模式的崛起，真是感慨萬千。我不是説我們這個模式十全十美，它有不足，我們天天講改革，國有經濟和民營經濟兩個板塊有時候也有矛盾，但在中央層面可以看得出來，總的指導思想一直是推動兩個板塊互相促進，相得益彰。儘管這個模式還在完善中，但在國際比較中已經明顯勝出。
我多次講過這個例子，就是2016年雙11那一天，我正好在英國牛津大學談中國模式。我説，今天中國天貓雙11落下帷幕，交易額是1207億元人民幣，這是什麼概念？就是天貓雙11一天網上的交易額超過了印度2015年全年的電子商務額，這就是中國新經濟活力的一種展示。
這時一位牛津的學者説，這不是正好印證了中國民營經濟充滿活力嗎？其實他的潛台詞就是説，中國國營經濟不行，國有經濟不行。
我説，你講得有道理，但同樣重要的是，它也證明了中國混合經濟模式的成功。馬雲作為企業家，他個人的才華，阿里自身的成就固然非常重要，但同時我們還要看到像中國國家網絡治理模式這些方面，如果沒有這個模式的話，恐怕中國電子商務市場就不是中國本土公司了，而是美國的亞馬遜、谷歌的天下。今天歐洲就是這個情況，連自己的搜索引擎都沒有，歐洲的大數據幾乎都在美國公司手裏，還怎麼可能引領第四次工業革命？
中國雙11成功的背後，還有世界最大最強的電網，最大的高速公路網，最大最好的高速鐵路網，最大最好的4G網絡，還有村村通公路的計劃，還有全民義務教育的普及等等，這些幾乎都是國家主導推動實現的。所以我認為，雙11可以説是中國混合經濟模式一個成功的典範。這是我要講的第一點。
**第二點就是在中國發展過程中，絕大多數國人都是這個發展進程中的受益者。**多數中國人的財富在過去數十年中大幅提高，這和美國的情況形成鮮明對照。中國中產階層從無到有，今天已經超過4億，這個數字超過美國人口總數。這些中產階層今天放到美國也是中產階層，有房產有穩定收入。
前一陣子，中美第十二輪經貿高級磋商在上海舉行，中方邀請美方貿易代表萊特希澤和財政部長姆努欽共同遊覽黃浦江夜景。後來我看到網民的跟帖很有意思，一個跟帖説，地點選擇上海，估計是想讓他們看一看，在貿易戰的情況下，中國經濟依舊一派繁華，破除他們對經濟局勢的誤判。
可以説，這是人類歷史上第一次一個社會主義國家，根據購買力平價，已經成為世界最大的經濟體，具有世界最大的中產階層，向世界輸出最多的遊客，具有世界最大、也是增長最快的消費市場。中國的住房自有率也已超過所有西方國家，超過美國，中國具有世界最大的外匯儲備，還是世界最大的貨物貿易國。中國還基本實現了全民養老和醫保。雖然各個地方水平參差不齊，但至少美國現在還做不到。另一個跟帖説，看看上海的和平盛世繁華景象，美國代表心裏可能在想，啊，這要是我們美國的城市該有多好啊。看來這個網民很瞭解美國城市的現狀。
美國超市
順便給大家提供一個數據，美國紐約大學經濟學教授Edward Wolff做了一個很有意思的研究，就是以2013年的美元來計算，1962年到2013年美國家庭中位淨資產的情況，1962年是55500美元，約等於36萬元人民幣，這是美國1962年的水平，我看比當時中國家庭高100倍都不止。但到2013年，美國的中位家庭淨資產才增加到63800美元，約等於45萬元人民幣，我用的是今天破7的匯率，如果用2013年匯率這個數字還要低。
那麼所謂中位家庭淨資產中位水平指的是什麼？就是50%的家庭高於這個數字，50%的家庭低於這個數字。中位數的跨國比較應該相對比平均數的比較更加實事求是一點。因為美國是個貧富差距極大的國家，所以把超級富豪的財產平均給大家沒有多少意義。
我現在手頭沒有2013年中國家庭中位淨資產的統計，但我想大家自己可以判斷，美國整個國家的中位淨資產水平，在中國應該屬於什麼水平，在上海應該屬於什麼水平，那麼家庭淨資產是指包括房產在內的所有資產減去所有債務。
