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金少將：《江南》——一部適合啓蒙孩子的工業動畫
2019年9月29日，在筆者的提議下，筆者和一位作家朋友有幸趁着影院還有排片的時候，一起去觀看了新上映的動畫電影《江南》。
三線城市的三線影院、無精打采的售票員、只有一兩場排片的電影、便宜到跟一頓飯的飯錢差不多的票價，以及近乎包場的觀影體驗……這幾年筆者來看國產動畫，都大抵如此。漆黑的放映室裏，迴盪着兩個中年碼字佬吃零食和吐嘈的聲音。這樣的日常持續得太久，連電影院的服務人員都已經習以為常了。
嘛，有的時候還是會被叫罵幾聲就是了。畢竟，活得越久，脾氣越差。
不過這次同場的居然還有一個七八歲的小觀眾和他的母親，倒是多少讓我們有些意外。
電影《江南》講述的是男主角阿榔從一個漕幫孩子逐步成長為一個造船廠匠人的故事，這一點筆者早在看宣傳片的時候就已經知道了。不過就這次的觀影情況來説，宣傳片做得並不是很好——它既沒有很好地的展現出當時的社會風貌、也沒有很好地突出主題和人物特點，且存在一些3D建模與2D佈景融合不到位、相對突兀的問題。這也使得很多原本對這部動畫抱有一定期待的潛在觀眾，僅僅在看過預告片後就感到失望並放棄觀影，甚至直接將本片定義為“洗錢片”和“情懷片”。這樣的評論在貼吧和微博上比比皆是，也在相當程度上影響了其他人的觀影熱情。
筆者一直認為，“震撼人心”如《上海堡壘》，起碼也要去電影院看完整部電影，才能對它做出一個客觀的評價，但從網上的評論看來，能夠抱有類似觀點的人在其中還是非常少數。
蒸汽朋克和還原歷史，確實很難“兼得”
動畫開場部分的夢境算是整部電影中非常優秀的一節。它既有對傳統中國文化中的京劇、戲曲、唱詞的生動演繹，也包含有對《哈爾的移動城堡》《天空之城》等宮崎駿經典作品的致敬，這在國產動畫中應該尚屬首次。而從天馬行空的夢境想象鏡頭一轉、從槽船中的吊牀中滾下，最後被洋人鐵殼船掀起的波浪打醒的場景切換也顯得十分自然。類似的表現手法在全劇中出現了很多次，但每次運用都很自然、不會讓人產生倦怠感。從人物跑出熒屏邊界、到一張老上海街道地圖的轉換也有一種讓人眼前一亮的感覺。
不過，這部電影最大的問題也在這一段落暴露出來：儘管電影中的機械動作都表現得十分連貫甚至可以説令人舒適，但對遠景的人和動物的動作處理就生硬一些。不過瑕不掩瑜，這部動畫的機械和環境表現力確實要好過近些年絕大多數的國產動畫，甚至要好過不少國外的同類型作品。
故事的第一個線索是飛魚艇。主角為了讓小夥伴們看自己的發現而帶着他們進入庫房，進而發現了飛魚艇；而後又因為飛魚艇和女主角打鬥，混亂中打碎油燈引燃了庫房……最後由於火災造成的損失不得不進入江南造船廠做學徒，整個故事的主線就此展開。
儘管飛魚艇現實中並不存在，但考慮到這部動畫電影對目標觀眾羣體的年齡定位相對較低，為了讓少年兒童能夠易於理解一些，這個充滿幻想的設定也就説得通了，想必導演也在這方面做了一定的取捨。而這段劇情中，機械與廠房的設計也非常有意思——從師傅的動力拳套，到巨大而佈滿水汽管道的機器，對兒童而言簡直是難得的蒸汽朋克啓蒙作品；還有如《千與千尋》中湯婆婆的澡堂一樣的冶煉車間與巨大的“水”“氣”“安全”等標籤，即便是識字量不多的孩童也能一目瞭然；幾個師兄天津快書一樣的安全操作講解和對於新人動工件的不滿態度，倒和筆者在生活中認識的幾位天津衞的老工人師傅有幾分相似，讓人多少有些忍俊不禁。
