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殘陽：“爸爸在香港當兵，爸爸是大英雄”
【文/觀察者網專欄作者 王殘陽】
駐港部隊退伍老兵馮樹湘從沒有想到，在16年軍旅生涯結束的這一刻，會和自己的女兒小開心一起登上如此之多的媒體版面，感動了全國的網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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視頻的開端，小開心對着鏡頭站得筆直，滿臉驕傲地説：“爸爸在香港當兵，爸爸是軍人，爸爸是大英雄”。話頭一轉，萌娃隨即表示，“爸爸和媽媽都要回來了，回來好開心啊，我想每天和爸爸玩遊戲”。
下一個鏡頭則是遵義新舟機場的接機口，老兵馮樹湘穿着卸去軍銜的軍裝出來，壓抑着淚花給親朋敬禮，接過女兒遞送的鮮花，一家人終於實現了團聚。
筆者曾在工作中和馮樹湘等人有過較多接觸。據瞭解，為了實現給馮樹湘的這一場驚喜，告慰他16年守家衞國的付出，他的戰友和親朋此前做了認真的準備，這中間甚至還發生過一系列陰差陽錯。他們其實只有一個樸實的心願：讓老兵榮歸故里。
施展一個障眼法
其實早在1個月前，馮樹湘就曾在駐港部隊官方微信公眾號“香江礪劍”中出鏡。作為兼任報道員的基層骨幹，他平常習慣了舉着照相機、扛着攝像機拍別人，把別人送上熒屏、成為新聞人物，不曾想在退伍之前的這個記者節，第一次成了主角，還被戰友們驚喜了一把。
戰士們為馮樹湘精心準備的記者節驚喜。（圖/“香江礪劍”公眾號）
那天下午，當他走進新聞製作室，看到平常人聲鼎沸的地方居然一個人都沒有，電腦桌椅也被搬開，大屏幕上寫着“班長您辛苦了，我們向您致敬！”，滿牆貼着的都是他當兵5821天中那些難忘的細節，下面還用紅紙貼着備註。
當他仔細端詳照片時，藍牙音箱響起了“我的老班長”歌聲，他帶的兵和着節拍魚貫而入。小楊大喊一聲：“向班長敬禮！”戰士們一起向他敬禮，與他擁抱，讓這個看似堅強的老兵瞬間淚奔。
他在感動之餘，也有些詫異：這些照片，大部分都存在自己手機和QQ相冊中，並沒有外傳，為什麼能被這幫小子衝洗出來？
馮樹湘和他帶的兵合影（馮樹湘供圖）
原來，這中間還有些……計謀。
戰士小梁無意中聽説他把照片都收藏在手機裏，於是故意説借他的手機查個資料。這時打配合的戰士就請他去解答技術難題，小梁趁機把照片發送到自己的手機上，隨後刪除記錄。也就兩三分鐘的樣子，拿回手機的馮樹湘絲毫不知道自己的照片已被“乾坤大挪移”。
11月8日中午，馮樹湘還到戰士們的房間裏轉了轉，結果大家喊着要午休，把他“趕”了出來。聽到他的關門聲，大家趕緊溜到新聞製作室，搬空設備，張貼照片，用一箇中午的時間，為他留下了這份特別的記者節記憶。
只有女兒夠勇敢
12月7日，駐港部隊舉行老兵退伍儀式，馮樹湘和其他滿服役期的老兵一起戴着紅花、卸下軍銜，正式告別軍營。陳幹事專門囑咐他晚上參加座談會，説戰友們一起給他送行。
沒想到，他們還專門製作了一條橫幅，上面寫着“黔北好男兒從軍十六載南征北戰臨風玉樹，威武駐港兵今朝卸大甲本色不改宏圖瀟湘”，橫批是想馮是首歌”，把他的名字巧妙地串了進去。
以維多利亞港為背景，拍一張合影（馮樹湘供圖）
