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攀登者》胡歌角色原型夏伯渝：電影有點誇張

【採寫/高雪瀅 視頻/劉富東 崔英】

“電影拍得還是挺驚險的，但登山肯定不是這樣。”剛看完《攀登者》北京點映場的夏伯渝這樣對觀察者網説。

夏伯渝，1975年攀登珠峯時，因為把睡袋讓給了隊友，雙腳被凍傷截肢。

但他沒有放棄登頂珠峯的夢想，40多年來堅持高強度鍛鍊，戰勝了癌症，躲過了尼泊爾地震，終於在2018年5月14日，靠着假肢從南坡登頂，被稱為“無腿勇士”。

最近，以中國1960年和1975年登頂珠峯為背景的電影《攀登者》上映，胡歌飾演的楊光，原型就是夏伯渝。

《攀登者》劇照

電影裏，吳京飾演的方五洲，1960年和1975年兩次攀登珠穆朗瑪峯，遇到多次雪崩、大風、冰崩等危險，都憑藉着過人的膽識和能力化險為夷。

夏伯渝看完以後表示，電影有點誇張，登山肯定不會這樣：“雪崩滑坡肯定有，但是沒有像他那麼精彩，他就等於人在空中飛來飛去。”

“我們攀登沒有他這麼多的驚險。他碰到了好幾次雪崩冰崩，後來又拿梯子當滑雪板似的在那兒坐着滑，然後裂縫就飛過去了，”夏伯渝有點難以置信。

2014年，穿上假肢之後鍛鍊了近40年的夏伯渝，終於開始嘗試第二次攀登珠峯。

不幸的是，當年珠峯的一場大雪崩使16名嚮導遇難，尼泊爾政府隨即取消了當年的登山季，夏伯渝只好等待來年。

那段經歷，夏伯渝至今回憶起來仍覺驚心：“在山上肯定是不會（像電影）這樣，山上碰見雪崩冰崩一個都跑不了。”

不過夏伯渝也表示理解：“他為了效果，肯定也需要一定的電影技巧。香港的徐克導演（《攀登者》監製），比較擅長這種動作戲。”

“人為什麼登山，登山能解決幾億人的吃飯問題嗎？”

珠穆朗瑪峯位於中尼邊境，海拔8844.43米，是世界海拔最高的山峯。

位於尼泊爾境內的南坡相對平緩，較易於攀登。1953年，新西蘭人埃德蒙·希拉里和尼泊爾人丹增·諾爾蓋就是從南坡登頂，成為世界上最先登頂珠峯的人。

而位於中國境內的北坡，有着世界上最長的冰坡里程，存在着無數70度以上甚至90度的陡坡，攀登難度非常大。實力雄厚的英國登山隊曾經7次試圖從北坡登頂，卻都以失敗告終。

1960年，中國和尼泊爾就珠峯的歸屬問題進行商討，尼泊爾方面稱：“中國人從來沒有登上過珠穆朗瑪峯，怎麼能説珠峯是中國的呢？”這句話，使登頂珠峯成為關係國家主權的重要任務。

但是，原本説好要一起攀登並且提供物資支持的蘇聯臨時毀約，使得正值三年自然災害的中國雪上加霜。

賀龍元帥沒有放棄，他對登山隊説：“任何人也休想卡我們的脖子，中國人民就是要爭這口氣。你們一定要登上去，為國爭光！”

於是，當時一窮二白的中國勒緊褲腰帶，從國庫中支取外匯，外匯不夠，就用麪粉換，最終，湊齊了70萬美金去國外買登山裝備。

70萬美金在當時是什麼概念？可以在中國建立3個1500人的大型工廠，或者買560萬袋麪粉……最終，換了6噸沉甸甸的裝備。

《攀登者》預告片中，吳京飾演的方五洲回答“人為什麼登山，登山能解決幾億人的吃飯問題嗎”時的回答令人印象深刻，可惜在正片中沒有出現

有了裝備，要怎麼運到大本營又成了問題。於是，國家調用了西藏軍區整個工兵營、發動800名藏族同胞，花費人民幣上百萬，修出了一條通往珠峯的路。

直到1975年登珠峯，這條土路仍然在使用。

夏伯渝回憶起當年坐着解放牌大卡車通過那條路進入大本營的場景，記憶猶新：“我們那時候那個路顛的呀……搓衣板路，土也特別大。我們坐大卡車上顛得，好傢伙，五臟六腑都要顛出來了。我們坐在自己的揹包上，把衝鋒衣帽子捂得緊緊的，下來以後一看，人全是一層土。”

