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克·卡尼：他在英格蘭銀行的脱歐冒險 - 彭博社

馬克·卡尼

攝影師：西蒙·道森/彭博社當他在2012年同意跨越大西洋，將加拿大銀行的行長職位換成英格蘭銀行的行長職位時，馬克·卡尼宣稱他“要去挑戰最大的地方。”

七年多後，當他準備離任時，這位稍顯智慧且頭髮明顯變灰的卡尼微笑着承認，“挑戰可能比我當時意識到的還要大。”

沒有比2016年6月24日早晨更明顯的了，當時英國人不顧各種可能性投票決定離開歐盟。

大約在凌晨3:30到達倫敦辦公室時，英鎊已經開始暴跌，卡尼跟蹤結果並觀察市場，然後與時任財政大臣喬治·奧斯本交談，這位立法者成功地聘請了他，但不久後將被驅逐出政府。

大約在早上8:45，首相辭職後不久，卡尼在辦公室外的鍍金走廊上踱步，準備向全國發表一場總統式的電視講話。

“我們對此做好了充分準備，”他説。

也許準備好應對脱歐投票帶來的市場和經濟後果，以避免經濟衰退。然而，或許並沒有準備好在隨後的幾年中遭受的政治譴責——即使他三次同意延長任期，以監督英國脱離歐盟併為他的繼任者鋪平道路。

對卡尼主導英國脱歐的任期進行評分，將給予他支持經濟增長、加強金融系統以及關注數字貨幣和氣候變化等現代挑戰的肯定。他的缺點包括：在利率溝通上的失誤，使銀行暴露於政治火力之下，以及未能讓女性擔任高層職位。

本故事基於與在他動盪的英格蘭銀行任期內與這位行長合作或接觸過的人士的訪談。一些人表示希望匿名，以便能夠更坦誠地交流。

卡尼最初被引入是為了加強英國的金融系統，但隨着無協議脱歐的可能性在他看來“令人不安地高”，他不僅完成了這一任務，還做了更多。在公投後的兩個月，他對市場的安撫後，英格蘭銀行將利率下調至新低，並重新啓動了債券購買。即使在因英鎊貶值而導致的通貨膨脹激增時，他也選擇了繼續保持貨幣政策的極度寬鬆。

這些措施非常激進，可能超出了必要的範圍，但顯示了卡尼防止經濟下滑的決心。英國經濟避免了衰退，而他任內的通貨膨脹平均為1.6%，與2%的目標相差不遠。

他堅持要求銀行增加對金融風險的緩衝，當立法者要求英格蘭銀行提供脱歐的最壞經濟情景時，這一要求變得尤為重要。壓力測試顯示，銀行的韌性足以在無序脱歐引發危機的情況下繼續放貸。

動盪的時代

在卡尼任期內，英國有三位領導人，兩次公投

來源：彭博社

“金融危機或銀行危機是常規風險，”卡尼在接受彭博電視採訪時表示。“懸崖邊緣脱歐的問題——那是不同的。”

他保護英國金融體系的使命更進一步。金融服務約佔英國經濟的7%，因此脱歐後它們的監管方式至關重要。卡尼是倫敦金融城的捍衞者——稱其為歐洲的“投資銀行家”——甚至警告歐盟，全面協議符合其利益。

他的薪水像明星一樣——48萬英鎊加上每年25萬英鎊的住房津貼

作為三百年曆史上第一位外國人擔任英格蘭銀行行長，卡尼於2013年開始任職，擁有中央銀行行長少有的地位。奧斯本在經過長時間的接觸後聘用了他，稱這位前高盛集團銀行家是世界上最合適的人選。政府對他非常渴望，甚至同意將他的任期從法定的八年縮短至五年。

當時48歲的卡尼帶來了比他的學術前任默文·金更引人注目的風格。他是達沃斯世界經濟論壇的常客，在中央銀行圈內以金融穩定委員會主席的身份而聞名，該委員會協調國際金融體系的監管。在那裏，他成功實施了金融危機後提出的大多數改革，包括提高銀行的韌性，解決“大而不能倒”的問題，以及使衍生品市場更安全。

