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法國,週末不要在家去世:開證明的醫生不上班
邓睿侃
【文/觀察者網 鄧睿侃】
“週末死在家裏可不是什麼好事”,一家法國小鎮報社寫道。
根據法國法律規定,在醫生開具死亡證明前,死者的遺體是不能被移動的。這導致在一些缺乏醫療資源的偏遠小城,死者的家人必須等上好幾天,才能處理他們去世家人的遺體。
數據顯示,法國有近1/4的人口在家中去世,“收屍難”的問題逐漸顯現。在一些市鎮,警察、消防員,甚至是市長都要出動為當地人尋找醫生,為他們去世的家屬開死亡證明。
“對不起,週末沒有醫生”
美國《紐約時報》駐巴黎記者大西哲光(Norimitsu Onishi)16日就此撰寫一篇文章,《在法國,死在家中意味着要花很長時間等醫生》:

《紐約時報》文章截圖
作者第一個採訪對象是居住在法國杜埃市的桑德拉·蘭布里扎克(Sandra Lambryczak)。她80歲的老母親在今年一個週六的早晨去世了。
“女士,週末這邊沒人,沒有醫生,”蘭布里扎克撥通緊急服務電話後,得到了這樣的回答。
“我當時懇求對方“
‘這不會是真的”她説,“我們不能放着遺體不動直到週一。”

蘭布里扎克至今不能對母親的事釋懷 圖自《紐約時報》
隨後警察來了,緊隨其後的還有蒙舍庫爾鎮(屬於杜埃市,阿爾勒縣)鎮長。文章稱,鎮長對此事極為重視,但在尋找醫生上卻“力不從心”。
半天過去後,蘭布里扎克母親的看護護士終於找到了她的私人醫生,使遺體得以被送往殯儀館。
蘭布里扎克説,到現在她還因為此事睡不着,“説實話,這就是一場噩夢。”
在法國北部擁有4萬人口的城市杜埃,以及其他醫生稀缺的地區,這種現象正越來越頻繁。
當地報紙用一個標題總結了這種情況:“週末在家去世不是什麼好事。”

杜埃市位於法國北部
杜埃市長弗裏德里克·切魯(Frédéric Chéreau)説,“這是一個客觀存在的,更傾向於結構性的問題。”
在美國,護士、驗屍官、病理學家等職業,都能開死亡證明。但在法國這個1/4人口在家中去世的國家,這個角色只能是醫生。
“這是一個巨大的差距”,杜埃市全科醫生、博士羅蘭·克萊斯特爾(Roland Crestel)説道,“這就好比高速公路為馬車制定了規則,而我們的汽車比它快10倍,會崩潰的。”
醫生數量在增長,但集中在大城市
文章指出,法國的醫生總數是在不斷增長的,但多數都集中在大都市地區。像杜埃這樣的城市,全科醫生都在逐漸老去,新鮮血液卻很難補充。
在法國,現在有一半的家庭醫生超過55歲,接下來的十年,一波退休潮將席捲該國。
對此,法國政府打算取消明年醫學院學生人數的上限,並將年輕醫生派往醫療服務水平低下的地區,從而增加醫生數量。
但作者認為,這一波新人並不會對下一個10年產生重大影響,而且年輕的醫生都傾向於專科而非全科。

杜埃市醫生正在進行會議 圖自《紐約時報》
位於法國北部的法國醫學委員會(French medical Council)副主席馬克·沃格爾(Marc Vogel)説,很難吸引醫生到“醫療沙漠”去,因為那裏也缺乏其他服務,“醫療沙漠有時候其實就是沙漠,一旦那裏沒有郵局、銀行或者學校,也不太可能有醫生。”
近年來,法國多地出現醫療問題,“醫療沙漠”區域逐漸擴散。
在歐洲多國都有獨立分部的歐洲新聞網站“本地”(The Local)法國分部解釋稱,“醫療沙漠”是一個地理區域概念,與該國其他地區相比,這裏嚴重缺乏醫療服務供應和全科醫生。
其主要分佈地點是人口老齡化嚴重的農村地區:退休醫生幾乎無人替代,年輕的大學畢業生選擇在經濟等條件“更活躍”的地區立足。目前,法國有1/3的市鎮(截止2019年3月,法國全國共有36679個市鎮),已經被認定為“醫療沙漠”地區。
自2017年開始,法國開始向在夜間、週末、節假日或醫療服務不足地區開死亡證明的醫生支付100歐元的統一費用。但一些政府和衞生官員説,這項政策的效果似乎有限。
像這樣的不平衡,正在將法國兩極分化,一邊是蓬勃發展的中心城市,一邊是幾近枯竭的偏遠城市。
作者指出,這樣的“分裂”,加劇了“黃背心”的抗議和極右政黨的崛起,新聞媒體也陷入絕望。
擁有4500人口的萊蓋維爾鎮就是很好地例子,2017年,該地區僅有的兩名醫生也退休了。鎮長克里斯托弗·迪特里希(Christophe Dietrich)説,“法國擁有空前的醫生數量,也有醫療沙漠,在這裏,人們不管活着還是死了,都被拋棄了。”
值得注意的是,此前這個城鎮還頒發出了令人瞠目結舌地方條例:禁止居民在家中死亡。迪特里希表示,此前,兩户人家在炎炎夏日中經過漫長等待,才得到了家屬的死亡證明。
本文還分析稱,另一個造成“收屍難”的原因,是文化問題。
位於默茲省的法國醫學委員會副主席奧利維爾·布希(Olivier Bouchy)説,開死亡證明讓人想起了早期的法國,“誰在宮廷裏宣佈死亡?是國王的醫生。我們仍深扎於古老的傳統中。”
也正是因為這樣的傳統,讓人們,尤其是在失去親人的悲痛時刻,覺得自己被拋棄了。
“我們被政府放棄了,”不得不在失去岳父後苦等兩天多的法國人弗雷德裏克説,“我們什麼也不是。”
和上文提到的第一個被採訪者一樣,週六,弗雷德裏克在岳父死後也撥打了緊急服務,“他堅持要我去碰一下岳父,確定他已經死了。我照做了,但這都是徒勞,因為沒有醫生過來。”就算警察和火警也沒能幫他找到一個醫生。
直到3天后的週二,他才找到了一位多年前為其岳父治療過的醫生,開具死亡證明,遺體得以火化。
觀察者網查閲資料發現,過去10年,法國全科醫生的數量下降了8%,而這一趨勢每年都在繼續。2015年,8.6%的法國人居住在醫療資源短缺的城鎮。與此同時,巴黎等一些大都市的醫生數量並沒有減少,直接造成法國在醫療上出現兩極分化的現象。2018年官方數據顯示,法國馬耶訥(Mayenne)地區每10萬居民中只有255名註冊醫生,而這個數據在巴黎,是1100。
本文系觀察者網獨家稿件,未經授權,不得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