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建：為什麼登山運動在中國越來越熱？
【文/觀察者網專欄作者 吳建】
9月30日，由吳京、章子怡、張譯和胡歌主演的《攀登者》上映，電影講述了新中國第一代登山運動員的故事。1960年5月24日，在沒有食物、沒有氧氣的艱難條件下，突擊隊長王富洲、攝影師屈銀華和隊員貢布3人成為全世界從北坡登頂珠穆朗瑪峯的第一批人（隊員劉連滿甘做“人梯”未登頂）。
半個多世紀過去了，國內的登山運動（包括登山和徒步）雖然尚處於起步階段，不像歐美、日本等發達國家那樣成熟，但近幾年來也越來越流行。筆者有一位同學，在企業從事管理工作，這兩年每年都要登山“自虐”一下。我便想着圍繞近來爭議頗多的驢友、社會責任、環保等問題與她展開了一番交流。
本文照片均為受訪人提供
筆者：這兩年，你攀登過不少山，你能具體介紹一下嗎？
**同學：**是攀登過不少山，國內國外都有，這些山各有特色。
國內先是去的珠峯。2017年曆時14天走了西藏阿里大北線。阿里位於西藏西北部，方圓30萬平方公里，高原自然風貌獨特。阿里大北線則是經典自駕穿越線路中的經典，這裏冰川壯美、雪峯綿延、沼澤神秘、鹽湖曼妙、野生動物眾多。
珠峯大本營海拔5200多米，可以説是世界上最高的商業中心，不過條件比尼泊爾安娜大本營還好一些，能吃上一碗熱騰騰的雞蛋麪。從珠峯大本營下來，便前往眾神的居所——岡仁波齊。岡仁波齊是岡底斯山的主峯，海拔6656米，是中、印、尼三國信徒信仰的中心，轉山的人們虔誠而堅定，一點都不在乎別人的眼光。為了一睹岡仁波齊壯觀的日落景觀，我們流着鼻涕靜靜等待了一個多小時。
2018年攀登了四姑娘山。四姑娘山位於四川省小金縣與汶川縣的交界處，四座長年被冰雪覆蓋的山峯，幺妹峯、三姑娘山、二姑娘山和大姑娘山海拔分別是6250米、5664米、5454米和5355米，猶如頭披白紗的四位姑娘。四姑娘山名列我國十大登山名山之一，也是入門級的登雪山首選。四姑娘山風景絕美，有雪山、白雲、高原雄鷹等。我去登四姑娘山的時候，漫山鵝黃嫣然，忽而野鳥橫飛，忽而犛牛橫卧，不斷給人驚喜。
國外先是在2017年去尼泊爾安娜普爾納ABC徒步。尼泊爾國土的三分之二都是山區，世界十大雪山高峯（8000米以上）有8座在尼泊爾。因此，尼泊爾有徒步者天堂的美譽，擁有全世界最成熟的徒步線路。其中，安娜普爾納位於喜馬拉雅山脈的中段，挑戰沒有直接攀登喜馬拉雅山這麼大，因此是大多數人的首選，位列“世界十大徒步路線”第一。整體而言，前往尼珀爾徒步、登山的，歐美人最多，其次是韓國人、日本人，然後就是中國人。
安納普爾納的徒步線路選擇比較多，我選擇了安娜普爾納大本營線(Annapurna Base Camp)。安娜普爾納大本營線沿途風景也很優美：雪山連綿，溪流歡鳴，荊棘刺破天空，野菊風中搖曳，大家一起穿越叢林、雪山、溪流、碎石、急坡，遠眺壯美雪山，近賞茂密森林，我還看到了蛇與青蛙大戰。就是螞蝗太多，不少人都中了招，腿腳被叮的直流血。傍晚佇立在安娜普爾納大本營，fish tail積雪的山體折射出金屬板的光芒，通體熠熠生輝。月亮升起，在喜馬拉雅山腳下賞月，別有一番風味。