“他作為金融穩定委員會的主席真的是一顆明星，”查理·比恩説，他在卡尼擔任副行長期間服務了一年。“在危機的後果被人遺忘之前，大約有五年的窗口期，因此推動監管議程向前發展是非常重要的。”

馬克·卡尼在2013年7月1日進入英格蘭銀行總部的第一天。攝影師：傑森·奧爾登/彭博社他在英格蘭銀行的薪水也像明星一樣——48萬英鎊（62.5萬美元）加上每年25萬英鎊的住房津貼。這超過了他在美聯儲和歐洲中央銀行的同行的總收入，並在許多英國人無法負擔住房時成為頭條新聞。

他一到達英國就成為了名人。報紙上刊登了他在音樂節上塗着閃亮面妝的照片。他在演講中輕鬆地提到流行文化的參考，如音樂家的名字。國會財政委員會的立法者們開玩笑説，他應該在1980年代流行歌曲“Smooth Operator”的旋律中到達。

在英格蘭銀行這個嚴肅的機構裏，門衞仍然穿着粉色的燕尾服和高頂帽，顯然也發生了一些激進的變化。

在貨幣政策委員會的會議上，卡尼將他的名牌從“行長先生”改為“馬克·卡尼”。對員工的指導是“叫我馬克”，儘管這需要時間才能被接受。他的存在比金更為顯著。會議準時開始，他也是如此。他在2015年倫敦馬拉松中完成比賽的時間為3小時30分鐘。

“有些事情變得更加非正式，”伊恩·麥卡弗提説，他在卡尼執政的前五年中擔任貨幣政策委員會成員。“如果我需要和馬克談話，我會下樓去他的辦公室。如果我想見梅爾文，我也會這樣做，但會稍微正式一點，會説‘下午好，州長先生’，而不是‘嗨，馬克。’”

雖然他很有商務風範，但他可能會毫不留情。卡尼有時在演示期間打斷員工，並要求他們在準備更充分時再試一次。與他在公眾場合輕鬆的形象形成對比的是，他們也逐漸瞭解了他的脾氣。遭遇突如其來的憤怒被稱為“被電擊”。

他的機智甚至在公眾場合也很尖鋭。當總部位於倫敦的花旗集團經濟學家邁克爾·桑德斯在2013年8月的區域演講中提問時，卡尼開玩笑地反擊道：“你搬到這裏了嗎，邁克爾？第一次來諾丁漢？”桑德斯後來將與他一起擔任政策制定者。

不久之後，州長開始在中央銀行引領一場革命。在不到一年的時間裏，他推出了一項麥肯錫設計的改革，旨在現代化這個官僚主義的龐然大物。一個口號在英格蘭銀行的計算機屏幕保護程序上出現：“一個銀行。”

變革的狂潮最終觸及了機構的每一個角落。圖書館的現代化引發了一些反感。最具象徵意義的是，銀行年度運動會上的傳統板球賽被取消了。

一項重大改革重新組織了官員們制定貨幣政策的方式，選擇減少會議，立即發佈會議記錄，並提供更集中的摘要。

“這在呈現材料方面運作良好，”馬丁·維爾説，他在2010年至2016年期間擔任貨幣政策委員會的政策制定者。“我當時反對，但我改變了主意。”

交易員們觀看馬克·卡尼在2016年6月24日的廣播，那是國家投票支持脱歐後的早晨。攝影師：傑森·奧爾登/彭博社在卡尼到來之前，一些改革已經在進行中，包括廢除英國的監管機構——金融服務管理局。由英格蘭銀行部分管理的新制度取而代之，設有三個決策機構負責監管、金融穩定和行為。行長必須馴服和監督主要銀行，這是一項艱鉅的任務，許多人認為他成功地完成了這項工作。

維爾説：“在金融監管方面，發生在金融服務管理局的那種政治干預在英格蘭銀行掌控期間不會再發生。這是一個非常重要的時刻，使其看起來像一個穩健的狀態。這是一個重要的貢獻。”

