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海林對話康洪雷|影視劇一定要有愛情嗎?情節和人物誰該為誰服務? -康洪雷、汪海林

“愛情”不是故事的必需品
**康洪雷:**我也看過很多我們自己的同行在做民族題材,這些年來我們民族題材的發展,有的時候我覺得很弱勢。我經常跟人説,我説在中國做藝術片也好,做戰爭片也好,我覺得各種題材都可以涉及到愛情故事,唯獨軍事片少一點為好。你説我們到大興安嶺裏頭,住了28個兵,9月份大雪封山,再過來就是5月1號才能出來。我們去的時候走廊大約有100米長,沒有女孩。我們去了四個女的,女生宿舍是臨時騰出來的。女生宿舍的水,戰士們搶着給你打,然後你洗過的水搶着給你倒。
我就親眼看着,當我們有女孩子從屋子最裏頭走出來的時候,戰士見了就靠在牆上讓你過。這些東西經常鼓舞着我們,你説你要先去創作人物,然後你再説他的使命感,他肩負的責任以及他的理想都有了,因為生理的軀體放在那了,我是這麼想的。如果説我們在今天的中國,我不説世界,做戰爭片,做軍事片,我覺得你必須要拍新時代最可愛的人。這個怎麼來?如果你不到底下去,你不到基層去看,你能看到最可愛的人嗎?這可不是嘴上説的,是你看得到的。如果你連這個生理的感受都給不了觀眾,你在他身上加什麼“軍事素質”、“戰略願景”、“團隊精神”都白扯。首先他需要是一個新時代最可愛的人,這個可愛是沒有條件的。
**汪海林:**其實當年《士兵突擊》的時候就沒有女演員,這還不是説現在我們的環境是這樣的,當年就已經這樣了。當年我就聽電視台的人説這戲不行,沒有女的,這戲我們不要。但是實際上您看,其實用創作實踐本身也可以證明。最近其實有個爭議,有個戲寫緝毒的,我們不説哪個戲,最後它就是加感情戲,加女角色,觀眾反倒非常不買賬。就是説我為什麼非得要有那些你們規定的類型或者是寫法,這些都是違背創作規律的。
**康洪雷:**我覺得可能是我們的一些創作者,包括一些所謂的管理者,他們還沉浸在所謂傳統的故事敍事方式上。他們認為一個故事必須要有愛情,因為大家都認為愛情是永恆的主題,但是很多東西要比愛情還重要。
**汪海林:**對,實際上像《士兵突擊》,包括《我的團長我的團》,這樣的戲女觀眾很多。

《士兵突擊》劇照
情節是為人物服務的
**康洪雷:**我的戲通常被拒絕都是一個原因,此劇無故事。特別是當時《激情燃燒的歲月》,差一點影響了我的人生觀和我的世界觀,甚至創作觀,我説,這怎麼能沒故事?這麼多故事在裏頭,難道故事就是那種表面上一個敵人一個好人,然後我們倆鬥了一輩子,你宰了我,要不我宰了你,這就是故事?
**汪海林:**殺人、放火、死人,就是這些。
**康洪雷:**所以我説我們整個都一“順子”不行嗎?在這裏面沒有故事嗎?我們大千世界現在哪那麼多的敵我,其實就是點點滴滴,大家都一樣。我們都是志同道合的,我們組成了一個公司也好,我們組成一個團隊也好,我們去登山,我們去旅遊,你説那裏面沒有故事嗎?因為人的成長環境不一樣,文化背景不一樣,他的審美有時候也不一樣。那在這樣同行的路上一定會出現很多偏差。咱們看過很多綜藝節目,你看那麼多綜藝節目,大家在一塊組成團隊,為什麼出現那麼多的隔閡?就是因為人在那個極度環境下,你比如説野外生存,第一天,第二天到第三天第四天開始就出現了人類的分歧,我覺得這就是故事。所以我始終到今天都認為無論做電影還是做電視,緊緊抓住人,逢山開路,遇水架橋,這樣一個人走過來,大家記住的是人。
現在有的時候我甚至都把情節向後推演,情節淡化它,就是人。人在不同的時期,在不同的温度,甚至不同環境下,春夏秋冬都會發生變化。這個變化人和人是怎麼解決的?其實它就是我們生活中很多小事情,我就相信這樣的東西是有意思的。因為我們小時候看很多的作品,我們記住的是人,《打擊侵略者》的小豆豆,《英雄兒女》裏的王成、王芳。你説那個時候人家電影敢三十幾分鍾把男主角給寫沒了,現在我們敢寫嗎?你敢把一個主角寫沒了嗎?人家就敢寫沒了,雖然王成不在了,但是王成的形象在這個戲裏無處不在,它很高級。我覺得就是緊緊抓住人物,所以我們戲裏也是把人物抓得緊緊的向前走,只為情節服務並不好。

