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宏偉：為英雄垂淚，更要防災於未然

四川省涼山州木裏縣境內的森林火災，目前明火已經基本撲滅，火災原因、救火過程及應急救援等問題正在調查中。此次大火中有30名撲火隊員不幸犧牲，引起全國範圍內的沉痛哀悼。對如何客觀認識我國當前森林防火工作的現狀，如何更好地去保護應急響應者？輿論場上既有出於善意的疑問以及建設性的意見建議，也有以反思為包裝的不和諧音。因此有必要做嚴肅討論並予以回應。

在經濟社會發展快速的時代，沒有任何一個負責任的國家對森林火災放任自流。中國是一個負責任的大國，中國政府是人民政府。豈有發生森林大火不救的道理？我國森林覆蓋率低，根據2018年的統計，僅為21%多一點，低於世界平均水平。而且，我國森林分佈相對集中，有三大林場：以大小興安嶺、長白山為主要範圍的東北林場;以喜馬拉雅山南麓、橫斷山脈為主的西南林區;以東南部為主要範圍的東南林區。木裏森林大火就發生在林木茂盛、山嶺相連的地區。如果對森林火災不進行施救、任其蔓延，就有可能導致大片森林被毀和珍惜生態物種的滅絕，威脅國家的資源安全和生態安全。

除此之外，森林火災還可能引起空氣質量惡化，威脅公眾健康，甚至破壞社會穩定。2007年8月24日，希臘發生森林大火，造成67人死亡，200多座村莊、4500多棟房屋被毀，1.6萬人無家可歸，交通運輸、電力供應、畜牧業受到嚴重影響，希臘當年GDP下滑了一個百分點。火災引發了雅典大規模示威遊行，抗議政府的“不作為”，要求內閣辭職。

以民主、自由為標籤的美國亦不例外。1910年春夏，美國西部非常乾燥，愛達荷州、蒙大拿州和華盛頓等州發生數千場小型森林火災，但無人問津。8月20日，強風侵襲美國西北內陸，多地的小火發展為熊熊大火，焚燬超過300萬英畝林木，造成87人死亡，其中至少有78人是消防隊員。此後，美國在森林消防領域推行“上午10點鐘”政策，要求消防部門在收到火警報告的第二天上午10時前要撲滅所有火災。到了1972年，美國開始改變“逢火必滅”的森林消防政策，允許“計劃燒除”。所謂的計劃燒除，也不是任其蔓延，而是在受控制的條件下以用火燒的方式消除森林火災產生的外部條件。否則，它就不是“防火”，而是“放火”。

森林消防是個高風險職業，因為林火具有高度不確定性、難以控制性和易反覆性。木裏森林大火中遇難的撲火人員就是遭遇爆燃火而犧牲，它與指揮的科學性之間究竟有多大的關聯性需要全面評估，不能妄下斷言。不過，應急評估要立足於事發時形勢動盪、信息模糊的真實情境，而不是事後各種充分、清晰的情境。如其不然，反思就是“馬後炮”式的，必然會得出“一切事故皆可防”的錯誤結論。從不鼓勵青少年參與滅火到沁源森林火災婉拒志願者，以人為本、科學救援的理念在我國應急管理中已經深入人心。這與赴湯蹈火、竭誠為民的精神並沒有矛盾和衝突。

消防員的勇敢絕不是魯莽、他們的犧牲更不是無謂，在危機情景下，他們的使命就是“逆行”。森林消防是一項強度大、耗時長、專業性強的艱苦事業，應急人員要面對火燒、窒息、墜崖、迷山等多種風險的考驗。我國早已不再大規模組織羣眾撲火，而轉為依靠專業、半專業力量，並配備了直升機、滅火坦克等先進裝備，目的就是最大限度地減少應急響應者的意外傷亡。

需要説明的是，我們在禮讚消防員無私奉獻、英勇犧牲精神的同時，也必須思考如何去更好地在滅火行動中去保護應急響應者，力爭做到少傷人、不死人：第一，要廣泛開展森林火災防火教育，動員社會公眾積極參與森林火災防範。據專業部門統計，我國森林火災95%是因為人為因素引發的。防範勝於救災，這句話特別適用於難以控制的森林火災。如果能形成火災隱患社會共治的局面，這無疑會減少消防員直面撲救風險的概率。第二，要積極開發森林火災監測預警技術，精準提前預置消防力量，立足早發現、早撲救，做到打小、打早，將森林火災消滅在萌芽或初起狀態。第三，要大力發展應急產業，開發、生產現代化的先進森林滅火裝備，為森林消防隊伍配備更多、更好的無人機、直升機、單兵防護裝備，降低人力投入並形成高水平的自我保護能力。

在2018年啓動的應急體制改革中，公安消防與武警森林成建制轉隸應急管理部，並被組建為國家綜合性消防救援隊伍，朝着職業化、專業化的方向發展。未來，這支隊伍將對標全災種、大應急的要求，承擔更為繁重的多樣化應急救援任務。如木裏森林大火所示，應急救援是充滿風險和挑戰的事業。我們一方面要積極營造全社會尊崇英雄、愛戴英雄的良好氛圍;另一方面，形成全社會對消防職業的尊崇不能僅僅是精神層面的，也必須在物資層面有所體現，要讓消防員全身心投入救援行動而無後顧之憂。香港地區流行一句話，要想過得好，嫁個消防佬。目前，一些貧困地區的消防員工資水平較低，社會地位不高。由於消防員職業有着特殊的危險性，我國未來應提高消防員的薪酬水準，給優秀的消防員提供更多深造、提升機會，使消防員在人身保險、子女入學、買車購房、醫療養老等方面享受更好的條件。國家也可以效仿德國，給予吸納退役消防員入職的企業以一定的税收優惠政策。(作者是中國人民大學國家發展與戰略研究院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