卡尼本人花了一段時間來適應加拿大的系統，在那裏，行長最終對貨幣決策負責。在英格蘭銀行，每位政策制定者都有獨立的投票權。根據前官員的説法，這是一種他可能永遠無法完全適應的轉變。中央銀行在被彭博社聯繫時拒絕對此或本故事的其他部分發表評論。

在2016年6月英國投票決定脱離歐盟後，適應貨幣政策委員會的集體設計的鬥爭讓一些成員感到沮喪。一週後，儘管聲稱他並沒有“預先判斷”同事們的觀點，但他實際上在正式討論之前有效地預告了貨幣政策的放鬆。

2014年的一集事件使一位立法者形容他對投資者的混合信息值得稱為“一個不可靠的男朋友”

當卡尼於2013年7月上任時，利率已經處於0.5%的歷史低點，經濟剛剛走出自1970年代以來的第一次雙重衰退（在他到任前剛剛修正），而英國的6500萬人正處於財政緊縮的控制之中。

一開始，新任行長堅持採用他在加拿大磨練出的標誌性政策工具，稱為前瞻性指引。這表現為一個承諾，即至少在失業率降至7%之前不會提高利率，這一信息旨在為經濟提供確定性，確保貨幣條件在需要時保持寬鬆。

卡尼的王國

脱歐主導了英格蘭銀行和英國經濟

來源：國家統計局，英格蘭銀行

這很快就出現了問題。原本打算持續數年的政策在幾個月內被放棄，因為失業率迅速下降。卡尼被迫迅速用一個更不透明的承諾取而代之，該承諾依賴於經濟中的閒置程度。

“前瞻性指引並不是貨幣政策委員會（MPC）做過的最成功的事情，”大衞·邁爾斯説，他是卡尼任期前兩年的政策制定者，現任教於倫敦帝國學院。“我們沒有做到這一點。”

儘管如此，關於前景的透明度推動仍然存在，因為官員們更有可能分享對政策未來走向的看法。

雖然他最初幾年增加的開放性受到讚揚，但也出現了一些失誤。市場因不斷變化的溝通而反覆受到衝擊。2014年的一次事件中，卡尼被迫緩和之前關於可能加息的信號，導致立法者帕特·麥克法登形容他對投資者的混合信息值得稱為“一個不可靠的男朋友”，這一描述一直沿用至今。

“有很多時候，馬克和其他委員會成員給出的意見讓我覺得有點像是在冒險，”比恩説。“成員們最好少説他們期望如何投票，而只是將他們的評論侷限於他們的分析。”

馬克·卡尼與電影攝製組在2016年英國新5英鎊聚合物鈔票在牛津郡布倫海姆宮的發佈會上。攝影師：西蒙·道森/彭博社卡尼顯然喜歡按照自己的方式行事。尼基·摩根在2017年至2019年期間擔任國會財政委員會主席，她説，質疑他和他的同事的立法者們曾經玩過一個小把戲。

“他説了很多，”她説。議員們會“仔細記錄其他任何人何時被允許發言。直到一些會議進行很久之後，其他人才能説很多。”

政策制定者往往跟隨卡尼在貨幣決策中的領導。與金恩不同，他從未處於少數派。在66次會議中，他僅面臨45票反對，總票數為525。根據一位前員工的説法，行長的強勢個性可能抑制了異議。

雖然對溝通的爭論成為一個反覆出現的主題，但與隨後的脱歐鬥爭相比，這些爭論似乎顯得有些古怪。

卡尼起初試圖讓銀行遠離政治辯論，但在2016年公投之前，他屈服了，宣稱離開歐盟可能意味着經濟衰退。在2014年蘇格蘭獨立投票之前也有一些爭議，儘管對脱歐的反彈尤其激烈。歐盟懷疑主義的政治家將卡尼標記為“恐懼項目”的一部分，這是一個用來抹黑那些警告投票離開可能後果的人的總稱。

