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帆：馬克龍開始動既得利益者蛋糕，法國懸了？

【文/觀察者網專欄作者 孔帆】

法國12月5日的全國性大罷工，除了公共交通大面積癱瘓，部分遊行人員與警方衝突外，並沒有像預告的那樣帶來震撼性效果。巴黎出動了6000名警察和憲兵維持治安，即便有“黃馬甲”、“黑馬甲”匯入，除了慣用的燒砸公共設施伎倆，也沒有掀起太大的風浪。

巴黎大眾運輸公司工會宣佈的是5日起無限期罷工，這第一炮沒有打響，估計後續的行動，聲勢也大不了哪裏去。據統計，這次罷工，公共交通部門參加人數沒有超過55%，比起1995年差了很多。這也許會更加堅定馬克龍政府改革的決心。

這幾天，法國媒體頻繁提到了1995年之秋那場大罷工。當時，年輕的政府總理朱佩（Alain Juppé）出台了一項雄心勃勃的退休改革方案——“朱佩方案”。該方案也有意削減國營鐵路公司（當時債務負擔約為250億歐元）員工的特殊待遇，其它行業也會受衝擊。結果，工會在長達數星期時間裏使公共生活陷於癱瘓。最後，政府屈服於街頭抗議壓力。罷工頭幾天曾斷然排除妥協可能性的朱佩總理在政治上慘敗。

12月5日，巴黎共和廣場的示威遊行相對平和。  來源：作者供圖（來源下同）

幾十年來，歷屆法國元首和政府都試圖改革法國基本養老體制的“特殊退休制度”，但每次都遭到了工會的強烈反對，百般抵抗，都以政府的妥協為結果而使改革無疾而終。

那麼，馬克龍為什麼有信心堅決下去?

馬克龍已經沒有退路了。法國的退休制度一團亂麻，必須有人出來“快刀斬亂麻”。債務高達450億歐元的國有鐵路公司SNCF要調整改革，要獲得應對國際競爭的能力，再不改革，SNCF的存活都是問題。而由此引起的連鎖反應，想想都會頭大。

馬克龍要改革的，正是前面所説的“特殊退休制度”，首當其衝的就是法國國家鐵路公司和其他公共交通部門。

燒砸公共設施是黃馬甲、黑馬甲們的慣用伎倆。

這些部門的退休制度“特殊”到什麼地步呢？就拿巴黎地鐵公司RATP來説，地鐵工人51歲就可以退休，一般法國人要等到62歲後；他們的100%退休金算法是退休前最後六個月的平均薪水，也比一般法國人好很多，其他部門的員工需要工作42年才能拿到100%的退休金。2017年，RATP平均退休為每個月税前3705歐元，平均退休年齡為55歲7個月，很多員工選擇不等到42年就退休，雖然不能拿到100%的退休金，但因為退休的時候還比較年輕，很多員工可以繼續在私企打工，多賺一份錢。因為員工繳納的公攤金遠遠不夠，所以法國政府每年撥款補助，2019年，政府撥了7.36億歐元補助，佔RATP年退休預算的61%，等於每個法國人分攤11歐元。

而這種特殊的退休制度是如何形成的呢？

法國的現代福利制度是由幾個世紀以前誕生的傳統自發性行業和職業互助會改造過來的。經過1945-1946年和1948年的改革，福利制度逐漸形成了目前的基本養老制度格局。法國最早的養老制度可以追溯到海員退休制度，它起源於1673年的路易十四年代，當時稱之為“全國海員殘疾保險機構”，並且沒有覆蓋全行業，保障項目當時只有養老金。

法國鐵路工人的養老、醫療保險立法過程和歷史與海員制度很相似，它首創於1855年的北方鐵路公司、巴黎－奧爾良西部鐵路公司。隨後，其他一些鐵路公司便紛紛建立。半個世紀以後，1909年7月21日立法對這些不同的制度予以整合，強制性地建立了一個相對統一的鐵路保險制度，1937年法國正式建立“法國國鐵公司”（SNCF），這個特殊制度便保留下來。所以，可以説，礦工和鐵路退休制度等許多“特殊退休制度”早在第一次世界大戰之前就已存在並運行了幾十年甚至上百年。

法國複雜福利制度現狀令人眼花繚亂，如果用“計劃”來分類，法國的養老計劃的數量多達1500多個，法國公共交通部門的特殊制度僅僅是冰山一角。

在這些福利制度和養老計劃之中，有多少特殊制度，就有多少“蛀蟲”在啃噬國家這條大船。

在巴黎，當天6000警察嚴陣以待。

馬克龍之所以拿公共交通部門開刀，就是因為其退休制度太“特殊”了。除了前文所述的巴黎地鐵公司，法國國鐵公司（SNCF）享有更多的特殊權利。這個部門員工達33萬，是“特殊制度”中人數最多的行業。該公司員工養老繳費率只有7.5％，比其他私人部門15％低一倍，法定退休年齡是55歲，但50歲退休時可領到75％的退休金。高速列車駕駛員月收入較高，在3000－3400歐元之間，每週工作時間20小時。雖然這種工作在很多年前是高強度行業，但是隨着科技的發展，這個工種的特殊性已經不復存在，但是，其退休的特殊待遇並沒有改變。