不過，這一段的劇情也有些進展過快——兩年多的學徒工生涯只用了兩三分鐘就一筆帶過了。男主角的進步和努力也是、男女主角間的感情積澱也是，讓人多少有種“光速展開”的感覺。筆者認為這裏的處理多少有些“急”了，也許多花點時間進行刻畫和描寫會讓整個劇情的發展更加起承轉合一些。
不過同行的朋友有着不同的看法。這位見多識廣的作家表示，如果因此將影片的時長延長到1小時20分鐘，將會導致這部電影在國慶節前和國慶節中的排片量進一步下滑，將票房從“很難回本”直接變成“不可能回本”。更重要的是，超過5分鐘的成長與鍛鍊描寫，也會讓觀影的孩子感到疲勞、進而在之後進入注意力無法集中的狀態。
故事的第二個線索是格林快炮，筆者個人覺得這個線索設定是全片最好的。對於軍械一無所知的孩子和他們的父母們不太可能通過一個一小時的電影就弄明白阿姆斯特朗速射炮和克虜伯慢炮的區別，但常年耳濡目染各種電影和遊戲的他們一定知道“格林機槍”或者“加特林”是啥、有多厲害。仿製機槍的困難也在一定程度上表現出了早期軍工人在混沌中摸索的艱辛。
而且在真實的歷史上中，伴着“致遠”艦走完最後一段衝鋒路的，恰恰就是“致遠”桅盤頂部的“格林快炮”——豐島海戰之後，日軍就是從“致遠”艦沉沒後尚在水面以上的桅盤上拆下了2門已經打光彈藥的“格林快炮”。而動畫中海戰的最後一幕，也定格在這個位置。
故事中，南洋水師的徐大哥護送圖紙之路明顯致敬了一些解放初期的諜戰電影，而其裝束也有向《刺客信條》系列致敬的味道，足夠讓觀影的大人們會心一笑了。
雖然這段劇情中反派角色的設定比較臉譜化，但考慮到設置的觀眾年齡段，倒也不是不能理解：畢竟，就如同之前的格林炮一樣，你不可能讓孩子們在幾分鐘內弄懂為什麼壞人那麼壞。
值得一提的是，這段劇情也對男女主角的感情做了一定的刻畫。尤其是男主夢中想peach吃的夢中婚禮——那種“小孩子眼中的婚禮”，像極了十多年前剛剛開始寫作時的我描寫婚禮時的感覺，讓我有那麼一瞬間感覺自己回到了十多年前。
此外，這段劇情中士農工商各個階級衣着的刻畫也很符合當時的情況。在清劇中大紅頂子兵卒一口啐的當下，這部片子中半近代化改良的軍隊制服已經可以説是十分難得了。除此之外，士兵們在射擊後有隱蔽和再裝填的動作，單單這點就要壓過那些抗日神劇們好幾條街了。
致遠艦的格林快炮隨後被日本打撈，被當做戰利品展示，影片在甲午海戰的處理上是十分硬核的
影片的最後一條線索則是鴻遠艦。實際上，劇中的鴻遠艦所指代的是在中國近代海軍史上最富盛名的“致遠”號巡洋艦，管帶的性格也非常的接近鄧世昌。至於為什麼沒有用歷史上人和船的真名，我想多半是為了防止孩子們一聽到課本上提過的名字就覺得無聊吧（笑）。但，鴻遠艦這一段，可以説既是最還原也是最不還原的部分了。
雖然這一節不光用專門的鏡頭表現了早期的蒸汽軍艦為了節約燃煤用帆航行的景象以及水兵的收帆動作，還用這個細節反映了劣質燃煤對於艦艇動力系統的危害，可惜沒有直接點名清流派和翁同龢，這點讓筆者多少有些不爽；全艦武器型號的建模基本正確，卻錯將尾炮弄成了雙聯裝，讓人多少有些哭笑不得。
