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太2030:多算勝,少算不勝,而況於無算乎?
核心觀點:到2030年,印太超區域(Supra-region)有可能成為世界權力角逐的中心——既是全球強國“扎堆”處,又是列國鬥爭之舞台。在環印度洋和環太平洋的廣袤陸地與海洋上,高新科技的可持續首創與大規模應用,巨大人口的聚集效應,政治-軍事強國的相對集中,宗教信仰、意識形態與複雜的民族矛盾,以及“遠印太”地區(歐、俄、拉)的相對衰落等要素,或將加劇上述地緣趨勢的最終形成。
長久以來,權力轉移(power transition)一直都是(現實主義)國際關係理論爭辯的焦點,同時也是國務家、戰略家必須審慎應對、準確預判的重大挑戰——因為任何能夠有效維護國家利益與世界和平的戰略擘畫都必須建立在對最重要的宏觀趨勢的準確把握基礎之上。
冷戰後,美國一超獨霸,維繫了兩個半總統的“單極時代”(unipolar era,從老布什第一任期到克林頓,再到小布什)。但也正是在其權勢的巔峯時刻,小布什總統在其第一任期面對911事件所帶來的緊迫挑戰時,選擇了一種代價高昂的應對模式——相繼發起阿富汗塔利班戰爭與伊拉克薩達姆戰爭。作為這兩場軍事上勝利、戰略上失敗的大戰的主要副產品,2008年發源於華爾街的次貸危機讓美國的全球霸權遭受重創。與此同時,歷經三十餘年改革開放、“入世”7年來GDP高速增長的中國崛起於世人面前。也就是從這個時刻開始,全球有關“誰將是下一個霸權”、“世界權力的中心將移至何方”的大論戰拉開了帷幕。
十年論戰,各執一詞,莫衷一是。缺乏具有可操作性、可觀測、可比較的統一標準,有可能是造成論戰缺乏效率的原因之一。而在最近的一些研究成果中,閻學通等學者提出了一個相對較有可操作性的“權力中心轉移”判別標準:第一,該地區必須包括世界上最具影響力的國家,即有一個或幾個國家應當具備世界級的物質力量(尤其是軍事力量)和文化力量(尤其是思想力量),併成為世界其他國家所模仿的樣板。第二,世界中心還應是國際矛盾最為集中的地區。這種矛盾主要體現在中心國家在本地區及其他地區的爭奪上。從歷史上看,世界中心具有兩種情況,一種是中心國家的戰略爭奪主要是其所在的地區,另一種是中心國家的戰略爭奪從中心擴散到邊緣地區。當戰略爭奪的重心是中心國家所在地區時,該地區的世界中心地位就更加突顯。在上述兩個條件中,是否有世界級影響力國家的存在,是決定一個地區能否成為世界中心的前提。
藉助上述判斷標準,人們在旋轉的地球儀上做一粗略的掃描,似乎很容易將目光投入印太地區。印太(Indo-Pacific)所囊括的範圍並不十分明確。從最廣義的角度看,只要是環印度洋國家(Indo-rim states)和環太平洋國家(Pacific-rim states)都可以被納入“印太超區域” (Supra-region)的範疇。當然,美國方面給出了一個較為狹隘的印太地區範圍,主要侷限於印度洋東岸(包括南亞次大陸但排除了東非和中東地區)、太平洋西岸(包括東亞、東南亞以及美國,但不包括拉美地區)。無論是哪種版本,目前至少可以肯定的印太地區的六大力量:美、日、印、澳——特朗普所指稱的所謂“四方安全對話”(Quadrilateral Security Dialogue,簡稱Quad),以及特朗普版“印太戰略”所針對的目標——中國,以及曾經在特朗普版印太戰略中暫時缺席,而後又佔據重要地位且很快公佈己方版本印太戰略的東盟。
用第一條標準看,這六大力量幾乎囊括了全球除歐盟之外最強大的經濟體:美國第一,中國第二,日本第三。印度目前GDP全球排名稍遜之,但其人口基數、科技勢力以及增長勢頭,讓一些國際評級機構認為他們在2030年到2040年之間有可能接近甚至超過日本的水平,也就是成為世界第三大經濟體。此外,東盟、澳大利亞也是全球最為活躍的經濟體之一。在軍事領域,美國即便在中國經濟崛起的趕超下,其經濟霸權地位受到一定衝擊,但其科技與軍事霸主地位在很多分析人士看來,到二十一世紀中葉都仍將保持一定優勢。而中國、印度、日本無論在軍費開支,還是在軍隊科技含量、綜合實力上,都是當之無愧的世界軍事大國。
用第二條標準看,顯然,當前以及未來印太地區的形勢將不同於冷戰時期。當時,美蘇兩大強國在歐陸爭霸,但歐洲在“鐵幕”的分隔下支離破碎。所以那個時候“實力的中心”與“矛盾的中心”是分離的——前者居於歐洲的東西兩側,歐洲落在歐陸。而如今,隨着中國的持續崛起,世界的經濟重心開始向東方迴歸。與此同時,隨着美國對華戰略戒備和打壓的持續加強,以及這種趨勢與美國國內政治議程、身份認同、輿論定勢的大轉變相互呼應、內外激盪,人們越來越憂慮地感受到中美長期對抗恐難避免——當然,或者用更加委婉、樂觀的説法是“競合”(coopetition由競爭competition與合作cooperation兩個英語單詞合併而成)。誠如是,且考慮到美國在中國周邊存在若干組雙邊同盟等重要安全安排且中國在太平洋東海岸缺乏戰略自稱點這一事實,那麼“矛盾的中心”也將侷限於太平洋西海岸,也就是從阿留申到曾母暗沙、從釣魚島到關島之間的遼闊海域。如果再考慮到特朗普版印太戰略對將印度納入其反華統一戰線上的不言自明的戰略企圖,那麼上述矛盾的中心還將順着洋流,穿越南中國海,穿越馬六甲海峽,而繼續西移。現在,在印太競合的案例中,勢力的中心與矛盾的中心在相當程度上是重合的。
綜上所述,本文認為,到2030年前後,印太超區域(Supra-region)有可能成為世界權力的中心——既是全球強國“扎堆”處,又是列國鬥爭之舞台。屆時,人們或將滿懷欣喜(抑或無比憂慮)地看到:在環印度洋和環太平洋的廣袤陸地、海洋與天空(太空)上,高新科技的可持續首創與大規模應用,巨大人口的聚集效應,政治-軍事強國的相對集中,宗教信仰、意識形態與複雜的民族矛盾,以及“遠印太”地區(歐、俄、拉)的相對衰落等要素,加劇上述地緣趨勢的最終形成。
孫子曰:“夫未戰而廟算勝者,得算多也,未戰而廟算不勝者,得算少也。多算勝,少算不勝,而況於無算乎?”(《孫子兵法·始計第一》)
Indo-Pacific reckoning, starts. Gentleman, do prepare. (作者王鵬,中國人民大學重陽金融研究院副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