**汪海林:**其實現在很多包括製作公司,包括一些做項目的人也是不理解一點,或者不知道一點,情節是為人物服務的。現在往往是我們一切為情節服務,其實恰恰這種一切為情節服務的劇是不好看的。
**康洪雷:**這十年當中,咱們看了不少人為的情節在前的一些故事,我們叫橋段,讓人物在情節當中設身處地發生一些變化,事實證明不太成功。現在又回到了人物,過去大家不都是這樣嗎?那些過去大的作家像趙樹理就是抓住人物了。包括過去的小説裏都是人物,像《上海的早晨》《暴風驟雨》,哪個不是寫的人物?趙樹理的《小二黑結婚》我印象很深,包括《李有才板話》,都是以一個人物為主。所以我認為我們的文藝創作不能脱離了人物,文學就是一個“人”的學問,抓住這個人物。那麼電影、電視劇,特別是電視劇這種敍事方式,這麼長,如果在前面天天是事件,觀眾總會有疲勞的時候。就跟我們現在看中國足球,中國女子足球隊跟西班牙隊比確實技不如人,但是中國人的精神在那放着。我們沒有你的技術,我們沒有你那麼多科學的方式在裏頭,因為我們確確實實是一個組建起來沒多久的一個女子足球隊。我們在強隊面前,雖然技不如人,但是我們挺住了。我們一次又一次地進攻,這就是贏。我覺得這個東西恰恰是中國電影和電視應該好好去學習的一種,我們怎麼在裏面找到我們要做的故事和我們要做的人類精神。我覺得在今天我們電影也好,電視劇也好,你輸出的那份精神一定是繼農耕文明之後的某種優秀的品質,只有東方人,甚至只有中國人才有的得天獨厚的那份精神財富,要不你沒有東西可輸出,你輸出什麼?
**汪海林:**您後邊創作有沒有什麼計劃?
**康洪雷:**不敢説計劃的,但是你肯定是會想要做點什麼,包括電影,包括大的創作肯定會有。
**汪海林:**您覺得您今後兩三年,我們不説整個的創作的走向了,就是説您自己傾向於做什麼類型或者哪個風格的創作?
**康洪雷:**不好説。但是起碼我覺得是戰爭題材。我還是喜歡人在戰爭環境下瞬間發生的變化和不變的一個鏡頭。
**汪海林:**戰爭類型。
**康洪雷:**再一個就是女性題材我也特別渴望,因為我自認為現在看到的好多女性題材層次感不夠多,你知道吧?女孩的心思你別猜,你猜來猜去你猜不明白,因為她敏感,她多層面,人家女孩説我自己還不明白呢。我們如何能拍出來?我們也可以做嘛,不是不可以做。我知道在未來我要做一些什麼東西,這是肯定的,不管做什麼樣的題材,我覺得這個審美意識是不能變的。第一,乾淨。第二,健康,你的東西一定要乾淨。有些社會不乾淨的東西,我覺得有很多作家在做,也有很多導演在做,我們要做一些乾淨的東西,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