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崢：硅谷“四巨頭”為美國政治亂象背鍋？

近段時間，谷歌、亞馬遜、臉書和蘋果四家美國科技巨頭的日子不太好過。雖然四家公司的市值仍在不斷攀升，但它們遭遇了越來越多來自美國社會各界的責難。這些責難包含多個維度，有些是針對這些公司的“野心”，另一些則質疑它們對國家的忠誠，還有批評它們正在破壞美國的創新生態體系和政治生態。客觀而言，近年來美國科技巨頭並沒有發生太多明顯變化，但其所處的美國政治環境卻日趨惡劣，它們不可避免成為了轉移矛盾的目標。

臉書計劃發行“天秤幣”成為美國國內新一輪抨擊潮的導火索。在此之前，針對美國科技巨頭的批評主要來自共和黨和特朗普政府，而針對“天秤幣”的責難卻來自國會民主黨。民主黨主導的眾議院金融委員會率先通過“聯名信”的方式要求臉書取消該計劃。在未獲得積極回應後，該委員會要求臉書相關高官出席聽證會，當面解釋“天秤幣”可能帶來的隱私和安全擔憂。此次聽證會成為了美國國會對臉書的一次批判大會。一些議員指出，臉書不值得信任，其仍未解決嚴重的隱私問題。另一些議員稱，臉書很危險，它們想連接世界並賺很多錢。

另一個更嚴重的指責指向谷歌。在一年一度的“全國保守主義大會”上，硅谷著名投資家、總統特朗普的金主彼得·蒂爾聲稱谷歌公司存在“叛國”嫌疑，要求美國執法機構加以調查。同樣在此次會議上，特朗普政府國家安全顧問博爾頓稱，美國政府應禁止谷歌等企業與一些國家開展合作。這項指責聽起來荒謬，但在美國當前的政治環境下也很可能繼續發酵。在一些美國保守勢力看來，四大科技巨頭似乎是一股遊離於美國之外的力量。它們不僅可以將總部、盈利和就業崗位隨意轉移到海外，也沒有在一些“大是大非”問題上與美國政府和軍情機構堅定站在一起。谷歌甚至以內部反對為由，停止了與美國國防部在人工智能領域的旗艦式合作項目。

除此之外，美國國內還有很多聲音支持對科技巨頭實施反壟斷，限制其部分業務和擴張。有報道稱，美國聯邦貿易委員會已投票決定，對臉書處以約50億美元罰款，原因是該公司違反此前保護用户隱私的承諾。耐人尋味的是，在該委員會中投票支持罰款的三人均來自共和黨，而兩名投反對票的民主黨人則認為處罰力度不夠強。可想而知，未來針對四家科技巨頭的各種鉅額罰單可能已經在路上。

如今這些針對美國科技巨頭的指責和批評在內容上並不新奇，其中大部分出自長期反對科技巨頭建立壟斷地位的民權團體。同樣的話如今由美國國會和政府的高層説出，事情性質就發生了變化。硅谷四巨頭當前處於空前被動的局面，一舉一動都會受到美國各界挑剔的審視，一些具有野心的計劃很可能被美國政府和國會叫停。從臉書對“天秤幣”發行受挫的反應看，硅谷還沒充分意識到美國政治環境的深刻變化。

雪崩時，沒有一片雪花是無辜的。2008年金融危機以來，硅谷四巨頭確實在塑造美國新的政治環境上扮演了一些不顯山露水但極為關鍵的角色。谷歌改變了美國民眾獲取知識的模式，人們不再滿足於主流媒體的灌輸和宣教，而希望探究一些神秘詞彙的真相，但這也使一些“陰謀論”和政治歧視性語言傳播更為廣泛。臉書在強化“熟人網絡”連接的同時，也在推動美國成為一個以種族、政治傾向、愛好劃線的碎片化社會。亞馬遜和蘋果正在逐步擠佔美國傳統商業和個性化製造業的份額，讓更多商家和中小企業成為其附庸。科技企業開啓的貸款回購股票模式讓美國經濟變得更加“脱實入虛”，採用一種不道德的方式加劇了“貧富分化”。

這些漸進變化最終引發美國政治生態根本性的質變。政府領導人以製造爭議和衝突吸引眼球，公眾人物可以毫無顧忌、不負責任地發佈極端言論，兩黨的政治惡鬥逐漸轉向種族、國籍、性別等一些人格尊嚴問題。普通民眾不僅對政府缺乏信任，也容易接受對於科技巨頭和他國的“陰謀論”，迷信一些小道消息和似是而非的“內部爆料”。貧富差距導致社會矛盾不斷積累、升級，總需要找到發泄的目標。政客和輿論領袖的主要任務似乎不是解決問題，而是發掘民意中一些隱藏的矛盾和憤怒點，自己率先“為民請願”擔任“代言人”，從而贏得民眾支持和呼應。

在2020年大選政治週期啓動之際，硅谷四巨頭正好成了美國兩黨發動民意的借力點。兩黨對於四巨頭有着不同的訴求和目標。特朗普和共和黨希望動用行政資源警告四巨頭不要在即將到來的選舉中偏向民主黨。硅谷四巨頭的高管多數是民主黨支持者，尤其反對特朗普政府實施的貿易戰。一旦四巨頭在貿易戰中站錯了隊，就很可能被美國政府扣上“叛國”的帽子。民主黨則希望借反硅谷四巨頭來標榜其維護民權、反對貧富差距的形象。當前，民主黨的主流由“進步主義”路線支持者把控，他們反對特朗普、華爾街和一切壟斷利益集團，代表着美國另一批憤怒草根民眾的心聲。

共和黨和民主黨的兩股怒氣可能讓硅谷真正意識到自己並非處於“世外桃源”。一些企業可能會像微軟、IBM一樣選邊站隊，堅定與美國軍方和情報部門站在一起。另一些則只能在這些指責下負重前行。(作者是中國現代國際關係研究院美國所副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