《攀登者》中，1975年登山運動員坐着解放牌卡車到達大本營

條件雖然艱苦，卻已經是當年國家能為登山隊準備的最好的了。夏伯渝記得，當年登山隊所有的一切均是國家供給，甚至經常有部隊的車把新鮮的蔬菜拉到大本營。

正是因為肩負着全國人民的殷切期盼，大家在感到壓力的同時，也都感到很興奮，因為“完成國家任務，很光榮”。

**“那時候的人的登山精神是特別高昂，不管遇到什麼困難，沒有一個人説後退，都是勇往直前。”**夏伯渝拿隊友仁青平措舉例説，在1975年攀登珠峯時，他的雙手被嚴重凍傷，10個手指中有8個被不同程度截肢，但仍然堅持攀登，在1988年中日尼聯合攀登活動中從南坡登頂。

“中國梯”

1960年的登山隊員們，情緒更加激昂。國家和人民的期盼使他們在絕境中爆發出了前所未有的能量。

在珠峯海拔8570-8600米之間的“第二台階”頂部，有一道約6米高的峭壁，垂直而光滑，沒有任何攀登的支點，1924年英國著名登山家馬洛裏和歐文就是在這一帶喪失生命。

中國登山隊在嘗試了多次均無法攀登的情況下，採取了搭人梯的方式：劉連滿蹲下，屈銀華踩在他的背上往巖壁上打冰錐。

為了不讓高山靴的釘子扎破劉連滿的背，屈銀華脱下了高山靴；接着，為了防滑又脱掉毛襪，他就這麼光着腳登上了“第二台階”，跨越了這道“飛鳥也無法逾越”障礙。

而那雙在零下三四十度的氣温裏暴露了半個多小時的腳，後來腳趾和腳後跟都被截肢。

《攀登者》中，張譯飾演的原型人物就是光腳登第二台階的屈銀華

最終，王富洲、屈銀華、貢布三人在缺少氧氣和食物的情況下，克服萬難，於北京時間1960年5月25日4點20分從北坡登頂珠峯，將國旗和毛主席半身石膏像帶上了地球之巔，宣告了我國的領土主權！

帶上珠峯的國旗和毛主席半身石膏像

但因為當年沒有留下影像資料，這段攀登經歷沒有完全獲得國際認可。

1975年，國家再次組織力量攀登珠峯時，作為登山隊政委的王富洲想起了之前的慘痛經歷，反覆強調，“一定要把梯子帶上去”，因為，不能再搭人梯了。

他們帶上去的那架梯子，是由西安飛機製造廠定製的，中空構造，長約6米，可拆卸成5節，不用螺絲安裝，只靠各節互相咬合鉚緊。

《攀登者》中，隊員們揹着金屬梯登山

“走的時候王富洲一直在囑咐我們，梯子一定要架穩架結實，不能有晃動，上面風大，不能被風吹跑了。“夏伯渝對觀察者網説，架梯子是他們當年一個重要的任務。

到了“第二台階”，他們先在巖壁上打上岩石錐，固定梯子的底部；再由隊友扶着，其中一人登上梯子，在高處再打兩個岩石錐，固定住梯子的4個角。

這個在平地上聽起來非常簡單的動作，夏伯渝他們花了大半天的時間才完成：“到8000多米了，缺氧，稍微一動就就渾身無力，慢慢走都喘不上氣，更別説在上面幹活了。”

這架梯子從此在海拔8600米的地方屹立了33年，直到2008年奧運聖火登頂珠峯後不久，被收藏到拉薩的珠峯登山博物館。

有了它，“第二台階”再也不是珠峯難以逾越的天險，33年間，約1300名來自世界各地的登山者，通過它登上地球之巔，它也因此被稱為“中國梯”。

但當年的夏伯渝卻沒能來得及通過這架梯子登頂。他們剛架完梯子，天氣就忽然變化，風大到無法前進。在等待了兩天三夜天氣仍然沒有好轉的情況下，隊伍因為物資用盡不得不下撤。

下撤到7600米時，夏伯渝因為將睡袋讓給隊友而雙腳被凍傷截肢，從此再也沒能踏上自己辛苦搭建的梯子。

儘管如此，他仍然覺得很欣慰：“凡是要從北坡登頂的人，必須從我們的梯子上上下，沒有那梯子，他們根本就圓不了登山的夢，所以感到也挺自豪的。”