**我還可以提供另外一個數據，20%的美國人沒有任何銀行存款，39%的美國人存款不足1000美元，40%的美國人遇到緊急狀況拿不出400美元，**這些全是公開數據，這麼些年沒有太大的變化。我們一些網絡大V硬是編故事説美國人有很好的福利，所以不需要存款。這些人大概從來沒有在美國真正地生活過。
根據美國金融信息公司Bankrate在2019年的一個調查，其中一個問題是什麼原因妨礙了你存錢？回答很有意思，38%的人説生活開支太大了，沒什麼錢好存；16%的人説我這份工作不夠好，也就是這工作收入太低。16%的人則説還沒到存錢的時候；13%人説自己還要還債，拿不出錢；只有8%的人明確説沒有這個必要，也就是説瀟灑到能夠無憂無慮、不需要存錢的人，實際上佔美國人口總是是很小的一個比例。
這又使我想到了台灣，不久前中國大陸宣佈暫停47個城市的大陸居民赴台個人旅遊試點，這是對“台獨”勢力的一種警告。但民進黨的一位人物卻在電視上説，大陸此舉是因為擔心遊客羨慕只有台灣才有的“自由選舉”和“自由空氣”，當時在場的台灣嘉賓都忍不住笑了。這番話引來了大陸網友的熱烈調侃，一位網友説，的確羨慕，中國大陸從來沒有見過井底之蛙，想去研究一下這些井底之蛙是靠什麼生活得那麼自信！另一個網友説，灣灣的選舉亂象告訴我們失敗的民主有多麼恐怖，多麼糟糕。還有一個説是，我懂了什麼叫“一國兩智”，智商的智。這是我講的第二點。
**第三點就是中國有一個代表人民整體利益的政治力量，這非常重要。**而美國今天找不到代表美國人民整體利益的政治力量，你可以問任何一個你認識的美國人，美國還有沒有這樣的政治力量。因為西方政黨理論一般認為社會由不同的利益團體組成，各個團體都要有自己的代表，所以需要多黨制，然後通過競選和票決制勝出的政黨就取得統治的合法性，實現國家和社會的整合。但今天的事實是，這種模式使越來越多的國家陷入四分五裂，更不用説眾多第三世界國家了。
我一直説中國是一個文明型國家，是個“百國之和”的國家，由成百上千個國家漫漫歷史中整合起來的。我們在自己歷史上形成了一個我稱之為“統一的執政集團”的傳統，一旦背離這個傳統，國家就會四分五裂。所以我認為中國共產黨很大程度上還是這種政治傳統的延續和發展。
中國一些獨特的制度安排，包括羣眾路線，統一戰線，民主集中制等，能夠使14億人超大型的國家形成最廣泛的社會共識，“擼起袖子一起幹”。而且我們能夠克服既得利益的阻撓，能夠推進各項必要的改革，能夠較為穩妥地處理一個超大型國家崛起過程中必然遇到的各種挑戰。比方説穩定改革與發展的關係、中央與地方的關係、沿海與內地的關係、城市與農村的關係、不同民族之間的關係等等，這些都是西方這種部分利益黨模式難以想象的，根本解決不了的，更是美國這種資本主導的民主制度難以想象的。
中國的執政黨不是美國的共和黨，不是美國的民主黨，它代表的是一個延綿五千多年、沒有中斷的偉大文明，它對自己國家自己文明的命運承擔終極責任。正是這種超強的歷史使命和擔當，使其能為國家制定超長期的發展目標，而且是一屆接着一屆幹，一代接着一代幹，朝着民族偉大復興的目標前進，而不是美國這種部分利益黨模式一屆對着一屆幹。這也可以使中國模式能夠克服西方模式下最常見的一些問題，民粹主義、短視主義、極端主義等等。
我覺得以上三點，公有制佔主體，多數人從發展進程中受益，一個代表人民整體利益的政治力量就是中國社會主義最本質的特徵。這是我的個人觀點供大家參考。將這樣的中國社會主義説成是國家資本主義，就像把今天的美國資本主義説成是“美式社會主義”一樣滑稽。美國政府對經濟的干預，我想恐怕連自由主義經濟學家也會感到無地自容。
至於美國認為中國模式的產業政策或者規劃能力體現了國家資本主義，對於中國人來説，這當然是中國社會主義。去年中美貿易戰爆發不久，我就講過這麼一個觀點**：中國社會主義要做的事情不需要美國資本主義批准的，就像中國人講漢語不需要英語批准一樣的，這是一個常識。**
我們發展原子彈發展氫彈，美國同意嗎？當然不同意。但中國該發展就發展了。我們發展航空航天事業，美國同意嗎？當然不同意，但中國該發展就發展了。我們南海島礁建設，美國同意嗎？當然不同意。但我們該建設就建設了。我們説要統一台灣，美國同意嗎？當然不同意。但我們一定要統一，而且和平統一進程已經開始。我們提出“一帶一路”美國同意嗎？也不同意。但我們該提出就提出，該執行就執行了。我們説如果香港局勢進一步惡化，出現香港特區政府不能控制動亂，中央絕不會坐視不管，美國同意嗎？當然不同意。但中央該出手的時候一定會出手。