2019年，我去了TMB環勃朗峯。勃朗峯，又稱白朗峯，是阿爾卑斯山的最高峯，海拔4810米。TMB徒步線路是世界十大徒步路線之一，位於法國、意大利和瑞士三國的邊境，一般從現代登山運動的起源地——法國霞慕尼開始，走下來大概要7～10天。TMB其實是總稱，實際線路怎麼走，可以由當地嚮導根據具體情況靈活變動，包括難度。我這次便是從瑞士出去，穿越法國、意大利，再回到瑞士，行程超過187KM。雖然從瑞士出發，嚮導依然是法國人，曾經為法國總統帶過路，不僅專業嚴謹，還很幽默風趣，隨時增加了不少更虐的私家路線。
由於徒步全程圍着阿爾卑斯山，一直在雪山、冰川的環抱中，清新的風，配着冰雪融化、高山草甸、木屋河流等絕美風景，躁動的心頓時歡喜起來。小夥伴們來自天南海北，腳步遍及世界各地，大家在過冰河、下山時相互扶持，也會在雪山下一起品嚐鹿肉、紅酒、金槍魚醬和小牛肉等。
筆者：既然你攀登過這麼多山，有沒有什麼印象深刻的與大家分享一下？
**同學：**其實每次登山都有印象比較深刻的。
國內的，比如在珠峯大本營，我發現最好賺錢的當屬收費廁所。大本營約有60多個帳篷，每個帳篷住25～40人，高峯期爆滿。廁所5米遠處有一小帳篷，不管凌晨幾點，只要有人去廁所，小帳篷裏的手電筒便亮起來，收費標準一元一次。
從珠峯大本營前往岡仁波齊，沿途莽蒼貧瘠，路況太差，心臟差點都給顛出來。羌塘無人區更是荒涼寂靜，在海拔5000 多米的地方，一路走來全是廣漠無垠的荒原、草甸和湖泊，土路佈滿砂礫。藏羚羊、野驢、野狐狸等撒蹄奔跑，隨處可見大型動物的屍骨，風光即壯美又讓人倍感震撼。在無人區，真的讓人有與大自然共存的感覺，可以感受到生命的有限而無邊。
國外的，在前往安娜普爾納時，車裏有一個特別活躍的美國小夥，一直大聲哼着鄉村民謠，8小時一刻也沒間斷，雖然有些聒噪，但也給大家帶來了歡樂。在view top遇見一位70 多歲的德國奶奶，一個人來尼泊爾徒步、登山，只見她一邊喝着紅酒，一邊眺望着雪山，不時專注認真地用筆記錄着什麼，這種老驥伏櫪自揚鞭的精神，散發出永遠年輕自強的魅力。其他還有當地山中孩子純真的眼神、背夫經年累月磨泡的雙手雙腳、當地嚮導黝黑麪孔温暖的笑容、白髮蒼蒼的老人相互攙扶着用生命記錄着最後的時刻，等等。
去TMB徒步線路登山、徒步時，彷彿每天都在花的世界裏，漫天純紫、妖藍的野花，迷了行人的眼。沿途還可以近距離接觸土撥鼠、岩羊等動物，土撥鼠要麼悄悄探頭，要麼末路狂奔，要麼放縱豐滿的身材擠身於洞穴之中；岩羊則用嫵媚的眼神瞥一下你，在石壁間凹着不同造型。一路上，除了專業選手在訓練，如UTMB世界頂級越野賽選手、環法自行車賽的帥哥們，還遇到很多登山、越野、山地騎行等的愛好者，年齡由幾歲至80幾歲都有。孩童清脆的hello，成年人的“Bonjour”，拉近了所有徒步者的距離。
筆者：雖然你説得很開心，但是我能想象實際過程充滿艱辛。你在登山過程中遇到過哪些困難與障礙？
**同學：**記得我抵達四姑娘山大本營時，人躺在帳篷裏，高反頭疼、胃疼睡不着，只聽得外面暴雨嘩嘩、冷風颼颼、馬兒悲鳴，讓人有一種立馬提刀上沙場的衝動。登四姑娘山，大峯衝頂實在虐人。凌晨開始攀登，神山寂寂，陡峭的雪峯、變幻莫測的天氣，夾雜着泥石流、暴風，心裏有一萬批草泥馬在奔騰。四姑娘山大本營的條件非常艱苦，我2天沒有洗臉刷牙，在成都乘地鐵的時候，揹着2 個大背囊，頭髮像雞窩，一身汗臭味，成功吸引來車廂裏乘客異樣的眼光。
在安娜普爾納徒步也比較艱辛。前往安娜普爾納需要8個小時的車程，和一羣歐美年輕人擠在類似中國90 年代的公交車裏，不僅一路顛簸，還享受着塵土、泥濘和紫外線的洗禮；夜裏沒地方睡覺，只能擠在山中客棧不足60釐米寬的餐桌上；在黑漆漆的雨夜裏徒步，攀爬着看不到底的台階，一不小心就可能跌落旁邊的山崖，人被逼得接近絕望。