座談會上，戰士們紛紛發言，説起與馮班長相處的難忘點滴。小楊和他共處時間最長，足足11年，當初一起從深圳來到了中環，平常一起加班趕任務；有的戰士相處了五六年，有的三四年，最短的也有11個月。他們都説了馮班長的很多優點，比如很照顧人、任務當頭衝在第一線、為人很講義氣、有責任敢於擔當，特別是貴州菜做得很好吃，每次聚餐都能把大家吃撐。
馮樹湘感動之餘，也説了不少真心話。
其實在退伍前幾個月，他還是挺興奮的，想着以後每天都能陪着妻子和女兒，感受家庭的温馨，那種生活應該是美滋滋的，而且生活也可以安定下來，以後再也不用兩地分居了。然而，當這一天真的來臨，發現要跟習慣了16年的軍旅生活告別，跟朝夕相處多年的兄弟告別，心裏真的是依依不捨，回家以後應該會花很長時間適應。
活動最後，陳幹事神秘兮兮地説道，今天請來了一位神秘嘉賓。當馮樹湘正尋思會是誰時，電視屏幕上播放了小開心“爸爸在香港當兵……”的視頻，一下子就把他的情緒推上去。
給16年的軍營生活劃上一個句號。（馮樹湘供圖）
其實，這背後還有一個插曲。
戰士小楊事先跟馮樹湘的家人聯繫，説了拍視頻的事情，結果他爸爸媽媽是老實巴交的農民，平時聊家常還有點話講，對着鏡頭卻只在那兒搓手，一個字都説不出來；妻子也害羞，覺得不好意思當着別人的面説那些肉麻的話；只有初生牛犢不怕虎的小開心，對着鏡頭説了一大堆話，拍出的視頻效果好極了。
視頻在媒體上廣為傳播後，有不少家長過來跟馮樹湘聯繫，要跟又萌又有愛的小開心“訂個娃娃親”。幾個家長甚至在朋友圈留言中直接“掐”了起來。看到這一切，馮樹湘心裏別提多樂呵了。
被“無情”踢出家庭羣
12月9日6時25分，馮樹湘乘坐深圳第一班飛往遵義新舟的飛機，踏上了回家的路程。
下了飛機後，萬萬沒想到馮家親戚來了30多人，年紀大的有80多歲，年紀最小的不過1歲多，大家一共開了10多台車，組成了一個浩大的“追星團”，給了他最隆重的歡迎禮。
馮樹湘和親朋好友在機場合影（馮樹湘供圖）
直到經歷這個大場面之後，他才慢慢琢磨透之前親戚朋友的一些“反常”舉動，才知道他們為了揹着他策劃這場儀式，瞞得有多苦，花費了多少心思。
比如，當他告訴姐姐自己買了早班飛機票之後，姐姐一直勸他改簽高鐵票。他當時想着就算乘坐第一班高鐵，也得到廣州轉車、下午才能到家，於是懶得折騰，直接坐了飛機回來。
結果就是，家裏的老人小孩早在8點，就在寒風中等着他，不巧碰上飛機晚點，又多等了2個小時——如果他知道有這樣的安排，肯定會改選高鐵，這樣既準時，親戚朋友們也能在下午接站，不用挨凍。
此外，他於12月7日晚的座談會看了小開心拍攝的視頻後，把視頻轉發到家庭羣裏。結果視頻還在上傳中，質問“到底是誰幹的？”文字先發了出來，幾個親戚以為暗地策劃接機行動暴露，乾脆把他踢出了家庭羣。後來看到視頻，才知道馮樹湘問的是小開心的事情，又把他重新拉進羣裏。
回家前一天，他的親戚朋友專門開了一個籌備會，把接機的流程推演了一遍，還準備了音響、橫幅、鮮花，明確好車輛集中的時間。“帶頭大哥”特意交代，所有的一切都不能泄露，即使他的媳婦也不能告訴他，一定要給他一個驚喜。
於是乎，毫無心理準備的馮樹湘，在接機口看到這麼大一羣人，一下子就懵了。他完全不知道該做些什麼好，幾乎是本能地，舉起手來給親朋敬禮。
只是委屈了小開心，她舉着手裏的花，嘗試着給爸爸遞了幾次，卻直接被“無視”。直到在親戚提醒下，馮樹湘才接過了花。