這道理很簡單，社會主義中國是一個獨立自主的國家，人民共和國是打仗打出來的，中國有自己獨特的政治制度，有自己獨特的國防體系，有自己獨立的科技體系，有世界上最完整的工業體系。所以沒有這個能力，哪裏會有中國今天的大國地位？哪裏會有中國今天的全方位崛起？
好，今天就和大家講這些，謝謝大家。
討論環節
**主持人：**西方社會經常會給我們貼一些標籤，所謂的沒有自由、沒有民主、國家資本主義等等。其實大家關注華為的話，就會發現遠在中美貿易摩擦開始之前，華為想跟美國公司合作或收購，美國內部幾乎都是站出來説不，看得見的這隻手很用力。美國自己是這麼做，但為什麼老是要給我們貼國家資本主義的標籤呢？
**張維為：**它之所以總説中國國家資本主義，一個重要原因就是它們經濟學的主流還是新自由主義，新自由主義還是認同free market，就是自由市場經濟。它對中國最反感的就是兩點，一個是產業政策，一個是國有經濟，總説中國要進行結構改革。
我跟美國人説，當初我們覺得你們厲害，我們就認真學習你們，比如説你們的民營企業比較發達，我們也研究怎麼發展民營經濟，你們股市做的比較發達，我們也研究怎麼做，當時鄧小平説得很大膽，我們可以嘗試，不行就關掉。我説你們也可以學學中國的一些東西。但最終他們還是找了一個理由，希望能夠把中國優勢給打掉。但我覺得習主席説的很好，該改的，一定要改，不該改的，堅決不改！這一點非常明確。
許欽鐸（中國國際廣播電台主持人）：其實美國自己做了很多幹涉的事情，現在已經把自己的聲譽毀得很厲害，譬如指責我們是“匯率操縱國”，匯率一突破7，隔天就立刻定位中國是“匯率操縱國”，大家都覺得這非常荒謬，你連自己設定的標準都不遵守，中國遠遠沒有到美國自己規定的標準程度的。
我們也知道自己是一個在冉冉升起的國家，不想貨幣貶值，我們不會靠貨幣貶值去打貿易戰。而且，特朗普頻頻對美聯儲施壓，趕緊降息降息再降息，要支持美國經濟發展，我要競選，所以你一定要降息，讓經濟看起來好看。
**主持人：**可能漸漸的會有越來越多的人看明白，用西方的定義來概括我們，其實就是希望把我們所有的發展納入它所要定義的軌道當中。
馬澤晨（春秋戰略研究院研究員）：它明知道你是一個社會主義屬性國家的前提下，給你貼一個國家資本主義的標籤，跟它一直以來的冷戰思維是有密切相關的。它知道你是社會主義陣營，它要把你扭過來説你是國家資本主義。張教授屢次提出它們的經濟學家、政策的預測者都知道中國的模式有一定可取之處，但是在美國現在的制度下，怎麼可能跳出來承認中國是一個值得我們學習的模式？
提問環節
Q1：張教授好、主持人好。我是現在正在俄羅斯讀研的一名研究生。我接觸到的一些俄羅斯老師，俄羅斯同學，他們都認為現在中國的經濟制度，其實就是列寧時代蘇聯版本的國家資本主義的一個翻版，包括鄧小平也在改革開放初期對列寧時期的一些經濟政策表示過讚賞。我想問一下中國現行的經濟制度和蘇聯時代的國家資本主義有什麼不同？
張維為：列寧時代的國家資本主義跟我們前面討論的不一樣，這是列寧主義裏面一個範疇。列寧因為在瑞士、德國度過不少時間，他專門講到德國是一種國家資本主義。政府對資本的干預很厲害。他當時就得出結論稱，這恐怕是實現社會主義之前的一個階段，經過這個階段，下階段就是社會主義了。“十月革命”前後那段時間，他已經寫過一些東西介紹德國國家資本主義，而且對不少地方加以肯定。
列寧後來講過一個觀點，大概是沒有資本家的國家資本主義，蘇聯共產黨執政以後也可以嘗試。後來到新經濟政策前夕，他有一篇很有名的文章叫《論糧食税》，他説現在蘇維埃經濟裏面有幾種狀況，一種是小農經濟，一種是小商品經濟，一種是叫私人資本主義經濟，一種叫國家資本主義經濟，還有一種叫社會主義經濟，共五種形態。接着，他具體分析稱，國家資本主義雖然不好，但是肯定比小農資本主義要好，比小商品資本主義要好。這為列寧後來搞新經濟政策，一定程度的允許土地租賃、外資等等，開了一個窗口。