在TMB環勃朗峯大環徒步時，被虐得很慘，差點跌落冰川，腳趾磨破流血，還得忍着劇痛在碎石路上狂奔。粉紫色野杜鵑叢林雖然很漂亮，但是撕扯着我的短褲，幾乎要裸奔。
筆者：既然登山這麼辛苦，為什麼你還會喜歡上登山運動？
**同學：**登山和普通旅遊不同，普通旅遊藴含着觀光、休閒和娛樂等目的。而登山運動，怎麼説呢。當年攀登珠穆朗瑪峯體現的是中國精神，是永不言敗、砥礪前行，是敢於奉獻、自我犧牲。今天的登山運動者則是追求運動過程中的自由感。雖然1000個人心中有1000個哈姆雷特一樣，每個人在登山時都有不同的感想。但如果非要給登山運動定個性，可以這樣説，登山運動者偏向於以最簡單、最古老的方式去探索我們所生活着的這顆美麗星球。
登山運動需要登山者擁有堅毅的品性，並佐以勇氣和自信，再加入一點人性和夢想。登山運動往往都是迎難而上，挑戰各種常人認為不可能完成的任務。每當旁人以為登山運動者瘋了的時候，登山運動者則總能按計劃完成目標。比如，在沒有信號的高原區徒步，無論前方是狂風暴雨還是晴空萬里，無論路上有同行的夥伴還是獨自一人孤軍奮戰，認準的路就要義無反顧地走下去，即使身體負傷也要咬牙堅持到最後。
所以，在我看來，登山運動的過程也是登山運動者一個尋找自我的過程，在這個過程中，登山運動者會越來越明白自己想要什麼。就像一個人迷失在黑夜裏，總會找到指引自己前行的那顆星，任山高水遠也終將到達，不負韶華。在登山過程中，往往有時剛才還在大雪紛飛，轉眼間已是豔陽萬里，天氣變化可謂是詭譎多端，卻又瑰麗非常，多變的天氣彷彿就像激情燃燒的歲月。我在川藏卡斯地獄谷反向穿越徒步時，突發急性腸胃炎，人已經來到了山腳下，是繼續前進還是後退返回？彷彿聽了了前方美麗山峯的召喚，我還是選擇了繼續前進，整個行進的過程疼痛忍受，但當縱觀山上的怡人景色之時，頓時感覺一切都很值得。
我所接觸的登山運動者，都有着無畏的性格和堅韌的品質。我在四姑娘山大峯大本營邂逅了一位驢友，他和嚮導剛從二峯迴來，3天內接連攀登了大峯和二峯，體力和意志力都很驚人。可以説，登山運動讓我在大自然裏感受生命之輪迴，能夠放肆的、瘋狂的認識這個世界，登山過程中哪些難堪或者痛苦的記憶，最後都會成為笑着説出來的故事。苦澀與眼淚豐富了生命的藴意，人生路上不再懼怕任何挑戰。
筆者：經常會看到有關户外運動發生事故的報導，有時是驢友，有時是救援人員。根據你的經驗，在登山運動過程中，登山愛好者該如何保障自己的安全？
**同學：**登山運動充滿了未知的風險，每一次安全歸來都是檢驗登山運動成功的唯一標準。
我所參加的登山運動，都是相對成熟並且擁有專業領隊的組織活動。當前，國內登山驢友俱樂部越來越多，深圳、北京、廣州、杭州和成都等城市最為集中。一般比較專業且資質齊全的户外俱樂部，在登山前都會有專業培訓，對登山路線、配備工具、注意事項等進行專業培訓，這是登山運動安全的基本保障。
這些俱樂部配備的領隊一般都是有資質的，由於登山運動人數暴增，旺季時難免有一些俱樂部臨時招一些領隊，造成安全隱患。為了確保安全，建議登山運動跟隨有資質的驢友俱樂部，或者當地靠譜的登山羣體，這樣一旦發生什麼狀況，能在第一時間做出妥當的安排。