在這個特殊制度中，除了法國國鐵公司，還有國家公務員16萬人、地方公務員55萬、礦工40萬、國鐵公司33萬、法國電氣公司和煤氣14萬、司法人員4萬、海員11萬、銀行1.5萬，此外還有軍人等等。

總體來説，與其他制度相比，“特殊制度”的特權體現在這樣幾個方面：繳費年限要少一些，退休年齡低一些，待遇水平要高一些等等。例如機場調度員每週只需工作24小時，法定退休年齡為57歲，此外還有2個月的帶薪假期，每月薪水高達4000－8000歐元；法國電力公司（EDF）根據1946年一項法律規定，任何員工只要曾經完成過一件艱苦的工作，就有權利在55歲退休，而其“艱苦”的標準可與公司協商決定。

遊行現場，警方噴了催淚瓦斯以維持秩序。

這麼好吃的奶酪，誰願意被動呢？

馬克龍提議的養老金改革，主要想簡化複雜的法國退休制度，引進“積分系統”。但新制對公共部門服務人員有重大影響，因為公務員一直享有特殊的退休制度，以補償“高強度”的工作環境，他們不但可以比其他上班族提早約10年退休，退休金計算也可以根據在職生涯的最後6個月計算，而不是一般上班族的25年。

在過去十年中，法國官方退休年齡已從60歲提高到62歲，但仍然是西方發達國家中最低的國家之一，比如英國的退休年齡已經提高到65歲。這種新的“統一累計點數”退休金系統，將使很多人的養老金減少，比如水手、律師或歌劇工作者等。

此外，那些在64歲之前退休的人將無法獲得全額退休金。例如63歲退休的人的退休金將減少5%，因此工會擔心這將意味着必須工作更長的時間才能獲得全額養老金。就公共支出佔國內生產總值的百分比而言，法國當前體系的成本是全球最高的，達到了14%。

法國地鐵工人説，改革剝奪了他們數十年前談判達成的提前退休權利，迫使他們延長工作時間。“這項養老金改革就好像在足球比賽中場休息時，忽然改變了遊戲規則。”巴黎地鐵司機達米恩‧維特里（Damien Vitry）説。

法國部分媒體認為，有1995年改革的失敗在前，馬克龍註定也不能頂住來自各方的壓力。但是，與1995年的希拉剋總統不同，馬克龍早在2017年的選戰中就提出了改革議程。此外，民調結果顯示，經歷數十年爭論後，對改革持接受態度的法國人數量有所增加。

最近的一項法國民意調查顯示，75%的人認為養老金改革是必要的，但只有三分之一的人認為法國政府可以做到這一點。

目前來看，即便民調不支持改革，馬克龍也準備堅持到底了。面對罷工潮，法國總統府和總理府安排了一系列的會議，討論對策；不過，政府的口號依然是“決心”和“協商”，“決心”指的是決心進行好退休改革，“協商”的意思是要通過“協商”進行好退休改革。

根據總理菲利普此前公佈的日程表，改革方案將在12月中旬公佈，明年７月提交國民議會討論通過，希望能在2025年時，新體系開始生效運行。政府表示將堅持改革的意志，但同時也對工會重視的方面如部分條件艱苦工種（包括教師在內）給予特別考慮，為平息教師的不滿，經濟部長勒邁爾（Bruno Le Maire）剛剛宣佈將重新調整教師的工資，同時表示將在接下來的時間內廣泛向民眾各方做政策解釋，讓人們對改革感到安心。

很顯然，法國政府目前沒有展現任何讓步的姿態，而是給反對派留有充分表達的時間。馬克龍政府預計很快公佈改革方案細則，與工會協商談判，並不厭其煩地向公眾逐條解釋，讓大家相信這個方案對大家都有好處。

其實，法國民眾都知道，國家必須要改革了，不僅僅是退休制度。但是，正如最近的《紐約時報》分析的那樣：這是馬克龍面臨自“黃背心”運動以來的最大挑戰，這一新的社會運動是對法國總統實行的自上而下管理模式的一個質疑，示威者反對的是馬克龍式的改革。儘管法國的老年貧困率位居世界最低，退休老年人也頻現於各種娛樂休閒場所，但法國畢竟是一個具有罷工示威傳統的國度，人們厭惡改變，這種情形尤比全球化和氣候變化帶來的擔憂更甚。

我們知道，在擔任經濟部長時，馬克龍曾主導了勞動法改革，但聲勢浩大的示威抗議令前總統奧朗德很快妥協，法案被修改得面目全非。馬克龍發誓完成未竟之業，早在競選期間，他就高調承諾要對勞動力市場進行改革，為此收穫了大量支持，這也是他如今強推改革的底氣所在。現在，希望改革的民眾説的最多的就是：馬克龍，頂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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