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靖：香港與巴塞羅那的騷亂有何異同？

【10月14日起，西班牙加泰羅尼亞地區巴塞羅那等地持續騷亂。觀察者網專欄作者吳靖此前恰在巴塞羅那參加學術活動，結合對兩地的觀察，與當地學者就加泰羅尼亞與香港局勢有諸多交流，特與觀察者網讀者分享。】

觀察者網：由於西班牙加泰羅尼亞地區“獨派”領袖被判刑，當地爆發示威活動，已經延續多日，巴塞羅那機場一度癱瘓，也有一些暴力事件發生。您剛從巴塞羅那回來，能否談談所見所聞？

**吳靖：**巴塞羅那屬於加泰羅尼亞（Catalonia），是西班牙臨近法國的一個自治區。自治區的由來和西班牙與法國的歷史紛爭有關。

我在9月底去巴塞羅那做學術研究交流，那時候城市還很平靜，那裏的朋友對香港發生的暴亂情況表示憤慨和遺憾。他們説2017年的時候，加泰羅尼亞地區發生非法獨立公投運動，當地不斷出現示威、暴力和混亂，他們也很焦慮和緊張，所以理解香港現在的處境。

9月底從Park Güell（桂爾公園）俯視巴薩羅那市區，作者照片。

沒想到，就在我離開巴塞羅那的半個月後，那裏的朋友告訴我，巴塞羅那的機場被大量示威者堵塞，導致Vueling和Iberia等航空公司取消航班；大量道路被非法路障堵死；示威者在街上縱火，燒一切他們能找到的東西比如垃圾桶，整個城市到處是燒塑料的味道；同時出現了燒燬西班牙國旗和棍棒鬥毆等行為。

當然，由於加泰地區除開巴塞羅那是座城市以外，周邊主要是農村，所以他們還有一些別的鬧騰方式，比如週末農民把拖拉機開進城。當然還有更加危險的，就是示威者在巴塞羅那機場附近對準起降的飛機燃放煙花。

9月底，就已有農民開着拖拉機進入巴塞羅那示威，圖片來源twitter

過去幾百年加泰羅尼亞都有獨立的失敗嘗試，有一定的歷史原因。但當前的獨立運動主要是過去25年積累的結果：當地普及加泰羅尼亞語，使其成為主要語言，當地學校改變了歷史教材內容，突出“加泰羅尼亞文化”超越其他價值觀，甚至建立了“加泰羅尼亞族”的概念。

觀察者網：您去參加經濟學方面的會議，當地的學者對示威活動和加泰羅尼亞獨立有什麼看法？

**吳靖：**加泰羅尼亞的經濟相比西班牙其它地區相對富裕，當地的民族主義者長期以來一直抱怨説，由於税收受馬德里控制，他們的地區向西班牙較貧困的地區支援過多。而這種不滿在過去10年裏更加嚴重，因為西班牙至今沒有徹底從2008年的經濟危機中完全走出，導致加泰羅尼亞更多的税收被用來補貼貧困地區。説到底就是當地向西班牙中央政府討要財政權，當地人覺得只要鬧一鬧，就能夠爭取自己想要的。當地的西班牙教授也説，實際訴求就是中央政府徵税少一點。

加泰羅尼亞對標的是西班牙另外一個自治地區巴斯克，巴斯克自治區有財政自主權。巴斯克自治區（Basque）同樣與法國接壤，1950年代末分離主義武裝冒起，發動長達數年的武裝衝突，企圖獨立於西班牙。為了平息紛亂，馬德里中央政府決定放寬政策，讓巴斯克不向中央上繳税款。加泰羅尼亞希望有一樣的財政自治，不用交錢給中央政府。

巴斯克與加泰羅尼亞兩地的激進分子，甚至要求更多“領土”，圖片來源WSJ

其實當地很多人都很明白，目前西班牙的經濟情況不理想，歐盟更加是貨幣一體化，西班牙政府和歐盟都不會答應加泰羅尼亞的獨立，這是不可能實現的訴求。

觀察者網：您在西班牙時是否關注了當地的媒體，巴塞羅那與馬德里的媒體報道有沒有差異？

**吳靖：**馬德里的媒體會更加偏向西班牙中央政府的説辭，但巴塞羅那的媒體對加泰羅尼亞問題的報道整體上也還算客觀，具體事實羅列偏多。有時候兩個記者寫出來的觀點對立的兩篇文章，可以同時在一家報紙上發表。

**觀察者網：**不少國內讀者會將巴塞羅那示威與香港做比較。從表面來看，似乎是有些模仿痕跡，比如癱瘓機場這種行為，此前是沒有的。那麼從深層次來看，加泰羅尼亞與香港的示威與背景有哪些相似點？

**吳靖：**加泰羅尼亞示威活動的形式基本就是向香港學習，示威者內部發放的教唆如何與警察進行正面對抗的宣傳小冊子封面上寫着是“Hong Kong: técnicas para manifestantes”（“香港示威者的技巧”），介紹香港示威者如何與警察正面衝突和對峙。