甚至我們對此也借鑑不少，社會主義改造是1953年到1956年，**當時毛主席也用過國家資本主義這個詞，毛主席是這樣説的，在工人階級領導下的或者監督下的國家資本主義。**這和列寧講的“沒有資本家的國家資本”有點像，比如贖買政策，嚴格來講是帶有資本主義性質的，給資本家每年5%的利息，經過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將其資產贖買下來。但是我們社會主義改造確立公有制佔主導，國有經濟和民營經濟，國家所有制、集體所有制。到1956年底1957年初基本完成，之後就比較少用“國家資本主義”。後來我們一直用社會主義，到改革開放時期用“社會主義初級階段”這樣的概念。
所以我覺得我們不必在乎某個具體的概念，鄧小平説過，人類文明創造一切先進的東西，我們都要學習，包括資本主義社會創造一切有益的東西，但是我們不再用國家資本主義，我們超出了這個範疇了，我們認為我們就是社會主義。
我剛才講的三個特點，公有制佔主體、多數人民受益、黨的領導，這是一個新的分析框架；但作為一個歷史背景，我們要了解列寧講的國家資本主義，毛主席講的國家資本主義，跟我們前面講的美國罵中國是國家資本主義，根本不是一個概念。
**主持人：**剛才張老師講得非常明確，雖然都是這六個字，但其實是完全不一樣的概念，這個可能是我們在理清關於國家資本主義，尤其是西方給我們貼的標籤這個概念的時候，特別要注意的一點。
Q2：有一個觀點認為中國的崛起是因為模仿了上世紀日本、韓國、新加坡的一個威權政治，加上國家資本主義的模式，沒有太多的中國特點。我您如何看待這種觀點？
**張維為：**學術界有個公開的説法叫東亞模式，特別指“四小龍”。亞洲四小龍崛起是有些共同特點，比如都是屬於儒家文化圈，都具有重視教育，人民勤勞等基本的特徵。另外民眾對政府相對比較尊重，政府的作用比較大。韓國是朴正熙的時候經濟崛起，他們叫威權主義。台灣是蔣經國的時候崛起，他們也叫威權主義。新加坡是李光耀，就更被認為是威權主義。香港政府雖然不像另外三個地方那樣威權，但也是一個殖民地政權，也在那段時間崛起的。四者大同小異，所以外界將此稱為東亞模式。
後來，有人就引申説中國也是這個模式的延續。我認為，中國模式有跟它們相近的一面，畢竟都是在東亞文化圈，儒家文化圈，上面一些特點在中國模式中都可以找到。但中國模式跟四小龍最大的差別在於，我們還有一個轉型，從計劃經濟到市場經濟，轉到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這是很了不起的。另外我們規模太大了，比他們大一百倍一千倍。
比如説，中國經濟改革從農村開始，人民公社變成家庭聯產承包制，改革涉及80%的人口，也就是七八億人口的規模。工業從完全的全民所有制、集體所有制，到現在各種所有制同時運作，這很大的變革。光是經歷過的物價改革，當時就引起多少矛盾，但我們都度過了，過去價格是國家規定，一樣東西只能賣這個價錢，後來變成市場決定價格，供求關係決定價格。政府機構改革也從計劃經濟到市場經濟，比如過去國家計委或經委，後來逐步演變為發改委，這跟過去的性質有很大差別。這些都是東亞四小龍所不具備的，他們沒有經過轉型。
再者就規模而言，比如辦一個農民工補習學校，一百個學生，這也是一個學校，辦三萬學生的復旦大學，這也是一個學校，但管理方法完全不一樣。中國就是超大型的巨無霸規模，要做很多事情很不容易。但精彩的地方就在於，一旦我做成功，就影響整個世界，我的標準就是國際標準，馬雲在中國做到number one，全世界他都是number one，最大的公司。所以這種規模效應是“四小龍”沒法比的。