不過在影片最後的階段，導演還是非常完美地還原了致遠艦的最後一刻：掩護旗艦——受損嚴重到難以撤出戰場——在彈盡糧絕之後為了打開局面而對敵軍艦隊發起決死突擊——功敗垂成。致遠艦之所以被視作中國海軍的圖騰，正是因為那次它和它的官兵們在絕望中為了挽救艦隊而發起的衝鋒。劇中基本還原了衝鋒中艦上的狀態，尤其是之前很少有人刻畫過的鍋爐艙的狀態。不過現實中鍋爐艙的管事人、致遠艦“獨角獸衝鋒”時最高航速的保證者——洋員中校餘錫爾——並未在電影中出現，多少讓人感到有些可惜。這位鄧世昌的好友在“致遠”的歷史中起到了舉足輕重的作用，但他卻沒有得到屬於自己的位置。同樣缺乏戲份的，還有北洋水師的其他艦艇。片中只表現了“濟遠”艦的擅自撤退（題外話：最近這兩年給方伯謙洗地的人也不少，有些人也挺捨得花錢的），給人一種致遠艦一艘船和敵人決戰的感覺，但如果能把定鎮和遠東自造第一鐵甲艦平遠也畫出來，想必能在畫面和劇情上有更好的表現。
江南劇中對於“新軍”的還原很是讓人感動
但筆者的作家朋友提醒道：“醒醒，那船是馬尾船政局的，這片子是江南造船廠拍的，老哥。”
説實話，最後一段的追逐戲不是太好——雖然可以看出是編劇為了保持整部電影的首尾呼應，不過除了與鴻遠艦的殘骸外，飛魚艇和外界環境的互動還是太少了，劇情也略顯俗套。而且如果有水兵嘗試在水面上反擊追過來的倭國炮艇就更好了：歷史上，北洋艦隊的許多水兵就是這樣做的。不然伊東佑亨也不會説出那句：“敵艦始終未升降旗，死而後已，當可瞑目海底。”了。除此之外，格林快炮的重量表現得也有點“過於輕巧”——要是能將投出去的動作細節做得更吃力一點會更好。
而能將劉公島之敗和《馬關條約》一起結合起來、共同講述那次戰爭給我們所帶來的苦難與之後各界救亡圖存的故事的話，這部電影應該可以在立意上更上一個台階。不過，當劇情進行到這裏的時候，影片已經用掉了54分鐘，留給其它內容的時間已經不夠了——儘管晚年的主角最後見到03型潛艇（56-110，也就是毛主席參觀過的03型潛艇，是新中國和江南廠自己建造的第1艘03型潛艇，也是江南廠第一艘建造的軍艦）和近年建造的各種新型艦艇時的畫面確實能給人一種成就夢想、中國的工匠和造船人終於苦盡甘來的感覺，但要是吃的苦不夠苦，這份甘甜也就多少有些顯得不夠味道了。
雖然本片從清末到解放的大致流程，致敬了薩鎮冰將軍，但是老北洋應該沒有能活到人民海軍走向遠洋的80年代的
最後需要提一嘴的是，片中音樂製作的都相當不錯，不想去看電影的朋友也可以試着去聽聽。
總的來説，這部動畫的整體立意很好，製作也很用心，不過也由於檔期、片長、考據和觀眾定位等原因存在着不少的瑕疵。如果一部電影的滿分是10分的話，從一個成年人的角度看，這部動畫我大概只能打7分左右；但如果是從特定年齡段的子供向動畫來看的話，則可以打到8分——這部動畫很適合對近代海防事業和苦難史有所瞭解的成人帶着孩子去觀看，也很適合作為啓蒙孩子們對蒸汽朋克風格、以及近代海軍史和工業史的興趣的動畫。
而如果從國產動畫的角度來看，我甚至可以給它打更高的分數。因為一個正在嘗試爬起來、追趕前方大人的孩子，是需要鼓勵的，一如電影最後的那首片尾曲《莫欺少年郎》。
當筆者和朋友離開放映廳時，小觀眾的母親正睏倦地打着哈欠，而那個小觀眾卻正在興奮的比劃着電影最後一刻、那飛空艇的滑行軌跡。
也許那時，一個屬於飛行的夢想、已經在他小小的心中長出了新芽。
至少，《江南》的主旨是很明確的，自力更生，向海圖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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