比如，我在四姑娘山大本營，碰到同濟大學的一位MBA, 他在攀登四姑娘山二峯的時候，幾乎是在深達1米深的積雪中前行，不僅前進困難，天公也不作美，變得愈發惡劣，雪花隨風呼嘯而來，隨時可能都會雪崩。此時，距離山頂只有幾百米了，前行還是撤退，成為擺在領隊面前的一個難題。繼續前行就可以成功攀頂了，天氣雖然糟糕透頂，但是否會雪崩也未可知。但是，萬一雪崩，後果不堪設想。於是，為了安全着想，領隊果斷選擇了下山。下山後得知，山上果真發生了雪崩。
再比如阿里大北線，司機一定要有多年走大北線的經驗，技術要又好又穩，方向感的判斷要強，遇到突發事件能夠穩妥處理。我們當時沿途看到十幾輛車跌入河谷或山崖，雖然我們也上去施以援手，但是高海拔極寒地區，救援效率很低。
其中有一個浙江車隊，總共 3 車一起，一輛是兒子開車，估計疲憊了，車翻到山溝裏，還好氣囊完全彈開，但老父親重傷躺在地上，完全不能動彈。還有一輛車，沒油了，凌晨3點打110讓警察送油過來。我們走在荒原上時，完全沒路，必須過河，河水湍急，不僅深還很寬，幸好我們的司機經驗豐富，走z字路線才過去。
所以，登山準備工作特別重要。登山運動就像一場自己與大自然的對仗，千萬不要打無準備的仗。
首先是對目的地的地理情況、行進路線要充分了解。我在四川稻城亞丁地獄谷徒步時，親眼看見有救援隊員抬着一名驢友下山，這名驢友一個人重裝徒步，對山谷、埡口等都不熟悉，跌入山崖，據説回去後重傷導致不治。建議非專業登山人員，切勿一個人貿然去不熟悉且複雜的高原無人區。
其次便是物資準備。必備的衣服、登山器具、耐用的登山包等裝備，能量棒等補充能量的食物等，登山之前都應該準備齊全。特別是對於一些難度較大的雪山等，好的裝備往往會在關鍵時刻保護自己的生命。裝備的配備，不僅可以保障登山運動的安全，也會讓登山之旅變得輕鬆和歡樂。
同時，登山運動還要有配合意識，講究團隊協作一致。國內登山陝西鰲太線，由於特殊的地理狀況及惡劣的氣候，時常有一些驢友失蹤或傷亡。原因便是這些驢友不少是臨時組織，相互間不熟悉，一些驢友徒步速度慢，一些驢友貿然冒進，隊員間互相照顧不到位，便難免造成一些令人遺憾的事件。所以，登山運動不僅要對自己負責，也要為隊友負責。
筆者：也有報導稱，由於遊客多達7萬到10萬，珠穆朗瑪峯的大本營成為世界上海拔最高的垃圾場。關於登山運動的環保問題，你怎麼看？
**同學：**前段時間關於珠峯污染的報道比較多。我覺得原因有以下幾點：首先是環保意識不到位、環保教育不成熟；其次，景區缺乏有效的環保管理，僅靠登山運動者的自覺無法解決環保問題。
我在尼泊爾徒步登山的時候，發現尼泊爾徒步登山運動的成熟，不僅是因為其路線、美景，更因為其強烈的環保意識。尼泊爾徒步路線的沿途都很乾淨，原因可能有兩方面：一是尼泊爾徒步的人羣以歐美、日韓等國家的登山徒步者為主，他們的環保意識一邊比較強；一是尼泊爾重視環境保護，環保宣傳、工具利用和有效管理三駕馬車並駕齊驅，登山環境自然更好。
中國登山運動資源豐富，世界14座海拔8000米以上高峯有9座位於中國的邊疆和邊界線上，海拔6000米以上的高峯在中國西部更是數不勝數。根據相關報導，中國不僅在珠峯北側進行垃圾清理活動，制定了嚴格的環保措施，並且開始限制珠峯北側的登山許可證發放。我相信，只要建立相關機制、加強環保教育、提升景區管理等，就能有效解決環保問題，保護大自然，保障登山運動的良性發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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