他擁抱了爸爸和媽媽，反而是妻子害羞了，躲在了人羣后，後面是被別人拽了過來，夫妻倆才抱在了一起。
“老公你最棒”“爸爸回家了”（馮樹湘供圖）
這也是馮樹湘第一次穿軍裝回家。
以前部隊有規定，休假期間不讓穿軍裝，後來雖然規定放開了，但他早就養成了習慣，回家自動換上了便裝。本來這次他也計劃穿便裝的，但是姐姐專門提了要求：“我們老馮家這麼多年，就出了你這麼一個當兵的，還是最後一次從部隊回來，一定要穿軍裝給爸爸媽媽看看。”他這才“勉強”穿上了軍裝，完成了在親友面前的亮相。
最虧欠的還是父母妻女
馮樹湘出生於1983年，2003年12月入伍，2006年9月在原解放軍藝術學院學習文化影視管理，2年後分配到駐港部隊深圳基地，2013年進港。
當兵16年間，他參加過駐港部隊進駐15週年、20週年閲兵，“和平友誼—2018”中馬泰聯合軍事演習等重大活動，榮立過三等功，也被評過優秀士兵、優秀士官、優秀共產黨員，多部新聞作品獲獎。應該説，他的軍旅生涯並沒有什麼遺憾。
馮樹湘2018年參加中馬泰聯演（馮樹湘供圖）
16年間，總有一些細節珍藏在心頭。他最難忘的那一幕，就是當兵走的那一天。那時交通方式還比較落後，他們提前一天從鎮裏坐車去遵義縣武裝部，在那兒休息一晚上，第二天一早到遵義市區坐火車前往部隊。凌晨6點的火車站寒冷清淨，新兵們在站前廣場上列隊，馮樹湘一眼就看到了前來送行的爸爸。
在原解放軍藝術學院學習時站崗（馮樹湘供圖）
他那時完全震驚了，不知道爸爸是怎麼從老家出來趕到火車站的，也不知道他是找誰打聽才知道他們出發時間的。所有的疑問都無暇尋找答案，他站在隊列裏也不能出來跟他噓寒問暖，只是朝着爸爸招招手。爸爸也沒説話，也默默地招招手作為回應。雖然爸爸啥也沒説，但他心裏總想着一定要幹出個樣子來，才能對得起爸爸的一片苦心。
這次退伍回家，他回想起這一幕，依舊和發生在昨天一樣清晰。
馮樹湘帶着女兒體驗工作（馮樹湘供圖）
對妻女，他也有很多愧疚。小開心2015年出生後，他陪伴的機會很少。在她2歲時，馮樹湘休假回家，陪了她1個月時間，父女兩人天天一起吃飯、一起玩耍，感情特別好。然而，返回部隊的時間到了，他站在火車站候車室門口，看着小開心把小小的身子伸出了汽車的車窗，哭得撕心裂肺。那一種煎熬，相信每一位經歷過兩地分居的父母都會懂得。
小開心上了幼兒園後，舉辦運動會等活動時，別的孩子都有父母陪，她爸爸在部隊回不來，媽媽田茂蘭在醫院經常要值班，只有爺爺奶奶能夠陪着。每當別人問起她爸爸去哪兒了，她都會驕傲地説，爸爸在香港當兵。
有一次，家裏只有奶奶和小開心兩個人，奶奶突然生病了，連説話都很虛弱。她叮囑小開心，讓她趕緊聯繫馮樹湘。小開心拿起手機，給他打了語音電話，告訴他奶奶的病情，要他趕緊找人過來幫忙。在馮樹湘請親戚到家中照看時，小開心還發了好幾條語音留言，説奶奶喝了水好了一些，讓爸爸不要着急。送到醫院後，小開心一直陪在病牀前。女兒的懂事和孝敬，讓馮樹湘回想起時每每感動不已。
這次爸爸回來了，小開心別提多小開心了，所以才會在視頻中説：“回來好開心啊，我想每天和爸爸玩遊戲。”
好在，對於她來説，這樣的幸福，不再可望而不可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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