從登山看祖國70年鉅變

夏伯渝出生於1949年，今年70歲。作為共和國的同齡人，他深切地體會到了國家天翻地覆的變化。

從前塵土飛揚的顛簸土路，早已被平坦的柏油路取代；當年光禿禿的大本營，現在已經建起了房子，成了旅遊集散地，賣紀念品的商店遍佈。

天氣預報的準確程度，也早就不可同日而語。

“75年的天氣預報非常差，我們突擊頂峯突擊了好幾次，都被大風吹下來”，夏伯渝對觀察者網表示，當年為登山隊提供天氣預報的有四個地方：中央氣象台、成都氣象台、拉薩氣象台、登山隊自帶的氣象小組。“經常就是四種情況都不一樣，你不知道聽誰的好。”

章子怡在《攀登者》中飾演氣象工作人員

而現在的天氣預報已經可以準確到幾個小時，甚至一兩個小時之內，這是當年難以企及的。

改革開放後，我國政府對外開放高山區，允許外國團隊攀登珠峯，在夏伯渝看來，外國先進的登山理念和技術傳入，對中國登山運動有很大的促進。

現在，隨着人民生活水平的提高，越來越多的人也加入了攀登珠峯的隊伍，夏伯渝從自己的幾次攀登珠峯的過程中發現，“中國人比哪個人國家的人都多。”

登山活動開始商業化，請來一個嚮導就可以幫你完成搭建營地和帳篷、做飯、背裝備等一系列活動。

總而言之，登珠峯，似乎早已不像當年那麼艱難。

但是，夏伯渝仍然覺得攀登珠峯要慎重：如果對自己沒有準確的評價，最好不要拿生命去開玩笑。“畢竟珠峯的高度擺在那，寒冷、缺氧、很多的自然災害。”

“只要還能登，就一直登下去”

夏伯渝的一生，充滿了坎坷。

他原本是熱愛運動的足球運動員，卻意外失去了雙腳；

當26歲的他躺在醫院，前途未卜時，又得知父親在他衝頂的那幾天去世了；

外國專家一句“裝上假肢，你不僅可以像正常人一樣生活，還可以登山”，使他重新燃起了希望，將登頂珠峯作為自己的人生目標。但是，1996年，他又被診斷出淋巴癌中晚期。

經過四次大手術，癌症被奇蹟般地控制住了，但考驗沒有結束。

2014年，他開始從南坡攀登珠峯，因為珠峯雪崩事故，無緣攀登；

2015年，他已經到了大本營，卻遭遇尼泊爾地震，再次死裏逃生；

2016年，他帶着5名夏爾巴嚮導攀登，離峯頂只有94米的時候，因為天氣原因不得不下撤，下山後又得了血栓……

2017年，夏伯渝通過世界人權組織與尼泊爾政府打官司，使對方取消了不讓殘疾人攀登珠峯的禁令。

於是，2018年5月14日，69歲的夏伯渝終於登上了世界之巔，實現了43年來苦苦追尋的夢想，成為世界上最年長的成功登頂珠峯的雙腿截肢登山者。

觀察者網小編今年9月見到夏老的時候，他臉上因攀登珠峯留下的凍傷痕跡仍然明顯，“這好不了了”，他笑着説。

曾經，他痛恨帶走自己雙腳的珠峯，但慢慢的，他卻開始喜歡珠峯：“畢竟有了再登珠峯的夢想以後，幾十年來，它使我的生活變得更加充實，更加有意義，有時候還活得比較精彩。”

《攀登者》電影的最後，成龍扮演的老年夏伯渝，戴着假肢，沿着隊友曾經的腳步一步一步往上攀登。

而現實中的夏伯渝，雖已到古稀之年，也沒有打算停下攀登的腳步。

《攀登者》劇照

當年共同攀登珠峯的老隊友早已過上了含飴弄孫的生活，夏老卻並不想在家帶2歲的小孫子。登頂珠峯的目標實現了，他又給自己定了一個新目標：攀登七大洲的最高峯。他説，“人要失去目標，就等於失去了方向”。

8月底，他剛登頂了歐亞邊界第一高峯厄爾布魯士峯，12月份又要去南美的最高峯阿空加瓜峯。這位古稀之年的老人説，只要還能登，就一直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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