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天眼”的老人

一路有雨,雨不大,一路有風,風亦不大。這是春雨春風,正好不熱不冷。從貴陽出發,顛簸幾個小時後,到達中國天眼廣場。先是參觀南仁東紀念館,一位傑出科學家的身影,穿行在風雨中,跋涉在崇山峻嶺中,震盪在人們心目中。
要去觀摩中國天眼了,公告牌介紹得很清楚,從這裏到達中國天眼的位置,共需攀登668級台階。抬望眼,一道木質台階如天梯,一階階盤旋而上,直達雲霧深處。平地觀山,視角所限,階梯如一塊塊木板,搭在陡坡上,看不出階梯之間的層次。
依舊是風,依舊是雨,在春雨春風中,在綠樹掩映中,映山紅圍繞階梯,掛滿山坡。前天,我的腿部肌肉嚴重拉傷,平地行走已是勉力而行,這麼高,這麼陡,還有這濕滑的階梯,能夠攀登上去嗎?我心裏不僅嘀咕起來。
吵吵嚷嚷中,一個旅行團出現了,全由老年人組成,有男有女。看樣子,年紀最輕的也是古稀之年了。他們在階梯前集合完畢後,女領隊介紹了階梯的情況,無非是有多高,有多陡,有多濕滑。她建議大家自由選擇,量力而行。畫外音很明白,“在下面看看,不要上去了”。有幾個老人不假思索大聲説:“上!這麼遠的路,專門為看中國天眼而來,幹嘛不上?”一些老人互相商量一會兒,表示也要上去。還剩幾個老人,抬頭望幾眼階梯,低頭思量一會兒,畏葸再三,搖搖頭,擺擺手,顯然是放棄了。
這時,率先表示要登山的一位老人往前幾步,站在這幾位老人面前,伸出一根手指,點着他們説:“你,今年才76!你,今年剛滿80!你,在我面前,還是個小毛頭,才71。我都86了!千里迢迢來是為什麼?這個團隊我年齡最大,我落下過一場活動嗎?”
所有的老人幾乎同時愣了一下,然後互相看看,好似集體犯了錯誤。一位老人舉起一隻拳頭,喊了一聲:“上,都上,不到天眼非好漢!”一位滿頭白髮的老太太回頭嗔道:“什麼時候都改不了你那‘大男子主義’。別忘了,不管出門還是在家,都是我在照顧你!”剛才説話的老人馬上改口高喊:“不到天眼非好女!”這對老夫老妻的幽默引來大家一片笑聲。説話間,老人們開始登山了,那個自稱年紀最大的老人,健步走在最前面。
我想看看老人們到底能否爬上山頭。俗話説,老者不以筋骨為能,八十黃忠不服老,讓無數垂暮之人心生豪情。但不服老,只是態度,身體情況還是得實事求是,爬高爭勝,畢竟是一樁體力活兒。起初,我跟在老人後面,上到大約200個台階的平台時,大多數老人開始休息。剛才他們在決定上山與否時,我也在場,一路上,他們不時瞥我一眼。我估計他們要到此為止了,怕他們難堪,便甩開他們先往上走。
台階確實陡峻而濕滑,一腳踩上去,必須踏穩了再舉步。爬到後來,每上一階,都要舉全身之力。漫山的青松翠柏環繞,細雨打在樹梢,如曠野遙遠的軟儂私語;輕的風,細的雨,呵護着野花野草;最是那映山紅,花枝輕柔,花朵潮紅,似乎懂得自己正是人們心儀的美麗。被夾持在樹木花草間的木質台階,好似恢復了生命,風雨中,在腳下發出咿咿呀呀的聲音。時而傳來人語,在風雨草木的過濾下,續續斷斷。到了500級平台,前後望去,此時此地唯我一人。切莫急,趁着這個空當,緩一緩,恢復體力,看天看地看花草,俯仰之間,體味一番天高地闊,清洗一下心中塵埃。
不一會兒,腳下人聲漸近,低頭看,幾位老人已到眼前,而走在最前面的依舊是那位自稱最年長者。他氣喘吁吁,邊走邊回頭招呼同伴,而腳下看起來卻相當輕捷。他朝我微微一笑,我也回以微笑。我知道他們要在此處休息,便離座而去。
終於爬上了制高點。天上雲霧繚繞,有籃球場那麼大的一塊藍天剛從雲霧中露出來,又迅速隱入雲霧中。低頭,一隻巨大的“鍋”鑲嵌在更大的山坳中——這就是中國天眼啊,中國科學家的驚世傑作!所有的人都在低頭觀摩,舉着各式照相機、手機,所有的人都在想辦法使自己能與中國天眼同框。我一邊欣賞着這科學家的傑作,一邊想,那些老人能否到達制高點?究竟有幾個人能夠到達目的地?幾乎是前後腳,一些老人已經上來了,率先到達的竟然又是那位自稱年紀最長者!
説實話,我心下有些愧怍,憑什麼懷疑那些老人的體力?人老了,體力固然是要下降的,但除了體力,驅動人的內核卻是熱情和毅力,也從來都是熱情和毅力。今天遊人眾多,許多年輕人止步山下,或半途而返,最終爬上山頂的大多是中老年人。那些老者看起來精力更旺盛,比他們年輕一些的人,爬上來了,看一看天眼,心事已了,便要返回了。也許,因為年事已高,出來一趟不容易,老人們興致便格外高。他們在中國天眼前歡呼雀躍,轉着圈兒從不同角度觀摩,興致勃勃,樂此不疲。他們觀看着,遊玩着,也不忘盛讚這盛世輝煌。他們都是經歷過無數世事風雲的人,他們有着漫長的縱向比較經驗,他們更能體察到中國天眼後面所藴藏的微言大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