2017年加泰羅尼亞的獨派組織了違憲的全民獨立公投，因為投票人數不夠導致結果無效，隨後馬德里中央政府暫停了該地區將近七個月的自治權。當時遊行示威的規模比這次更大，持續時間也長得多，但這次示威是巴塞羅那第一次出現縱火這種暴力行為，與香港示威不無關係。

當地的朋友也告訴我説，希望加泰羅尼亞的示威者不要向香港取經太多。香港將近四個月的示威和暴亂，輸送到了西方，這不是值得我們驕傲的事情。其實香港事件剛開始的時候，加泰羅尼亞當地就有人聲稱，“要是我們當時也搞暴力，説不定西班牙就會妥協”。這次搞暴力的大多數都是年輕人，還有很多未成年人，從這點來説完全是受了香港影響來實踐一下搗亂。

巴塞羅那的“廢青”佔領機場，圖片來源twitter

巴塞羅那的朋友同時也説，他們相信西方媒體不可能説“Free Barcelona”（“解放巴塞羅那”），他們會直接稱呼“廢青”為暴徒，而不是遊行示威者，因為大家都知道西方媒體的雙重標準。

從背景來説，加泰羅尼亞的矛盾比香港層次清晰許多，其獨立運動的根源主要就是經濟問題。而香港的暴亂示威訴求完全不一樣，各家觀點也很多，但是多數都認為不是簡單的經濟問題。因此，加泰羅尼亞只是在示威的形式上向香港學習。

巴塞羅那的“廢青”，圖片來源：ICphoto

觀察者網：香港與加泰羅尼亞確實還是有很多不同，比如經濟地位相對內地在衰退，外國干預，司法、教育系統的獨立性，歷史軌跡等。您能否就這些方面談一談。

**吳靖：**根據之前的討論，我們能看出香港與加泰羅尼亞的問題差別很大。經濟地位上，我在一篇談香港經濟的文章裏討論過，香港是中國唯一的國際金融中心離岸，雖然迴歸以來的經濟總量在全國佔比不斷下降，但目前對中國整體經濟的金融功能仍然至關重要，並且在接下來一段時間仍然重要，因此目前解決香港問題的手段不可能和西班牙中央政府作對比。

外國干預方面，雖然説中資在香港佔據了主體，但是其它國家在香港也有利益；司法方面香港有自己的獨立性以及司法終審權，司法的獨立性與資本自由流通共同構成了香港成為國際金融中心的基石。

香港的分離運動比加泰羅尼亞更加複雜。我想最不同的地方，是香港的教育和媒體都存在嚴重的問題，這兩部分的問題在西班牙是沒有的。教育的角度，加泰羅尼亞的教材雖然有強調本土的歷史，但並沒有妖魔化馬德里和中央政府。而香港的部分通識教育教材有不少妖魔化內地和抹黑國家的內容，甚至刻意激化兩地矛盾，價值體系上也偏向歌頌西方文明的先進，批評東方文明落後，唱衰一國兩制。

媒體的角度，存在與教育類似的問題，部分香港本地媒體缺乏正確的價值觀和國家立場，更甚者喜歡煽風點火，片面報道示威活動與警察執法，只炒作不闢謠，這些與香港的記者從業門檻極低有關。香港的記者證幾乎毫無門檻，只需要有人介紹，繳納100港元的會費就可以拿到。香港一些媒體成為了展現衝突、低級趣味、捕風捉影的平台，也與本地媒體市場化程度高有關，誤導性和偏向性的報道在當今社交網絡的年代更容易引起注意與傳播——這是全世界都面臨的問題。而西班牙不管是馬德里還是巴塞羅那的媒體都比較理性客觀，尊重事實。可以説在香港，媒體從業的標準不能更低了，雖然極端自由，但不利於媒體行業發展。

不論是加泰羅尼亞還是香港，一個國家可以允許公民有多元化追求，但是共同的文化底色和共同的基本價值觀是必須堅持的，不然就會存在分裂風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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