“你不可能擔任州長的角色，除非你準備好處理有爭議的問題，”麥卡弗提説。“如果他做了很多人所説的，只是保持沉默，我認為他將失職。”

州長在財政委員會聽證會上的出席——通常是相當温和的事務，專注於銀行如何履行其職責——變得越來越緊張。

“當委員會覺得他需要被攻擊時，試圖攻擊他總是非常困難的。”

保守黨議員雅各布·里斯-莫格一度成為卡尼的主要折磨者。他呼籲解僱州長，指責他採用與財政部相同的“宣傳”，財政部在脱歐投票前發佈的分析被許多人視為過於悲觀。

另一位保守黨議員史蒂夫·貝克詢問卡尼是否受到高盛的影響，高盛支持留歐陣營——而他在高盛工作了13年。州長不相信地回應：“哇。”

雖然一些人指責卡尼將英格蘭銀行的獨立性置於風險之中，但他堅稱他的插話是正當的。

“聽着，那是一個非常政治化的時期，”卡尼對彭博電視説。“當你處於必須採取行動的情況下，無論是為了在金融危機中支持一家銀行，還是為懸崖式脱歐準備系統——不這樣做就是做出政治決定。”

儘管經歷了許多衝擊，立法者發現卡尼是一位熟練的表演者，能夠很好地應對任何挑戰。英格蘭銀行因其悲觀的經濟預測而受到特別的指責，尤其是在公投後的直接後果中，當時它大幅下調了增長預測。州長辯稱，關於增長放緩、英鎊走弱和通貨膨脹上升的預期在很大程度上被證明是準確的。

“他是一位成功的政治家，同時也是一位中央銀行家，因此他確切知道如何應對複雜的政治局面，”工黨議員韋斯·斯特里廷説，他在脱歐投票前後都在財政委員會任職。“當委員會覺得他需要被質疑時，試圖對他進行攻擊總是非常困難。”

儘管英國漫長的脱歐過程主導了他的任期，但這並沒有阻止卡尼追求一些熱情項目，例如探索氣候變化帶來的金融風險，或提出對整個全球貨幣體系進行改革的合成霸權貨幣。他的綠色努力最初因超出其職責範圍而受到嘲笑；現在，這一話題在中央銀行中變得如此時尚，以至於他似乎顯得具有遠見。

其他倡議則不那麼成功。儘管他對銀行領導層缺乏多樣性感到遺憾並引入了目標，但銀行似乎將無法在今年年底前實現高管中女性佔比35%的目標。在高層職位的種族多樣性目標上，它甚至更為落後。

現在，利率決定委員會中只有一位女性。雖然這些職位由政府任命，但在卡尼任期內，許多高級女性員工已經離開了銀行。

馬克·卡尼在英格蘭銀行貨幣政策報告新聞發佈會前的主席席位。攝影師：克里斯·拉特克利夫/彭博社卡尼將於3月15日離開銀行，恰逢他55歲生日的前夕。他的繼任者安德魯·貝利是英國金融監管機構的負責人。在一個意想不到的事件中，該機構目前正在調查與英格蘭銀行相關的兩個問題：在英格蘭銀行1月份的利率決定前，英鎊的急劇上漲，以及可能給一些交易員帶來不公平優勢的高速音頻直播新聞發佈會。

卡尼已經擔任聯合國特使，並將在英國COP26會議之前就氣候問題向首相鮑里斯·約翰遜提供建議。

之後，他將返回加拿大，那裏長期以來一直有關於他可能有一天領導自由黨的猜測，儘管這個職位目前由首相賈斯廷·特魯多擔任。他們最近在渥太華一起共進午餐。

與此同時，貝利繼承了一個經歷了劇烈變化和爭議的機構。他是一位前英格蘭銀行官員，其職業生涯常常遠離聚光燈。卡尼離開後，這種情況將不再存在。

“他的遺產可能是更多人知道英格蘭銀行行長是誰，”摩根説。“在國家歷史的艱難時刻，他是一雙穩健的手。”