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維鴻:美國“選票經濟學”的精明與昏庸
作者:许维鸿
中美貿易糾紛不斷演化,美國總統特朗普面臨的壓力也與日俱增。不僅中國媒體,美國的主流媒體也在“嘲笑”這屆美國政府高層和經濟顧問們不懂經濟學,不懂與中國打貿易戰最終只會讓美國經濟受損。難道事實真是如此?堂堂的美國總統和諸多經濟高參們,真的是經濟學的門外漢?
緊守“票倉”是第一目標
事情當然不會這麼簡單。隨着現代經濟的不斷發展,經濟學也在與時俱進,特朗普執政團隊當然深諳普通經濟學原理,只是他們的經濟政策出發點不同,難免惹來中美媒體的不斷質疑。對於中美這樣巨大的經濟體,社會各羣體間的利益糾葛格外複雜,不存在所謂“完美的經濟政策”——換言之,任何一項政府政策,都會讓社會上的一部分人受益,另一部分人則會受損——經濟學家的工作,就是客觀分析政策的利弊,為執政者做好參謀。
那麼,特朗普團隊的執政出發點又是什麼呢?即是典型的美國“選票經濟學”。特朗普的第一個總統任期接近收官,任何經濟和社會政策的首要關切,就是能否爭取到儘可能多的選票,保證其在明年大選中順利勝出。本來,為大多數選民制定政策無可厚非,但是如果經濟政策只是為了特定羣體選票、而非從經濟整體考慮,就會長期損害經濟的健康發展——對外貿易戰就是典型的“壞政策”。
美國對貿易伙伴發動貿易戰,通過提高關税、關閉市場威脅貿易伙伴,是逆全球化的政策導向,美國國內城市低收入羣體和廣大農場主將是主要的受益者——包括煤炭、鋼鐵、汽車等“美國夕陽產業”,“鐵鏽地帶”的工廠似乎或多或少能從貿易糾紛中看到希望。而特朗普正是依靠這些產業工人、農民和低收入白種人選民的選票,才成功擊敗了希拉里,當上了美國總統。要想連任,他就必須寧願被諷刺為“民粹”,也要緊緊守住自己的“票倉”。
可見,特朗普悍然發動貿易戰,並非不懂經濟學。他的團隊當然知道貿易戰將增加美國經濟的綜合成本,提高老百姓的生活成本,不利於美國繼續吸引全球高科技人才,美國聯邦政府的財政狀況會更加糟糕。但是,為了連任總統,必須爭取低端產業工人和農業從業者的支持,持續的多邊貿易戰就成為必然的選擇。
不同利益羣體的鬥爭
要知道,傳統意義上美國中部省份產業工人年薪,能有五六萬美元就很不錯了,很多税前只有兩三萬美元。而在高科技巨頭亞馬遜、微軟、谷歌等公司,本科畢業生的平均門檻工資就能達到5萬美元以上,如果能多工作幾年,股票期權等綜合收益更是可觀。套用經濟學術語,特朗普的貿易戰,雖然會引發全面的生活水平上升,但是會調節收入差距,也是一個針對“收入分配”的經濟政策。
全球化的貿易和研發創新,拉大了美國的貧富差距,很多人心裏覺得貿易戰可以縮小這個差距。相反的,美國國內最厭惡貿易戰的利益羣體,是代表高科技創新的硅谷,以及代表現代金融的華爾街。這兩個羣體擁有美國主流媒體的話語權,早就連篇累牘地通過媒體向特朗普施壓,批評總統高參們不懂經濟學基本原理。當然,特朗普作為“網紅”總統,也通過社交媒體唇槍舌劍、予以反擊。這種美國商人、資本家和政客的意見衝突,都“精明”地代表了不同利益集團的利益,很難泛泛地説哪方真代表了美國國家利益。因此,中國國內的讀者大可不必用糾結於道德判斷——美國式民主混雜着全球資本力量的強大,在“武裝到牙齒”的互聯網時代,資本和民粹的較量也許才剛剛開始。
為了“贖買”華爾街,特朗普的經濟高參們給出了另一個“壞主意”——施壓美聯儲降息,通過貨幣寬鬆刺激股市。如果説對貿易伙伴發動貿易戰,還多多少少能縮小美國貧富差距,而逼着美聯儲“非理性”貨幣寬鬆,則是動搖美國現代經濟體系基礎的”昏招“。次貸危機後,美聯儲史無前例的貨幣寬鬆政策,已經讓美國企業的負債率達到危機前水平,代表高科技創新的上市公司巨頭們,早就現金“淤積”、沒有合適項目投資,更多的貨幣投放只能流向低效率的行業和企業。
美國的土地、機器、知識產權等資產“資本化率”全球最高,通過利率調節經濟的模式,可以有效緩解經濟“擴張、收縮”週期帶來的產業衝擊。一旦美聯儲失去了獨立性,淪為執政者的“印鈔機”、通過無“節操”的貨幣投放刺激經濟,美元的全球儲備貨幣信用就會被質疑。美國一旦失去全球“鑄幣税”,聯邦政府巨量的債務黑洞,又靠誰去填補呢?
用改革化解外部壓力
因此,對於中國而言,切不可片面聽信美國主流媒體的言辭,簡單判斷特朗普經濟團隊的專業性,而是要客觀理性分析數據背後的利益羣體導向,理解現代經濟和金融的運行機理,並形成自己最佳的應對之策。相對於美國其他的主要貿易伙伴,美國對中國的貿易戰還包含了中國產業升級的背景,在美國內部會有一些利益集團支持,這一點是我們在做決策時須特別注意的——説白了,中國經濟轉型升級,與發達國家的產業和貿易競爭是必須經歷的。
筆者近期在美國走訪多位居住在那裏的華人學者,結合他們對美國主流階層的長期觀察,切實感受到越來越多的美國企業管理者、金融家和大學教授正逐步意識到中國軟實力的挑戰:中國企業願意出更多錢聘請美國大學教授搞創新;越來越多的美籍華人科學家回國就業——中國不再是一個只靠勞動力密集型產業出口為競爭力的國家;中國已經在越來越多的中高端行業擁有了話語權。因此,真正瞭解美國的旅居華人,往往更加擁護中國政府的改革開放政策,更希望中國經濟政策關注供給側效率、關注結構性分配改革。
總之,中國和美國都面臨經濟轉型的巨大挑戰,特朗普為了連任而不顧貿易便利、全球化和貨幣政策獨立性,長期看有違國家利益。中國沒有西方選舉政治帶來的“經濟政策短期陷阱”,更應該用供給側改革化解貿易戰壓力。(作者是中證焦桐首席經濟學家、盤古智庫學術委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