還有一點是，因為小型經濟體相對來説容易得多，特別在一個大國邊上，像中國這麼大的體量，要是和我們關係好一點，我多給你100萬遊客，這些小型經濟體僅靠這一項就可以發展起來，就是這麼回事。但大國不一樣，必須全面發展成百上千的產業規模，難度要大很多。
Q3：西方資本主義國家的制度或者選舉制度等，更多代表的是大財團利益，那麼中國在這方面有什麼樣的優勢呢？謝謝。
**張維為：**中國模式一個重要的特點是，公有制佔主體，多種所有制並存。如果英國這樣的國家的大財團利益對整個局面影響很大，那麼中國恐怕就是國企對整個經濟發揮脊樑作用。在國計民生的戰略領域，包括國防，科技，能源，起得是脊樑作用，現在回頭看是很重要的。我前面之所以講，中國社會主義模式比美國資本主義模式好，很大程度上就是這一原因，它發揮的作用可以看得出來。混合經濟經過這麼多年各種各樣的跌宕起伏，現在發掘這個模式是比較好的結合，既有國企的中堅力量，又有民間企業的活力，兩者相輔相成，相得益彰。我承認在這過程中，有時候是有矛盾的，但中央政府的目標是使兩者能夠互相配合，各自發揮自己的功能，最終達到一個最好的結果。
實際上整個全球化過程中，美英等西方國家的財團賺得盆滿缽滿，但這個財富沒有通過二次分配，落到普通老百姓身上。但中國現在非常明確，國企要把自己利潤的30%用於社會事業，這是2020年的目標。所以中國是世界上唯一的國家、恐怕沒有第二個，養老金一直在增長的，背後有國企很大的貢獻。
**許欽鐸：**我再舉個例子來説明公有制的必要性和國企的必要性。有朋友去澳大利亞，剛到時覺得很好玩，但一到山區或風景名勝，三天沒有信號，家人快急死了，擔心失蹤差點報案。為什麼沒有信號？很簡單，因為澳大利亞的電信公司全是私人的，私人公司是不會到人少的地方去拉那些電線的，成本太高，收不回投資。但在中國任何一個角落，不管多麼偏遠的山村都是有信號的。
**張維為：**中國是個超大型的國家，比方西電東輸工程，從新疆輸電到上海，這個工程誰做？很多工項目私企是不會去做的，像輸油管道工程也全靠國企做，一做就是幾千公里，多少年沒有回報，像高鐵現在只有京滬線是賺錢的，其他都不賺錢。但是，這些工程帶動了整個經濟的發展，帶動人民生活水平整體的提高。我還想到一個例子就是東航（其他航空公司也有），2011年利比亞“顏色革命”，“阿拉伯之春”，幫助撤僑幾千人上萬人，這就是國企的社會責任，一定要去做的，但私企是不會去做的。
當地時間2019年3月15日，英國倫敦，英國移動運營商EE的工程師在檢查華為公司的5G相關設備。@視覺中國
Q4：張教授你好，我的問題很簡單，歐洲作為另外一個體制，另一個陣營，它最終加入到貿易戰來的可能性有多大？
**張維為：**到目前為止，歐洲、特別德法等主要國家或者多數歐盟國家還是公開表示擁抱多邊主義，擁抱自由貿易，從他們的做法來説也還基本如此。他們覺得照WTO規則做，如果中國和歐洲有矛盾，就去WTO仲裁，所以在這個問題上我們跟歐洲相對來説一致的地方更多一點。今年中美貿易是跌了不少，但是中歐貿易還在增長，速度還蠻快的；中非貿易的增長，中國東南亞貿易的增長，彌補了中美貿易的短缺。
我相信多邊主義，美國老覺得自己是老大，不參加什麼國際組織都沒事，但你真的不參加，我們就拜拜，我們就自己做了。這個世界大得很，連日本這麼一個國家，美國一退出TPP，日本説我來扛這個旗，他就敢做，中國為什麼不敢做？中國是130多個國家的最大貿易伙伴。美國真的不管，我們就自己帶着大家走，互利共贏。
中國可以提供“四次工業革命”的產品，中歐貿易不用太擔心，光是5G這一點他們已經看到了，我們提供的產品其他國家提供不了，歐洲自己也沒有，所以他們必須抓住這個機會。我記得我們有一次算了一下，歐洲如果不採用華為產品，真的攤到每個人身上的話，大概每人要增加六七百歐元的5G費用，這是他們不能承受的負擔。
本文系觀察者網獨家稿件，未經授權，不得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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